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岚

楔子

    
    元和十八年,初秋。
    大胤朝权都城里,一个粉扑扑的小女娃呱呱坠地,接生的婆子正喜滋滋地跑出产房报喜:“王爷大喜,王妃产下一位小郡主,母女平安。”
    皇长子安亲王容霆震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欣喜,声调不自觉地高扬:“好,你们接生有功,统统有赏。”
    这时皇家的第一位孙女,王妃梅疏影在五年前诞下皇长孙容煜之后一直没有所出。皇后便先后赏赐了两个侍妾给他,如今梅王妃顺利诞下女儿,从此地位稳固,皇后便是再想动摇他们的夫妻关系,只怕也是不能了。
    “父王,派去宫中报喜的内侍已经回来了,说是皇爷爷大喜,已经下旨封妹妹为永安郡主了。”只有五岁的容煜难掩面上的喜色,正口齿清楚地向容霆震回报喜训。
    同一天夜里,吏部侍郎石?的女儿也临盆在即,石夫人正带着两个接生嬷嬷并四个婆子守在产房中忙着接生。
    隔开一道院子的书房里,石?和他今天刚被免去礼部员外郎之职的女婿林重念一起,正在忙着焚烧往来书信。今夜翁婿两人神色格外凝重,除了几个从小贴身侍候的老仆从,侍郎府的下人都被早早遣回了下人房。
    “岳父大人,难道只有眼前这条路可以走?”
    “如今云家势大,皇上虽有心处置但时机未到。如今只有为父担下这场祸事,才能保安王平安离京就藩,也才能保下你和绯儿一家性命。你要记住为父的话,离开权都之后便带着绯儿避到乡下去,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只要一家平安,便是最大的幸事。”
    林重念看着自己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岳父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岳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绯儿和孩子。”
    石?拍了拍女婿的肩头,红了眼眶:“云氏如今把持朝政,云皇后刚刚诞下皇子便想着迫害安王好扶刚出生的小儿为太子,岳父虽力有不逮,但也决不能看着他们动摇大胤天下!为父死得其所,只是连累了你们!”
    说道此处,忽然一个小厮推门而入,急慌慌一头拜倒:“老爷,门外来了来了大理寺的少卿大人,正带人查封咱们府邸呢!”
    石?猛然起身,推了女婿一把:“快,快带着绯儿走,后院角门已备了马车,你们即刻启程去并州老家。”
    次日天明,林重念带着刚刚生下女儿的妻子出了权都城的北门,向着已经刮起寒凉秋风的并州出发了。
    同一日朝中有言官借着石?案弹劾皇长子安王包庇纵容之罪,虽查无实据但据说皇帝将皇长子招至天一阁大大申斥了一番。
    元和十九年,春月。皇帝下旨令皇长子安王就藩,只是之前富庶广阔的封地换成了长年受北方夷国侵扰的北境三州。于是众人皆揣测皇上此番作为,皇长子已经无缘帝位,怕是就此留守北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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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十九年,冬月。
    刀子般的寒风卷着硬邦邦的沙砾刮过瀚林关高耸的城墙,刚被贬至并州为王的皇长子容霆震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氅,神色焦灼地盯着从远处陡峭山峦之间崎岖蜿蜒延伸至官道的那条小路,从正午等到黄昏,他期盼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忽然官道上由远及近飞驰而来三匹战马,马上驮着大大小小六个人,正向着瀚林关而来。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个手持兵器,身影飘忽的蒙面刺客,他们正借着两辆马车的助力,施展轻功全力追逐前面的三匹战马。
    一年前从京畿卫戍大将军被贬至瀚林关镇守将军的顾贤伍看见眼前的情形已经沉不住气,只见他猛地提气,从容霆震身后一跃而出。刹那间他已经弯弓搭箭,瞄准了那个飞身举剑欲刺向战马上那个最细小身影的刺客,眼中杀气四溢。只听“呼”地一声破空之音,一支迅若流星的箭矢划开北地黄昏凌冽的寒风,直直贯穿了正腾身半空的黑衣刺客的脖颈,带出一道飞溅的鲜血。那刺客如破布袋子一样落在地上,显然已经当场毙命。
    其余刺客显然都是一惊,想要跟着跃起的数人身形动作具都一滞,破霄箭的威力即便是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
    就在这停顿的一刻,三匹战马已经驮着马上的人们接近了瀚林关的护城渠。吊桥就在此时被放了下来,瀚林关的大门正缓缓洞开。
    这时齐头追赶的两辆马车之中响起了一身呼哨,驾车之人立刻掉头逃逸,其余的黑衣人并不随着马车奔逃,而是向着周围的荒山小道四散而去。
    见此情景,顾贤伍又连射了两箭,立时又有两个黑衣人倒地毙命,剩余的黑衣人借此时机已经消失在了起伏连绵的山岭之中,
    “呸,算你们逃得快!”顾贤伍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眼中地杀气未减,“云氏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半路截杀,老子非要让他们再见点血不可。”
    “想让他们见血有的是机会,你还不赶紧陪着殿下去看看皇长孙!”一个披着鹿绒披风,挺着七八个月身孕的妇人走上前瞪了顾贤伍一眼,示意他赶紧跟上容霆震的脚步。
    “夫人你怎么也上了城楼,你还怀着孩子呢!”顾贤伍一见眼前的女子立刻杀气尽消连说话都低了一个调门。
    顾夫人也不回话,只任由顾贤伍搀扶着往城楼下走去。
    待那三匹战马奔入城内,立刻有士卒上前牵住马匹,另有几个仆妇小厮上前将战马上的人搀扶下马。眼前这六人,个个身上都带着伤痕,神情都是十分萎靡,只有最小的那个少年眸光冰冷,神色凌然,丝毫不显颓色。
    只见他下得马来,立刻向着对面而立的容霆震行礼:“父王,路遇追踪,孩儿为保母妃幼妹只得带人引开追兵,不得以未按父王吩咐走了官道,暴露了父王行踪,请父王恕罪。”
    “无妨。”容霆震一把扶助自己的大儿子,看到他满身伤痕心中焦灼更甚,“你母妃和妹妹走了哪条路,你们何时分开的?”
    这句话让眼前刚才还镇定非常的小小少年一下子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语调惶急道:“母妃和妹妹还没到吗?我与她们两日前在红土岭就分开了,她们应该昨日就到瀚林关了呀!”
    容霆震听闻此言便知道自己心中的预感怕是应验了,只怕爱妻和刚满月的女儿已经遇险。他立刻回过身去,一手抓住站在身后的顾贤伍,勉强稳住声音道:“大将军,只怕梅儿带着小女经红土岭绕行赤峰川遇到了伏兵,请大将军派人速去接应。”
    顾贤伍从未见过容霆震如此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下立刻明了,这次王妃和小郡主怕是凶多吉少。还没等顾贤伍张嘴,顾夫人已经出声道:“殿下莫急,我的人今天一早就往赤峰川和虎风口去了。两队人马是我师兄张彤和师弟贺雪带领,便是刚才的追兵再多上一倍也不放在眼里。”
    听闻此言,容霆震心中稍安,面上神色已经恢复镇定。顾夫人是名震北方武林的北麓山庄庄主的独生女,十七岁就名扬江湖。她父亲的两个亲传弟子更是名声赫赫,师兄张彤人称烈火掌,师弟贺雪人称飞花剑,都是如今难觅对手的高手,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刺客自然不在话下,且他的梅儿聪慧过人,身边还有他安排的两名死士和扮作丫鬟的四个暗卫保护,坚持到援兵达到应该没有问题。
    “顾夫人救命大恩,待母妃和妹妹平安归来,容煜再登门叩谢!”
    容霆震尚未及从起伏的心境中反应过来,就见他六岁的长子已经对着顾夫人深深一揖。顾夫人立刻侧身让过,让丈夫扶起少年,面色沉静地对他说道:“小殿下赶紧去疗伤休息。你母妃同我闺中相识,与我情同姐妹,我绝不会让她有事。你且放宽心,今夜你必是一家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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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和二十九年,正月。
    并州漠城,两个少年正在南城门的城楼上对坐弈棋。这两人一个剑眉星眸身形修长,一个浓眉深目刚劲挺拔,两人对坐,仿佛是温泉遇上了冰川,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带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俊美。
    “权都传来消息,说皇上身体大安了。反倒是云太师忽然病重,怕是不久于人世了。”气质温和的少年语调和缓,仿佛皇城里传来的风云变幻只如同他手中棋子一般轻巧。
    “他该死了!”面色冷凝的少年嘴里吐出的话语也散发着淡淡的寒意,“只是如今这样死倒是便宜他了。”
    “过完年殿下就该随同王爷回权都了吧?”温和少年的笑容浮上嘴角,轻轻落下一子之后,将目光移向了城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冰冷少年并不回话,只盯着棋盘稳稳落下子。
    温和少年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棋盘便投子认输了:“又是殿下胜了,我已输了两局,改日再弈吧。”
    冰冷少年忽而吐出一句话语,难得带着些情绪:“这次回京,我想自己走,我要去当年的村子再寻一寻。”
    “不止王爷王妃,便是你也终究未曾死心。若是真寻回来了,也该十一岁了,养不了几年便要嫁人了。”
    “恩,我想过这事。”冰冷少年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温和的神情,“到时候就让妹妹一家住在我隔壁,我看哪个敢逆她的意?”
    温和少年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若不是未来皇帝的女儿,只怕凡是见了你这个哥哥的人便都不敢上门提亲了吧。他忽然心中灵光一动,眸光闪动地抬头问他:“你突然提起这事儿,肯定是有了炫儿的消息了!”
    冰冷少年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温和少年一惯平淡的笑容忽似被点燃了,散发出耀目的神采,比之刚才令人侧目的俊朗此刻更多了十分热烈鲜活的气息。
    两个少年并肩站着,忽而一道低沉粗犷的声音在他二人身后响起:“你们两个真是会找地方,这里果然比府里清净许多。”
    两个少年一齐回头,俯身向着来人行礼。
    “师傅!”“师伯!”
    来人身形高壮,满面虬髯,虽然鬓角已经染上了星星白霜,但是一对豹眼之中仍旧是精光灼灼。他看着那冰冷少年,神色冷然道:“这次回京我同你一道走,我这里也得到了消息,为师这次一定要弄清楚,当年到底是谁偷袭了为师,抢走了你的妹妹。”
    “有师伯同行,一定事半功倍!”温和少年又行了一礼道,“这次回去,咱们必要好好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吃点苦头。”
    “血债血偿!”冰冷少年的语调和他的师父一模一样,就连眼底的杀气也是如出一辙。
    温和少年看着眼前的两个男子心中不免暗道,若不是面容迥异,单看这眼神,这两人真如父子一般。
    这念头一起,他不由地想起八年前,他们二人拜师学武时。那时他略施小计促成了师伯张彤和容煜这对师徒,他那性格洒脱的师父还问他,这冷冰冰的小子如何学那霸道刚猛的烈火掌。可如今容煜的烈火掌已经学到了师伯的十足十,果然他没有看错,那冷冰冰的面孔底下也藏着一副同师伯一样烈火般的心肠。
    反倒是自己的师父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两年更是去了南边游历,自己的武艺到底如何了也不怎么关心。
    张彤看了自己的师侄一眼,面上的表情虽不变,但大眼里的寒气退了不少,声调也缓了些:“青岚,你师父来信了,让你到云州平戎侯府去一趟。他说他见到了除你之外的第二只小狐狸精,而且这次还是个女娃娃……”
    温和少年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自己这个师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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