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设置在门下省内,所接受的皆是皇族贵戚及高管子弟,笼统加起来不过只有十来个学生,苍沐瑶带着大玉小玉过去的时候就瞧着馆内形态各异的公子哥们正在讨论昨日先生所说的课题,说是讨论,几人高谈阔论的声响倒是更像在争吵。
大玉忍不住拉了拉苍沐瑶的胳膊,“公主,咱们真的要进去呀?弘文馆设立至今,可从来没有个女子涉足,里面那么多男人,怕是不好吧。”
小玉算得活泼了,这会儿也是缩在苍沐瑶后面,“是呀,公主您要念书请皇后娘娘给您将先生请来长乐宫就是了,没必要亲自跑来弘文馆啊。”
苍沐瑶却不动摇,身后拉着两个丫鬟,脚步仍然在往里头走去,“太子殿下都没有请先生回东宫教学的先例,我区区一个公主怎么能这样做?别闹。”
小玉瘪着嘴,“那太子殿下终究是个男子,您是女子,到底特殊。”
苍沐瑶轻笑一声,“小玉,本宫是镇国长公主,镇国二字不是说说而已,缘着这两个字我有诸多尊贵的待遇,也代表我需要付出相应的努力,旁的女子做不到的事情,我却不可逃避,圣祖有言镇国称号的人可以入弘文馆学习,无论这个人是外臣还是女子,这代表什么?”
“尔等只当这是殊荣,却没明白圣祖的真意,将这话反过来你再品品?”
小玉抓耳挠腮被苍沐瑶的长篇大论说的懵懵懂懂的,大玉却已经了然,“圣祖的意思是,授予镇国称号,便要入弘文馆学习治国大道?”
苍沐瑶欣慰的点点头,“没错。是我一直愧对了圣祖的嘱托,还好现在为时未晚,大玉,去敲门罢。”
大玉深吸一口气,作为长公主的侍女,她代表的是长公主的脸面,仓皇失措实在是不应该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她才高昂起脑袋过去叩门,说是叩门其实只是提醒里面的人,门口有人罢了。
大约是大玉叩门的声音太小了,里头争论不休的声音未歇,全然没有注意门外穿着素净的三个姑娘,大玉鼓起勇气正想再敲一下,就见自家公主抓住了她的手,而后直接跨进了馆内。
大玉小玉作为侍女的身份是只能到馆外的,里头的公子哥儿们也是如此,家里的书童只能送到馆门口便要折返,弘文馆作为教书育人的地方,第一件要舍弃的便是娇气,所以公主进馆,大玉只能在后头瞪着,没有半点办法。
苍沐瑶离了近了才听到里头这几个在讨论是昨日先生布下的策论,其言今年西北大旱的事情,一方主张长安为如今的行政首都,应当赈灾布施,接纳难民方显帝都的大气宽宏,而另一方则道长安贵为帝都,岂是什么人都能在此扎根的?布施以后,难民横七竖八躺在长安的大街小巷,长安的治安还要不要了?一国首都必然要作为全大业的榜样,风气万不能被难民毁了。
两个论点支持的人都不少,一边说另一边不仁道,另一边则说一边妇人之仁,吵吵闹闹的争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又安静的听了一会儿,脑海里逐渐有了点雏形才抬起眼,这一眼抬起来才发现在人群的对面有一双墨色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这双眼里没有任何恭敬的神色,是赤果果的打量,甚至带了些批判,苍沐瑶非常少见会被人用这种眼神看,下意识的竖起防备,美眸眯起,再睁开便是锐利的眼色瞪回去。
看着她的人剑眉星目,一张脸棱角分明,被瞪也不恼,挑了挑眉头,乖觉的把眼神收了回去,苍沐瑶冷哼一声,还算识相,这才清了清嗓子起身。
女人的声音清亮,在一堆男人中间十分突兀,于是她开口第一个字就让争吵不休的人统统闭了嘴,十来双眼睛刷刷刷的盯在了她的脸上,苍沐瑶承接这些眼神,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假装气定神闲的继续道,“你们所讨论的事情,我有一点看法想说一说,希望诸位师兄海涵。”
进弘文馆没有真正的傻子,这大业能进弘文馆的女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年纪轻轻的女子就更好猜了,作为镇国长公主进门却唤他们诸位师兄,将姿态放的那么低,很是出人意料,但也恰到好处的让这些学子们心里舒坦了一些,毕竟谁不喜欢被捧呢。
“对于长安难民一事,我认为几位师兄的想法都对,但是所谓布施、收容不能是无章法的,长安城一颗石子落下来都要砸到几个三品官,让难民胡乱作为肯定是不允许的,然泱泱大国的首都,连难民都不收自然也不行。既然两者都有益处,那为什么不合二为一。”
“赈灾、布施,要做,但是个更要有所控制,要领粥填饱肚子,那么就要参与工作,长安城郊地广物博,不正有一块空地无人问津,那么想要活命,就自己给自己造一块可以生存的地方,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帮助真正的难民,让他们感受到大业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百姓,但也不会无条件的供养,不然正如这位师兄所言,人人不思进取,长安城自然会乱了套。”
苍沐瑶感受到先前那双黑眸的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该说弘文馆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了,心脏跳动超速,只有苍沐瑶自己知道手心里全是汗水,她学着旁人的样子一拱手,“这是我个人见解,还望诸位师兄指正。”
清脆的声音停下,弘文馆里这些个公子们却一下子没能回过神,她说的算不上最好,之前也有人提过但没有她这样笼统的理出来,能够完全的归纳总结再清晰的表达出来,这位长公主令他们意外,毕竟这里的学子皆是三岁启蒙读书至今,才在弘文馆讲策论讲经义,而她不过是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学的是女则、女戒。
可谁想,她能说的这样流畅,这当真是深宫长大的公主?众人不敢小觑又不服气,于是一个个的面色诡异。
没有回答,苍沐瑶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她不是来踢馆的,但是两世为人,她最清楚这些贵族公子的心思了,说好听点叫清贵,难听一点就是自傲自满,容易瞧不起人,特别是瞧不起女人,苍沐瑶要想在弘文馆念书,倘若懦弱无能,分分钟就被他们挤出去,下场便是自取其辱,她在这方面万不可能示弱,必须要一击击倒,让这些人高看一眼,不然没法子立足。
“所谓难民,从西北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你却要人家做苦劳,年轻力壮的尚可一试,那么老弱病残你当如何安排?”低沉的声音透过人群,说的不疾不徐,语气里不难听出调侃的调子。
苍沐瑶将视线移过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黑眸,依然如此具有侵略性,这次直勾勾的瞧着她却再没有闪躲了。
她定了定神,看回去毫不退让,“这便可以按户分配,总有个年轻力壮的带领才会有附属的人跟着来长安,安排有劳动能力的去建造自己将来要住的房子,老弱的可以做后勤,孩子也可以跑跑腿,亦有他们能做的事情,不付出努力的施舍只会助养蛀虫。”
“难民是逃命而来,你如何分户?一家之主入城之后丧命又怎么办?见死不救?”
苍沐瑶眯起眼睛,这人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找茬,“你这就是在诡辩了,我说的是正规的处理方法,特事自然是特办。”
黑眸的主人闻言站起了身,苍沐瑶才发现这个男子很高大,这里都是十四五岁的公子哥儿,大多数衣袍都是空荡荡的,少有几个痴胖,可这个青年的衣袍合身,宽阔的肩膀已经可以看到成人后伟岸的模样,身后又比常人高上几分,一站起来给人的压力自是不用说。
苍沐瑶忍住自己想往后退的念头,心道自己比这些人都该多活上十几年,体型拍马不及,气势怎么可能输啊,倔强的脸庞一点不服输,背脊挺得笔直。
“长公主殿下是没有亲自见过难民吧,你认为我在诡辩,不若一会儿跟我出宫门去看看?到底是我所说的情况更常见,还是公主理想的状况更常见?”男子直截了当的叫出了苍沐瑶的身份,不再继续争辩,反而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邀请。
长公主是何等身份,不叫破还能愉快地辩论,叫破了还叫人家亲自出宫去那等脏乱的地方走一走,这人怕不是嫌命长吧?这些在弘文馆念书的贵公子皆不赞同的看向男子,他们与太子、皇子一道念书,对皇室的恐惧要比旁人少,但是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子,到底是男人,大家平等,用不着相让,然长公主身为女子,他们咄咄逼人就是欺负人,君子之所不屑也。
“子墨兄你这未免强人所难,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去那样脏乱不堪的地方。”
“是啊,公主殿下所言令我们茅塞顿开,已然是推陈出新的想法,子墨兄如何能这样折辱?”
“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足见公主殿下聪慧,子墨兄莫要得寸进尺了。尔也不过区区一介武夫罢了,才来了多少天,别将弘文馆的气氛都败坏了。”
苍沐瑶前头几句还没觉得什么,最后这人说的话却怎么都不是滋味儿了,什么叫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她不满的看去,刚想开口就听见那位子墨兄又开口了。
“没有武夫何来尔等太平盛世,弘文馆有什么气氛?尔等自以为心怀天下却连百姓的生活都不知道就在侃侃而谈的气氛?真是笑话。”
苍沐瑶眨了眨眼睛,自己的不爽一下子就忘记了,她诧异的看向高大的男子,这人……怕不是不想混了吧?来弘文馆的都是皇宫贵族,他这一句简直得罪所有人啊!
“你!沈煜你不要欺人太甚!就凭你镇远侯府这般不入流的身份根本就不够格进弘文馆,还不是太子殿□□恤?怎么你嫌弃?那你滚出去啊!”
沈煜?苍沐瑶忽而瞪大了眼睛,这人就是沈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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