眼前一片黑暗。
意识在逐渐恢复, 夏菟的手指微微颤动, 慢慢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记得自己和克利伦在前往的悬浮车上……然后,车子因为不明的原因燃烧起来, 撞上了什么……那个时候,克利伦主任他, 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那个让人看不透内在的乖僻医生, 救了她。
“克利伦……”夏菟的嘴唇无声翕动,有什么微温的东西拖着一道水痕从眼角滑落, 很快变得冰凉。
有人轻轻地擦去了她的眼泪。
干涩的双眼因为泪腺大量分泌出的无色液体得到了湿润, 艰难地抬起眼皮, 露出棕褐色的虹彩。
纯白。
白茫茫的一片。
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去,这里只是一个缺乏色彩的单调世界, 跟普通的病房一般无二。
她微微侧过头, 克利伦安静地坐在一旁。
看起来没有任何度数的金丝眼睛深处,纯粹的苍青色眼睛微微浮现出了笑意。
“恭喜,你已经死了。”
那是个让人分不出是玩笑还是陈述事实的硬质声音,因为缺乏抑扬感而显得无比冰冷理性。
我、死了?夏菟愣愣地看着他。
和在车上的便装不同,克利伦的身上现在是一袭长长的白衣。浅金色的头发、珍珠白的肌肤, 还有瞳孔纵长的青色眼眸,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冷淡的色彩组合便让他成为了非现实的存在。
“顺带一提, 我现在也处于死亡状态。”
如同没有实体的幻影一般。
对方注视着她的视线中既没有怨恨, 也没有不甘, 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好奇感, 抬起自己的指尖,指腹上的咸涩水渍早已蒸发在空气中。
“你哭了,为了我吗?”仿佛是在面对什么未知的病菌或者疑难杂症一般,那双与寻常男性相比显得纤细的精致眉毛皱了起来。
夏菟挣扎着支撑身体爬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啪嗒啪嗒往下掉,“克利伦,克利伦主任……对不起…谢谢你,在那种时候都……唔呃救了我……”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明明现在应该是虚无的幽灵,可为什么身体还是不由自主作出各项生理反应。
夏菟打了个哭嗝,慢慢把手覆盖上自己的心口,心脏一如平常地在跳动着,“诶?”
“我救了你?嗯,也可以这么说,”萨兰因·克利伦点了点头,挑起了一边的嘴角,似乎抱怨般说道,“你知道临时找来一具年轻的女性omega尸体有多麻烦吗。”
“找来、咦咦咦尸体?!!”
“嗯,听说在事故后连骨头都烂的一塌糊涂,连复原都不可能了。”克利伦以平和得仿佛在说“天气真糟糕哦”的语气说道。
夏菟撸起自己身穿的病号服的衣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称不上强烈的疼痛让她彻底清醒。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金发医生,如同第一次见他那样仔仔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
“再怎么看,我也不会变成那具已经烧焦的冒牌货。”他歪了歪头,似乎在开玩笑一般摊开双臂任她打量。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回塞万卡了吗?”
“联邦军医院的外科主任萨兰因·克利伦在参加罗尼帝国皇家医学院学术交流后,不幸在归途遭遇车祸,当场身亡,”克利伦耸耸肩,“与其同行的某位未成年omega也不幸罹难,真是遗憾。对这样的死法还满意吗?”
他的语调轻松,甚至难得显露出几分惬意来。
夏菟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怎么能忘了这个人是萨兰因·克利伦,这可是总能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语出惊人的克利伦主任!
对方并不在意她所受到的惊吓,反而伸出雪白修长的双手按住了她外耳道后的乳突,凝思观察着眼前的女性。
她想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蠢,克利伦那双浅色的眼睛如镜子般倒映出她的影子,夏菟大脑宕机,浑身僵硬。
“可我很不满意。”细细的眉头在眉间挤出了略深的纹路,连眉毛的主人都不曾注意到自己露出了何等犹豫的神情,“那样的遗体没有半分美丽可言,哪怕想要缝合起来都费事。”
克利伦看着近在咫尺的属于年轻女性的容颜,就他的审美而言,这也称得上是一张干净端整,无可挑剔的脸。人类容貌的美丑对他来说毫无干系,唯有躯体无言地诉说着一切。
双手的食指指尖分别从乳突顺着纤细的脖颈垂直向下划去,在锁骨中间汇合,温热、细腻的皮肤,从指尖源源不断传来温暖,分明是操纵着冰冷的手术刀进行过无数次的解剖术式,可胸膛中却充斥着莫名的陌生的满足感。
她是活着的,充满生命力,会笑、会掉眼泪……而不是躺在解剖台上的冰凉躯体。
那双褐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茫然又无助。
“一想到这具身体可能会变成那副糟糕的样子,就让人不快。”克利伦微笑起来,指尖有条不紊地向下,沿胸、腹的中线一路向下,一直切到耻骨联合上缘……
男性beta的手指滑落至胸膛中间时夏菟就及时抓住了他的手,看克利伦主任这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就知道他脑子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夏菟她在医学院的书也不是白看的,克利伦刚刚这分明是在她身上画了一个y字形切开的解剖线啊!!!
她的眼神已经不是惊吓可以形容的了,惊恐地甩开克利伦的手,夏菟吓得缩了起来。
她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克利伦就开始在她身上练刀法了,虽然签了遗体捐献书,可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克利伦要怎么把她剖开试验好吗!
“抱歉,”克利伦没什么歉意地推了推眼镜,“我只是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然死亡后的你。”
不,我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的喜欢……夏菟抱着膝盖,又拉开和他的一点距离。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擦擦冷汗,试图让面前的疯狂医生回归到现实来。
“假死,金蝉脱壳这么一回事,随你怎么理解,”克利伦说,“本来只有我可以逃生,不过果然我还是放不下你(的身体)。”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恐怕整个星际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年轻的军医院外科主任,他在塞万卡联邦前途无量,但为什么要舍弃那里的一切?
“因为涉及到某些机密,不能告诉你。不过托你的福,多了那具omega的代替品,我不得不多签了三年的合同。”他淡淡地解释道,可脸上没有丝毫的埋怨。
夏菟听得云里雾里,听着他继续讲:“你自由了。”
“什、什么意思?”
“塞万卡联邦的未成年omega‘夏菟’已经死于车祸,所以没人有义务来监管你的行为,接下来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克利伦支着下巴说。
幸福来得太突然,夏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你现在是黑户了。”他补充道。
黑户……黑户算什么,比起时刻受到限制,她还是宁愿这样没有任何福利地过活。
“我真的可以走了吗?你不管我了?”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夏菟心中一喜,赶忙问,“那我的行李箱呢,我可以带走吗?”
“在车里烧掉了。”
她省吃俭用存下的现金,还有塞万卡omega保护协会提供的通讯终端,里面存着她给艾斯的所有留言,全·没·了!来自地球的身穿少女夏菟又恢复了一穷二白的状态,可现在没有第二个索菲亚老爹来收留她了。
她出去之后要在罗尼帝国怎么生活,还要躲避户籍警察的检察,别说联系尤利西斯和赛文,她连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
“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留下来。”夏菟很清楚地明白了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该低头就得低头。
“哦?你想跟着我?”
她诚恳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能做什么呢?我从不养闲人。”克利伦悠闲地交叠双腿,就差没端上一杯咖啡了。
“我……”夏菟一时语塞,“你不是想要明白我身体的构造吗,万一我跑了,你就找不到人了……”
他只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既然我们都已经死了,那份捐献文件对我来说也不再具备任何效应,不过你应该没想过要赖账吧?”
夏菟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我可以继续做你的助理!”她紧张道,“我知道我有很多都不懂,但我可以学的!”
克利伦挑剔的目光让她坐立难安,夏菟知道她自己还不够格,但她实在不知道还能以什么样的身份留下了。
他轻轻哼笑,“看来你很有决心,不过我并不需要一个半吊子都不如的助理。”
夏菟失望了,如同面试失败一般的挫败感让她无所适从,克利伦却亲手整理起了她病号服的衣领。
“但是作为病人,你是最好的研究对象。”
将衣领上最后一丝褶皱抚平,他满意地站起身,牵起夏菟的手把她带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夏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克利伦打开同样雪白的房门,侧过身轻声道:“欢迎光临修雷西塔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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