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梅争寒带着江盛雪逃出城后,顺着梁简指的路穿过树林,果然看见三匹马拴在路边。他让江盛雪先上马,把包袱从身上拿下来搭在马背上,道:“你先走,这条路一直往前有一个破庙,我们走镖的时候时常在那儿落脚,很隐蔽也很安全,你在那儿等我。”
江盛雪闻言从马背上弯下腰,一把拉住梅争寒,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还是不放心梁简,我要回去接应他。你放心,我们会很快追过来,不会让你一个人在破庙过夜,不用害怕。”
信任是一回事,担心是一回事。梅争寒和江盛雪跑了一路,心里一直牵挂梁简,现在江盛雪成功脱险,他说什么也要回去找梁简。
江盛雪被他的话惊到,目露诧异之色。虽然她此前没听过梁简的名字,但多少能猜到梅争寒说的人是谁。她和梅争寒好不容易脱险,她实在不愿意梅争寒冒这个险。
“你信得过他吗?”出于一个女人的直觉,江盛雪并不希望梅争寒回去。从小到大,梅争寒只要交到新朋友都会和她说,从来没有隐瞒。可是这个梁简,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多半是梅争寒被通缉后才认识的朋友。
他们居住的县城不大,坏事一天就能传遍大街小巷,江盛雪相信对方知道梅争寒是因为什么被通缉。这种情况下,对方还愿意出手相助,江盛雪本不该生疑心。可是那天梁简来送信时的态度实在太过随意,并未把衙役放在眼里,让江盛雪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世人皆为棋子,随他翻云覆雨。江盛雪是担心对方不是善类,有备而来,梅争寒过于重情重义,不设防备,容易阴沟里翻船。
但梅争寒明显没有领会江盛雪的意思,以为江盛雪说的信得过是相信梁简有逃脱的能力,这无疑和之前梁简说的话重合,梅争寒对两人这隔空的默契感到好笑,道:“他飞檐走壁无声无息,必然是个中高手,我当然相信他有本事逃脱。但我相信他和我担心他,要回去接应他并不冲突。”
说完,梅争寒也不等江盛雪反应,就往马屁|股上抽一鞭子。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带着江盛雪窜出去老远。江盛雪坐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梅争寒的话和自己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就被马带着跑,连忙拉住缰绳,把马停下来。
她回头看着已经跑没影的梅争寒,气的想跺脚,破口大骂道:“梅争寒你个王八蛋,你看脸的烂毛病好不了了是不是,长点心会死啊。”
已经跑出老远的梅争寒听不见江盛雪的咆哮,往县城的方向狂奔,但他也没走多久,就被迎面而来的梁简截住。
梁简拦下梅争寒,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不由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先走吗?你妹妹呢?”
一连三个问题砸下来,梅争寒愣了一下才道:“我担心你,回来接应你,让盛雪先走了。”
“胡闹,”梁简不确定自己身后有没有听音阁的人在跟踪,身上的伤势都没来得及调息,听完梅争寒的回答,是即生气又高兴,轻斥一句胡闹后,见梅争寒垂下头又心疼起来。他认命的叹息一声,抓住梅争寒的手腕,道:“先走,有什么话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梅争寒嗯一声,二人开始狂奔,很快就到栓马的地方。江盛雪去而复返,坐在路边等他们回来。
梁简看见江盛雪又是一愣,回头看着梅争寒,道:“这就是你说的先走了?”
梅争寒也很惊讶江盛雪去而复返,不过他还没开口问,江盛雪就先从地上站起来,生气的瞪他一眼,翻身上马。梅争寒顿时明白,是自己自作主张惹江盛雪生气,可他也是为江盛雪好,谁知道江盛雪根本不想要这样的保护。
梁简看一眼情况心中猜到大概,只当是兄妹间的小别扭,没有多言,而是让梅争寒上马,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一次,三匹马同行,踏着丛林小道的落叶,在飞扬的尘土中,把此地的一切都甩在身后。他们向着新的天地策马奔腾,谁也无法预料今后会有怎样的境遇。
傍晚时分,他们三个人赶到梅争寒说的破庙,庙门口半人高的荒草枯黄,一只黑色的乌鸦蹲在屋脊上呱呱的叫着,看见有人来,张开翅膀飞起来,在树林和破庙间盘旋,影子印在破庙的土墙上。残阳拉长树和破庙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扭曲着身体。乌鸦是为之歌唱的使者,带来不详和恐惧。
忽然,一阵冷风卷地而起,草丛簌簌作响。江盛雪忍不住打个寒颤,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看着破败的矮墙,倒塌的房梁,想着以后都要逃亡在外,心里不禁悲从中来。她被江义宠在手心,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采药的山林,她原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安宁平静,从未想过会有颠沛流离的一天。
梅争寒走在前面开路,很快就清理出一条通道。江盛雪看着他的背影,努力的压下心里的伤感。世事无常,既然都走到这一步,她再伤春悲秋也无济于事,还不如振作起来。她还不是一个人,还有疼爱自己的兄长。
“这破庙四处漏风,夜里会很冷,我们需要趁天色还能看清,捡些干柴回来。”梅争寒把自己马匹拴在破庙门口唯一一根没有倒下的柱子上,顺手又接过江盛雪的缰绳,对站在破庙门口查看情况的梁简道:“这里我以前来过,留宿一|夜不成问题。”
梁简点头,有瓦遮头总好过露宿荒野,而且梅争寒说的没错,这庙虽然破烂,但里面还算干净,看的出来常有行人落脚。
破庙里还有一些干草,梅争寒简单的收拾一下,铺出可容一人睡的地盘给江盛雪。江盛雪精神不振,没和梅争寒客气,走过去坐下,郁郁寡欢。
梁简在破庙里转一圈,料想江盛雪和梅争寒多日不见,必有话要谈,开口道:“我去拾点干柴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顺便找点吃的。”梅争寒不等梁简说完,就从地上一跃而起,跟上他的脚步。
梁简回头看了眼江盛雪,对梅争寒使个眼色,委婉道:“江姑娘跟着我们奔波大半日,你留下照顾她,打猎也交给我。”
“这附近我比你熟悉,知道什么地方有猎物。”梅争寒说着,靠近梁简,在他耳边道:“再说了,盛雪不能一直穿着这身孝服跟着我们走,我留下来,她一个大姑娘家换衣服都不方便。”
梅争寒的顾虑和梁简的顾虑不在一条线上,他没有领会梁简的意思,反而有自己的考量。
带个姑娘家出门的确有着诸多不便,梅争寒说的也没错,梁简无奈的轻叹一声道:“好吧,那我们速去速回。”
梅争寒跟着镖局走镖在这里歇脚的次数很多,所以对附近的林子十分熟悉。现在是秋天,林子里有很多可以吃的果实,梅争寒挑了能存放时间久的摘一些。梁简去拾干柴,偶尔抬头寻找梅争寒。如果看不到,等一会儿就能看见梅争寒从树叶中间冒出来。
秋天的白季不长,梅争寒和梁简进入丛林的时候还能看见夕阳余晖,出去时夜幕已经降临,天地间只剩一层暗沉的光。
两个人并肩往回走,老远就看见一道倩影站在昏暗的光线中,和三匹骏马呆在一起。梅争寒高兴的大喊一声,那人受到惊吓,猛的抬起头来,而后又垂下头去。梅争寒看到她抬起手抹了把脸,像是在擦眼泪。
梅争寒愣住,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心里难受起来。
梁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江姑娘这是不想你担心,你要是也哭丧着脸,她会更难过。”
“我知道。”梅争寒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把难过都压下去。走到这一步,他和江盛雪都没有在彼此面前露出过脆弱的一面,不是不想互相拥抱舔舐伤口,只是觉得悲伤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突然看到江盛雪背着他哭,他不仅心疼,还觉得自己很没用。
“人生在世,要经历很多次的生离死别,每一次都是一种残酷的成长。我们总是在往前走的途中,得到又失去。过去的一切不可挽回,所以应该更珍惜当下的人和事。”离破庙越来越近,江盛雪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梁简把自己的声音控制在梅争寒能听清的程度。
梅争寒认真的聆听梁简的话,听到最后,他偏头看着梁简,心里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迟疑道:“梁大哥,你是不是也曾失去过对你重要的人。”
梁简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梅争寒。暮色下,梅争寒蓝色的眸子被染了色,看起来像黑沉沉的深渊。梁简心里一阵刺痛,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过,莫名的难过将他淹没。
他当然失去过,而且失去的正在自己的面前。
梅争寒被梁简悲伤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他在心里想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才会让梁简也变的悲伤。
“梁大哥……”
“走吧,别让江姑娘等急了。”
梁简打断梅争寒的话,没让他开口道歉,而是转身往破庙走去。
江盛雪脱下自己的孝服,换了一身素衣,头上依旧带着守孝的白花。她脸上的泪痕都被自己擦去,夜色暗沉,梅争寒走近了也没看出异样。
梁简和江盛雪打声招呼,就越过她进门把干柴架起来点燃。梅争寒拿出摘的野果给江盛雪,让她先吃一个填肚子,然后自己拧着猎到的兔子去破庙后面的水潭清理。
这口水潭是从山里引来的活水,四季不断,可以直接饮用。
干柴沾了火星,很快就燃烧起来,黑暗的破庙亮起来。江盛雪坐在草堆上,抱着梅争寒给她的果子,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梁简和她不熟,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许久,江盛雪抬头偷偷的打量梁简,她想知道能让梅争寒短期内认可的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梁简察觉到江盛雪的打量,但是他没动,而是大大方方的让江盛雪看,反正他不会少块肉。
梁简眉目清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映衬着跳跃的火光,平添两分妖异。他面容柔和,俊俏却不阴柔,因为梅争寒在身边,他心情不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更显的人畜无害。
江盛雪把他从头看到尾,心里把梅争寒骂了个遍。导致梅争寒提着剥干净的兔子过来时,一个劲的打喷嚏。
“你这是感染风寒?”梁简不确定的问道。
梅争寒摆摆手,道:“我看是有人在骂我。”
江盛雪哼一声,抱着自己的果子挪了挪地方,让梅争寒坐下来。
梅争寒从梁简捡的干柴里选出几根耐烧的把兔子架上,放到火上烤。野外条件有限,没有其它的调料,只能吃白味兔子。好在三个人都饿了一下午,也没人挑剔味道,把一只兔子全部分食干净。
饭饱以后,梅争寒伸个懒腰,让江盛雪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江盛雪看了眼梁简欲言又止,她其实有很多话要对梅争寒说,但都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梁简不是不识趣的人,见状知道自己不适合留在屋里,准备起身去外面溜一会儿。只是他还没站起来,就被梅争寒压住肩膀按回原位。
“盛雪,我知道你有话对我说,也知道你对梁大哥有所顾虑。”梅争寒拨弄着火堆,往里面添柴,让火烧的更旺,驱散夜里的寒意。他抬头看着江盛雪,表明自己的态度:“这几日承蒙梁大哥照顾,帮我四处活动,不然我也不能成功把你带走。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试着信任他,不要在他面前过于避讳。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将来要相互扶持的路还长。”
梅争寒不是真的缺根筋,看不到江盛雪的明示和梁简的暗示,只是他不希望江盛雪对梁简防备,也不想梁简把自己当成外人。他很清楚,现在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蚱蜢,遮遮掩掩只会徒生嫌隙。
江盛雪嘴角一抽,梅争寒说出这番话她并不意外,但她心里还是有点不太爽。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原本的领地,突然被一个外侵者抢去一半。但她没有奋起反抗,而是看向那个入侵者。
梁简耸了耸肩,梅争寒的话深得他心,但梁大哥这个称呼……第一次听见他当梅争寒是想谢谢他,现在又听一次,看样子梅争寒是要把他当大哥拜,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爹临死前交给我两样东西,让我务必要给你。”江盛雪看不下去对面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从包袱里翻出个匣子,递给梅争寒,道:“除了这两样东西,爹还让我给你带两句话。第一句:如果将来有一天你走投无路,就往漠北走,去望月城。第二句:他要你娶我为妻。”
“……”
梅争寒伸出手接住匣子,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被江盛雪最后一句话吓的一哆嗦,差点把匣子打翻在火堆里。他目瞪口呆的看向江盛雪,吓的失语,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和江盛雪从小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把她当妹妹,突然听见江义要他去江盛雪,他只觉得荒唐至极。
江盛雪被他这个反应刺激道,不满的双手叉腰,道:“你哭丧脸干什么,我爹临死前神志不清说的胡话,我只是帮他把话带到,又没要你履行。”
“不是,谁哭丧脸了,我就是……哎,这样说吧,我一直把你当妹妹,心里想的是帮你把关找个疼你的如意郎君让你嫁过去,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会让我娶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梅争寒觉得莫名其妙,他师父真神志不清不成?他和江盛雪要真能有点什么,还用的着等到现在。他师父也不想想,他和江盛雪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别说没感情,就是有感情他心里也过不去兄妹那道坎,这简直就是乱点鸳鸯谱。
江盛雪心里想的和梅争寒差不多,但被梅争寒先说出来她却觉得浑身不舒坦,这种事情难道正确的处理态度不是先把她从头到尾夸赞一下,然后在推脱吗?怎么都推了还不见一句夸的话?
“梅争寒,你真是活该没姑娘送秋波。”江盛雪气不打一处来,只差把梅争寒烂桃花的旧账都翻一翻。幸好她还没气糊涂,记得旁边有个梁简,骂梅争寒一句后,上干草铺睡觉,不在搭理梅争寒。
梅争寒哎了两声,江盛雪都没反应。知道江盛雪不会在搭理自己,梅争寒说句那你好好休息就没在烦江盛雪,而是研究手上的匣子。
“梁大哥,你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匣子很简单,轻易就能打开。可是一想到这是江义临终前才拿出来的东西,梅争寒心里就有点没底。他在江家十八年,江家后院的土他都不知道翻了多少次,江义有多少家底他都清楚,从来不知道还有他不清楚的存在。
梅争寒莫名有些恐惧,这个匣子就像未知的将来一样,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江盛雪倒头不理人,梅争寒只好问身边的梁简,希望有个人吱声缓解他心底的不安。可是半晌梁简都没吱声,梅争寒疑惑地抬头看他,见他盯着面前的火堆神游万里不知归处,顿时笑出声。
梅争寒又叫了一声梁大哥,梁简才猛然惊醒,扭头看着他,揉着眉心道:“抱歉,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这个匣子我该不该打开?”
“既然是你师父给你的遗物,那打开便是。他临终前嘱托江姑娘一定要交到你手上,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梁简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梅争寒心里那点漂浮的不安。在他看来,江义最后能留给梅争寒的不外乎是一些平日里珍藏的值钱物,希望梅争寒好好保存。
重要的东西吗?梅争寒看着手上的匣子陷入茫然,江义对他视如己出,江盛雪有的东西他也有,江义和江夫人从来不会偏颇。有些时候梅争寒都怀疑自己其实就是江家夫妇的亲生子,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才不能认他,而是把他当徒弟养。
现在江义逝去,还留下一样重要的东西要江盛雪转交给他,梅争寒心里有种微妙感,他莫名的觉得这个匣子里装的东西一定是江义这辈子最大的秘密。
而现在只需要打开匣子,就能得到这个秘密。梅争寒深吸口气,手指在匣子上划拉一圈,最终一鼓作气把匣子打开。
借着明亮的火光,梅争寒和梁简看清楚匣子里的东西——一本被撕去封皮的书,露出来的第一页写着枪法第一式:燕回首。
江义留给梅争寒的不是什么惊天秘密,而是一本枪谱。
梅争寒盯着枪谱好半晌,自嘲的轻笑两声,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地,有种如释重负感。江义没有留下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也不用为此困扰,真是太好了。
迫不及待的把枪谱拿出来,梅争寒将匣子丢开。不料匣子里面有个隔层,匣子被抛起来的时候隔板掉下来,放在隔板下的东西跟着落下来。
梅争寒大惊,想要伸手接已经来不及,好在梁简手疾眼快,顺手一捞,才避免那东西落进火堆。不过梁简快,火焰也烧的快,那东西尾部的流苏被火焰燎焦几根,一股烧焦的味道随之蔓延开。
“我的天啦,这匣子里怎么还有隔层。”梅争寒吓的心跳都要停了,万万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匣子还会有隔层,更没想到江义会把东西塞在隔层里,用枪谱盖住。
“江姑娘刚才都说了是两样东西,谁知道你眼里只容的下枪谱,把另一样东西当耳边风。”梁简轻叹一声,好在东西是接住了,没有大的损坏。他把东西递到梅争寒面前,摊开手掌。
梅争寒吐了吐舌,他刚才被江义的遗言吓的不轻,完全没记住江盛雪的前半句。
梁简的手递到面前,梅争寒顺势看过去,在梁简的掌心躺着一枚色泽圆润,打磨精致的梅花玉佩。蓝色丝线编成金刚结坠在下面,留下一段蓝色的流苏。这东西的款式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挂在腰间的配饰,不论玉佩的做工还是玉佩的材质都不像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东西。
梅争寒颇为诧异,虽然江家的家底不错,但也不可能没事去买这种烧钱的东西来做配饰。而且江义对配饰,首饰完全不懂,根本不会操心给别人买这些东西。就连江盛雪的首饰,胭脂水粉,都是梅争寒走镖路上看见好看的、实用的给她带回来。
这明显不是江家的东西。
“我姓梅,这玉佩也是梅花状,难道这和我的身世有关?”梅争寒抬头去看梁简,他思来想去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梁简盯着梅争寒,他现在心情非常复杂。前世的很多东西都被这枚玉佩勾起来,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变成一个巨大的谜团。
这枚玉佩前世他见过,但不是在梅争寒的身上,而是在穆大元帅的女儿穆昔的身上。
漠北望月城穆家是武将世家,如今的家主穆程不但是望月城的城主,还是当今天下的兵马大元帅,手握天下兵权,镇守漠北苦寒之地,守卫丘桐国疆土。梅花是穆家的家纹,穆家儿女会佩戴世代相传的梅花玉佩,以梅花警示自己,做人要有风骨,不可自轻自贱。
前世梁简遇见梅争寒的时候,他身上根本没有梅花玉佩,但那个时候他姓穆。
穆争寒,穆家,梅花玉佩,还有江义让梅争寒往漠北走的遗言,一切都串联起来,梅争寒的身世呼之欲出。
但……穆程的妻子是当朝大长公主,皇帝的姑母。如果梅争寒真的是穆程和大长公主的儿子,当年怎么会跟着起义军起义,为人马前卒,推翻自己堂兄的统治。要知道,当今皇帝才上位没几年,前世战乱起来的时候,他还连个儿子都没有。
若穆争寒真是皇亲,只要略施手段,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大统,收拢天下兵权抵御外敌。而不是跟着西北军东奔西走,艰难的从战乱中寻找一条光明的道路。最后看着西北军兵败,无力回天,自己也沦为阶下囚,命丧王城。
而且梁简没记错的话,前世穆家根本没有参与战争,不管是起义还是外战,穆家都选择退出战局,一家人隐姓埋名。穆家军化整为零编入西北军,穆争寒也在其中,从一个无名小卒步步走到将军的位置。
梁简不相信穆程和大长公主真的铁石心肠,会对自己的儿子如此狠心,眼睁睁看着他顶着乱臣贼子的骂名和起义军征战沙场,九死一生。
“我师父除了不喜欢说官场的事,在其他方面从来不会瞒着我。我以为我和他之间一点秘密都没有,可是现在看来,我还是太天真。”
梁简久久不语,梅争寒轻笑一声,从他手中拿过玉佩,对着火光细细的端详。玉是好玉,一丝杂质都没有,火光穿透,玉石染上一层绯色,像雪地里怒放的寒梅,娇艳欲滴。
“说起来我和盛雪都是冬天出生的,我只比她大八天,每次我管教她的时候,她都会说我是大八天不是大八年,每天唠唠叨叨的教训人,将来会没人要。那个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听过就忘了。可是现在想想,师娘和师父怎么知道我就比盛雪大八天,怎么知道我的生辰八字。当年师父把我捡回来的时候,我全身就裹着一层毯子,别说玉佩、枪谱,我浑身光溜溜的连件衣服都没有。”
梅争寒笑两声就再也笑不出来,面色凝重的握着玉佩,回想起从小到大在相邻和师父师娘口中听来的身世,心里沉甸甸的难受。疑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能生根发芽。
“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梅争寒低声喃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梁简,亦或者是在问已逝的江义:“师父把它留给我,是什么意思?”
梅争寒垂下头,枪谱带来的喜悦一扫而空,他垮下肩膀,全身的精神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梁简无法回答梅争寒的疑问,因为他心里的疑惑一点都不比梅争寒少。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安慰。伸出手揽住梅争寒的肩膀,梁简往梅争寒的方向靠过去,让梅争寒的头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安抚道:“别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师父留下这些东西自然有他的用意。你这段时间都过的浑浑噩噩,都没好好的休息过,先别费神去想,好好睡一觉。说不定等明天一早起来,就能想起点现在没想明白的东西。”
梁简的手臂温暖有力,肩膀也宽厚可靠,梅争寒枕着他的肩膀,听着他的声音,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是啊,他现在为了一块奇奇怪怪的玉佩发疯是为什么?江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难道因为一块来历不明的玉佩就不算了吗?
“是我想错了,果然人没睡好就容易犯糊涂。”梅争寒没在纠结玉佩的事,他抬头看着梁简,玩笑道:“反正知道这玉佩值钱就行了,说不定师父是担心我走的太急没带够银两,特意给我这东西,好让我在穷的时候当了当银子用。”
“是吗?那你觉得这玉佩值多少钱。”梁简低头问他,这一动,两个人的面容凑的很近,彼此的气息都缠|绕在一起。火光跃进梅争寒湛蓝的瞳孔里,像在黑暗中点燃一片星空,灼灼生辉,让人沉迷。
距离变的危险,连氛围都变得格外暧|昧。梁简凝视着梅争寒,一切的纷扰都变得不重要,这样的日子能够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可惜梅争寒不懂梁简心里的苦涩,他认真的思考梁简的问题,对这个兑换没有概念,含糊道:“怎么着也有很多很多钱吧。”
“嗯,价值千金,有价无市。”梁简抬手握住梅争寒那玉佩的手,语气难得的正经严肃:“不论玉佩此前的来历,现在它是江义留给你的遗物,是他留给你最后的念想,比什么都珍贵。”
逝者往矣,能留下的痕迹会随着时间的消磨而越来越少,念想这东西有一样算一样。
梁简知道梅争寒说要把玉佩当了只是一句玩笑,但他心里有芥蒂也是事实。现在情况不明,梁简不敢贸然告诉梅争寒关于穆家的事,只能换一种说法,让他珍惜这样东西。
“那么严肃做什么。”梅争寒笑了笑,低下头枕着梁简道:“你先让我靠一会儿,辛苦你守前半夜,后半夜换我来。”
荒山野岭时常有野兽出没,在外过夜不能全部熟睡,需要有人守着火堆谨防野兽靠近。梅争寒靠着梁简睡过去,梁简松开他的手,把他握在掌心的玉佩拿出来,仔细的挂在他的腰间。
至于那本搁在一旁的枪谱,梁简伸手拿过来翻了翻,不出意料的看出是穆家的枪法,和前世穆争寒用的一样。
江家的秘密从一开始就不少,只可惜答案都被江义带进坟墓。
梁简放下枪谱,看着面前的火堆,陷入漫长的沉思。今天真的发生太多的事,多到他现在都不知道那一件应该先放在前面。
江义,听音阁,江盛雪,漠北穆家,所有的一切都偏离前世的轨道,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梁简发现自己前世的经验完全用不上,别说穆争寒的身世出乎他的意料,就是一开始没放在心上的江盛雪也成了一个大麻烦。
天知道他听见江盛雪把江义遗言说完的那一刻,他用了多大的隐忍,才让自己保持理智,克制住满腔的杀意。梅争寒是他的,他根本不能想象梅争寒娶别人的场景,嫉妒会让他发疯。他宁愿变成疯子把窥觊的人杀死,把梅争寒强制绑在自己身边,也不会看着他娶妻生子。
他做不到那么坦然,他要是做的到,前世怎么敢用西北残部要挟穆争寒,把他困在将军府,让他接受自己的好意,和自己同住一个屋檐下。
江盛雪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狠狠的踩在他的底线上,梁简隐忍克制,不敢让那头在血液里奔腾的疯狂|野兽露出獠牙。他想这一世顺其自然,而不是强迫梅争寒接受他。但如果梅争寒刚才敢点头,他不介意当场杀死江盛雪,让梅争寒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好在梅争寒和江盛雪都对这个遗言不对付,双双拒绝。
“争寒,别让我疯。”
梁简侧头,在梅争寒的头顶落下一个不经意的吻。他在心里呐喊,灭顶的悲哀将他淹没,他不想疯,他想和梅争寒守一个岁月静好。
梅争寒听不见梁简的呐喊,但他在睡梦中伸出手,手指在空气中虚抓两下,落在梁简的手背上,而后握住梁简的手。
这只是一个睡熟后无意识的动作,却像演绎过千万次的默契、安静地,无声地落下来,给梁简一个回应。
梁简垂下眼,嘴角上扬,忽然就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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