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菟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按照这个世界的风俗来说她在赛文的房间留宿是绝对不存在什么伦理问题的, 就像在凤凰星那样。可之前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同居一室,但现在的情况……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说了, 那些循规蹈矩的管家是一定不会同意的。夏菟张了张嘴, 看到面前微微垂下头的赛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很害怕, ”赛文低声说, “房间里太空旷了,你不在的时候, 手很冷,脚也很冷……我睡不着觉。”
连凤凰星狭窄而破旧的地下室宿舍里那个老旧的控温通风系统都能正常运行,更别说像是在罗尼皇宫中如此奢华的房间了, 几乎不可能存在室内温度会让人感到不适的情况。赛文说的寒冷,并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的时候我常常会想, 也许这里只是我做的噩梦, 只要醒过来的话, 我还在地下室的小房间里。”
“那里有很多不同的人, 就算不跟我说话也会对我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我想学着做家务也不会有人看着我就吓得不停弯腰行礼,说这都是他们的错,请求我不要做这样自降身份的事情……还有最重要的是, 可以等你回家。”
“但是现在的话, ”如画般的脸上缓缓浮现的微笑脆弱而落寞, “我、等到了吧?”
——她还是心软了。
躺在柔软的床铺之间, 如同置身云端。夏菟只觉得自身的重量疲惫全都消失了,只有一种轻松慵倦的昏昏欲睡感。
“夏菟,你睡着了吗?”层层帷幔之后,夜灯昏黄的光被纤细的身体遮住,投映出一道淡淡阴影。
她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却又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这才稍微清醒点儿,想起来睡在床上的赛文是看不清她的任何动作的。
“我还没睡。”她回应道。
人影微微挪动身体,映在帷幔上的浅淡影子略略加深,赛文就躺在床沿边,夏菟几乎觉得他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就会跌下床来。
她现在睡在皇宫的侍从们临时搬运来的一张小床上,尽管如此,这张床的睡眠体验感依旧让她满意得不得了。出乎意料的是,管家并没有对赛文提出让她留宿的要求表示强烈反对,仅仅只是要求夏菟不能逾越地使用皇子的床榻。这么通情达理,可能是因为她现在的官方身份是个Omega,如果是其他性别恐怕就不好说了。
大概对这些服侍皇子的人来说,只要瑟斯特敏·庞加莱安分守己地待在这座宫殿里,就可以最大程度地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没有人会多说一句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吝啬于露出一丝笑容,再加上侍从们总是一副怕惊扰了什么的小心翼翼的模样,皮鞋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光滑地面上几乎可以不发出声音……简直如同幽灵一般。
这么说起来就好像整座宫殿里除了她和赛文就没有第三个活人一样,夏菟打了个寒噤,连忙闭上眼不再胡思乱想。
“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帷幔后忽然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因为你是最好的……夏菟。”
夏菟半梦半醒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对方也不在意,轻悠悠地梦呓般继续说道,“你会留下陪着我吧,一直、一直……”
柔和的夜灯悄无声息的熄灭了,空旷的房间里夜色如水流淌。
一连好几天夏菟都在赛文的房间里休息,可是除了晚上的睡眠时间,在其他时候她几乎没能和赛文碰面。他每天的时间都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夏菟这个被修雷西塔大公爵当做“礼物”送来的玩伴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但少年皇子脸上的笑容依旧与日俱增,曾经的乖僻阴郁像是一层旧面具被剥落开来。
为此夏菟还收到了一张星网账号卡,用户上的存款数额超过了她以前存的钱的总和,而侍从告诉她,听说大公爵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这不过是她应得的酬劳而已。
夏菟恨不得扑住赛文挠他痒痒,她竟然才知道他的笑容竟然这么金贵,再让赛文开心开心,她就从此发家致富了。
但哪怕累的回到房间就放松下来,几乎抬不起眼皮,赛文还是没忘了她现在最为关心事情——等这一周过去,下一次去研究所检查时他一定会把她带上,让夏菟好好去确认一下艾斯的行踪。
感觉生活好像又有了盼头一样,夏菟每天都精神奕奕,只等着赛文的下一次检查日期到来。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临行前一天,赛文却忽然神神秘秘地找到她,拉着夏菟不顾管家的惊呼一路小跑到一间没有去过的屋子前。
他难得露出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雀跃神情,好像是着急献宝般动作急切地推开门,露出室内的——
“这、这是香槟塔?!”夏菟瞪大了眼睛,看着水晶杯堆砌而成的三座与人齐高的酒塔。
在明亮辉煌的吊灯映衬下,静静矗立在豪华的房间里,显得高雅而精致。
其中两座香槟塔的规模甚至比艾斯曾经点过的那一座大上许多,而且连香槟的品质也是凤凰星夜店里的酒液无法比拟的。唯一稍小的一座显得十分精巧,显然是为了方便主人亲自体验倾倒酒液,高脚酒杯中空无一物。
“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的,”赛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目光殷切得以至于有几分讨好的意味杂糅其中,“你说过只有最优秀的波波才能拥有,所以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诶?可是……”夏菟的大脑一下转不过弯来,她喜欢的并不是香槟塔,而是……怎么说呢,香槟塔对她来说其实跟一瓶美第奇酒没什么差别,关键是点它的人……
看着她一脸呆滞,除了一点惊喜之外,更多的反而是不知所措,少年欢快中又略有些得意的眼神顿时变得慌乱狼狈起来。
原本小幅度奔跑后在脸上浮起的淡淡红晕迅速退去,赛文的精致的脸上毫无血色:“对不起,我以为…我马上撤掉,你不要生气,一定会有你喜欢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准备……”
他的语气中都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恳求,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样,眼睛里一片雾蒙蒙遮住了原本璀璨的星光。
夏菟赶忙制止住眼前的少年,“我很喜欢!谢谢你赛文,你不用道歉,真的,我只是太惊喜了。”
好不容易安抚下已经炸毛到快要同手同脚去找人来拆除香槟塔的少年,夏菟忽然明白了赛文现在这么做的用意。
就像是穷困潦倒的小商人,为了拼命挽留住自己唯一的一个主顾一样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部摆出来,暗自揣摩对方的心意喜好却又不得其门,只能眼巴巴地把自己所有的诚意摆在面上,乞求对方就算离开时也不要那么干脆利落,哪怕只是做出表面的温柔也好,不要不屑一顾地把他抛弃。
明天就要去研究所了啊……
再怎么说漂亮话也不如实际行动来得好,她径直拉过赛文的手走到那座小香槟塔前,“砰”地开启瓶塞,然后示意他握住香槟的酒瓶。
少年雪白的手指显得有几分僵硬,而她轻轻扶着瓶身,两人合力将流光灿烂的酒液缓缓倒入杯中。
他的嘴角轻轻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像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一般,连手掌都在微微颤抖。
等到将这座小香槟塔注满,赛文尚且还抱着酒瓶不肯放手,一双紫色的湿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似乎还想再来一次。
夏菟取下两个高脚杯,一个交给赛文,冰凉坚硬的水晶酒杯互相碰了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一饮而尽,却在赛文也想学着她的动作爽利地喝光酒液时抓住了他的酒杯。
“不行哦,你还没成年呢,不可以喝这么多,尝一下味道就好了。”
原本神采飞扬,连银白的发丝都显得光泽无比的少年再次沮丧起来,闷闷地低声说:“如果是艾斯的话,你就不会这样吧……”
夏菟没能听清他嘀咕着的小小抱怨,只是把一旁的银纸托盘取来,小心谨慎地把酒杯端放到上面。
“去送给其他人吧,这么多酒我们也喝不完呀。”她笑眯眯地说。
赛文露出一丝迷惑:“送给谁?”
“当然是这座宫殿中的其他人了,他们工作也很辛苦吧,能得到皇子亲自赠送的慰问品一定会很欣慰的。”
“这是给你的,只给你!”少年有些懊恼地皱起眉,随即低声道,“那些人不会要的,因为我……他们很嫌弃,不过你不必去理会他们,所有人只会说些重复的话,只会觉得我是不是又在发脾气,然后求着我惩罚他们,只要我息怒就好。”
夏菟摇了摇头:“去试试吧。”
尽管眼睛里写满了委屈和不情愿,可赛文对她的一切要求都是无限包容满足,咬了咬嘴唇接过了她手上的托盘。
夏菟去厨房找来送餐的推车,尽可能多的将酒架上的香槟杯放上去,然后带着赛文出了门。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淡然接受皇子的馈赠,有好几个Beta侍者接过酒杯时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连那位位高权重的女管家都一本正经地按照标准礼节向赛文道谢,但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向他表示了谢意,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但来自他人诚恳的谢意确实也让赛文变得放松多了,他好像从没独自面对过这种情况,在第一个人向他致谢时还紧张得回头求助地望向夏菟。
默默站在一旁的夏菟也自然关注到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但还是有几个人在赛文靠近时几不可见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虽然那样的负面情绪只是一闪而过,仍然被赛文敏感地察觉到了。
赛文从来一向对别人的态度过分在意,只要对方露出一丝一毫的厌烦,他就会主动退避三舍。夏菟其实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让赛文亲近一下身边的其他人,告诉他生活并不该围着她打转。可是她看到那些人的神色后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那些人的态度会伤害到赛文的话……
但是Omega少年的脸上连一丝羞怯也没有,只是傲慢地扬起了下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然后面无表情地,以强硬不容拒绝的口吻将香槟赐予了那少数人。
这些人并没有打扰到赛文的心情,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只要以绝对的强势压倒他们的气焰,达成自己的目的,那些人心里怎么想一点也不重要。”
少年紫色瞳孔中闪过寒冷的光,然后微笑着看向夏菟:“这就是你想要让我明白的吗?”
不,只、只是想让你多关注下身边的其他人……没有别的意思……夏菟无语地想。
把最后一杯香槟留给夏菟,赛文轻声说:“只要你不会用那种看污水沟里的蛆虫的眼光注视我,其他人怎么样都好,喜欢、讨厌都无所谓……哪怕我的信息素腺体一辈子也治不好都没关系,”他顿了顿,仿佛并不为这样的未来感到担忧,“夏菟,你不会扔下我了对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银发紫眸的Omega少年就轻轻“嘘”了一声,“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可以等的,等到你想好了再说吧。”
可他的眼睛里分明在说:“不要说,不要告诉我……”
去往修雷西塔研究所的悬浮车在第二天早晨七点准时停在了大门外。
明明之前还很帅气果断地要求司机掉头回程去研究所,可一个星期过去赛文反而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夏菟还没想好,如果那个背影真的是属于艾斯的话她该怎么办,而赛文已经抓紧了她的衣角,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她下一秒就会跟着艾斯离开把他甩下。
“好啦好啦,别紧张,我不会消失的。”她轻轻安慰道,但少年仍旧惴惴不安,只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她的衣角。
两人即将坐进悬浮车里,却忽然有人抓住了夏菟的肩膀,不知道怎么使的劲儿,她一个旋身就被带到了那人身后。
突然出现的年轻男人一身白金相间的侍卫装扮,站在他不远处的执事扶了扶眼镜,微微向着赛文一躬身:“瑟斯特敏殿下,皇后有令召见您的女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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