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穆若之事有所古怪,我更以有疾在身为由,鲜少见客出门,更跟外面少有联络。只有毕之来来回回,打听些恩房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直到初冬,秦王才算收了疑心,放归穆若。我虽听着欣喜,却终究未能见上一面问候近况。只是听宫人们说,穆若归去时,曾与秦王密谈良久,后有秦王和悦亲送,阵仗非常,只可惜穆若人儿憔悴消瘦,不似遭受善待。我心中虽是心疼,却还是暗暗庆幸,总算是又逃过一劫。
穆若走后不久,咸阳城便成为冰封雪海,我就更缩了起来,只等着来年春暖花开,而经过一整个隆冬磨合,我们大家相处的还算和平,好在我身体极寒,一定要炉火最旺,而秦王这一冬突然恶疾缠身,十日里竟有七八日是在咳,最是见不得烟熏火燎,故每次来落华阁也呆不下多久。可纵然如此,他倒也天天来这用饭,竟一天不落。秦王有时会问我,他这样病着,或许会娶不到我。或是说着,等何时何日可以见我凤冠霞帔,这样的话说多了,致使宫里上上下下都在疯传议论大婚、和空置的王后之位……
年末岁首时,秦国再兴刀兵,日日都是攻伐辽东余燕,和北代残赵之事。秦王更是整日整夜伏案批改着,忙碌异常。估计也是怕我记起楚国之事,故有意躲我,我也因此得以暂时逃脱他的纠缠。
不知是炉火太旺,还是茶有奇效,或是生活渐渐优渥的因由,寒冬尚未褪去,我的寒疾倒是奇迹般的自己好了大半。精神不错又闲来无事时,我便重新阅读小师父的手札和章著,并且第一次生出,要将散落的这些篇章警言编写到一本书中。这个想法得到了毕之的支持,我们决定共同完成它,并取名为《韩非子》。
我听到毕之取名为韩非子之时,心里才‘咯噔’一声,明白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大事,而且是千古大事。我也仿佛在一瞬间,找到了继续存在于世间的意义。于是,于这一年开春手暖了,韩非子一书正式开篇落笔。
至于衍夫人,三天两头定是要闹出点不大不小之事的,否则她会以为宫里人都已经将她忘记,大概后来也是见伤不了我,自己还落的无趣,近些日子平和了不少,似乎也学会了修养生息,韬光养晦。
二月,王翦之子王?攻辽。
三月,韩非子一书三章落纸。
四月,万物复苏,秦王突然试探性的在朝堂之上大议王后之位,王后之位归属于谁的话题再次随着春暖花开席卷宫廷上下,这突然而然的剧情使得衍夫人对我早已敌对的心正式暴露在众人之下,也就此拉开我们之间的生死之战。而就在群臣上下力主衍夫人之时,只有一人悄悄与众人分离,议秦夫人为后。
此人名为淳于越,乃齐国学士,道承孔孟之儒学,曾深得其国掌权的君太后信任,君太后过世之后,才辞齐侍秦,曾受王翦举荐为士,如今乃大公子扶苏之师,冠太子傅之名。
我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立在身前的人,他身高不过六尺,身着淡灰色旧衣,头束磨骨发簪,细眼长眉,胡须微白,实在不太起眼。只见他不慌不忙,淡淡施臣礼:“听闻秦夫人博学,越特来拜见”
“上茶”我吩咐身边侍从,眼睛却依旧盯着来者:“赐坐”
“多谢秦夫人”
“不知太傅突然造访,有何赐教”
“前日殿堂议事,想必夫人一定也多有耳闻”
我见他废话不多,便也开门见山:“如今秦人皆知,衍夫人独得王宠,淳太傅不痴不傻,为何要向秦王谏言,立我一个无名无份的流亡人为后”
他拱拱手,和气一笑:“听闻夫人乃黄老一派,自然知晓老子所说顺势而为是何意境。”他继而再次垂眼一笑:“世人的眼睛皆是蒙尘的,真正痴傻的人恐怕也不是老夫”
我沉吟着他的话意,片刻抬头道:“实言相告,玉情不再秦王,意更不在后位。既然太傅并不痴傻,还望难得糊涂,不要逆了我这里的势”
“哈哈哈哈……”他听罢捋须而笑,片刻稳了下来:“夫人莫不是以为自己不争不抢,便能安稳存世了吧?”
“那又如何”
他哼哼一笑,似乎早就胸有成竹:“夫人明白人,何须装糊涂,朝堂纷争、公子夺权这样的深宫戏码,夫人应是自小便看够了的,可夫人即便心中一万个不愿涉足,也早已深陷其中。王上介怀大公子身世而专宠衍夫人之子,夫人当真不明白?如今衍夫人与您同争后位,不管您心思如何,对方都必然是不死不休。而当此情形,越以为,夫人不能不争,也不必心怀侥幸”
我扣动牙关,却无悲无喜,思量之间,大概能猜出他的来意:“听闻太傅博学,喜论道,懂顺势,否则也不会抛弃半生侍奉的齐国,转投秦来。却不知,秦王最不喜前朝后宫相互勾结,太傅今日此举,以是逆势而为。太傅冒此风险前来,来见我这个天生反骨之人,不该是为了与玉论势和那些生存之道吧?”
他终究一笑,垂眼缓缓道出来意:“夫人好生伶俐,越久经庙堂风雨,深知这中间的厮杀何等惨烈,可唯有一个信条始终不变,那便是,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我注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弱不禁风的老者,还是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说不清是轻蔑,亦说不出是敬佩、似乎这样的说辞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人相信,但第六感明确告诉我,他的身后,一定有人引他来此:“太傅想保住自己,保住岌岌可危的大公子扶苏,保住日益衰败的朝中儒士。可谓煞费苦心,也足够让人动容。可太傅不要忘了,我夫君韩非子本是法家一派,而我本人深敬黄老。你为何又笃定,我若为后,会由着儒学风盛,又或者全心全意扶植扶苏”
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最终点点头:“天下终究会在当今王上手中一统,而我儒家最适治国安民。公子扶苏天性温良,有勇有谋,是我儒家恢宏天下之希冀,更是天下百姓解脱战乱安守家园之希冀”他突然睁开眼睛,看向我:“而夫人一生事迹,越多有耳闻,您少年时曾有无书之言,后伴韩非一生,虽坚持己见却又增益其学,使得黄法相融,成就新法。由此可见,您乃融汇贯通之人,绝不会赞同独尊一家之说。后来,您私助百姓离城,后奋起抗秦,桩桩件件于他人而言是逆,于越看来,是善。是儒善”
我听到这里,知晓来者的确并无恶意,这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慵懒下来:“真是可惜了太傅一番好言相劝,玉从太傅进门,便说的清楚,我对秦王无情,于后位无意,实在也帮不了你,帮不了扶苏”
这淳于越听了这话,倒也不急,思索片刻,再次与我周旋:“听闻隐修老人享高寿二百一十年整,一生从不会客,更不外传养寿秘诀,唯独曾赠予夫人一剂增寿养颜的妙茶,夫人可知为何”
“论茶而得”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实言相告
“错,因为他知晓,等他寿尽之后,世上唯有你一人可以牵制王上,甚至收服王上。所以隐修一定要留下您的性命,并且年复一年,让您依旧容颜无改。”
我微微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他不顾吃惊的我,拱拱手,行贺礼:“隐修老人选中了您,王上选中了您,越也选中了您,夫人乃天定王后,还要请夫人不要逆势为好”
“……竟又是这一套”他的话让我记起多年前巫少和熊启在我面前的嫁秦论。而历史将选择再次卷到我面前时,我已经失去小师父,失去了恰儿,失去了负刍和熊启,失去了无数在这场风波中丧命的人。也终于在这一刻我才明白,自己骨子里是个彻彻底底的反叛者:“太傅可知,于男女之情有句话形容的贴切,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他瞬间一愣,拧紧长眉,显然有些无所适从
“守江山,与如今的打江山也绝不是一件事,非一种手段可达目地。可意识到这一点的,也绝不会是打江山的人”我深深望向这位不起眼的老人:“每代人有每代人该做的事,千万急不得,也千万别活过了头。玉敬重太傅身在其职谋其政的忠心,却还是以为,儒家手段绵柔,尚须经历时间改革沉淀,才能开辟新世。而非以老旧学说硬推一人上位,如此可并非长久良策”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褶皱深厚:“夫人出此言论,未免有失偏颇,公子扶苏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其心性柔中有刚,和善通达,又以儒学为修学根基,愿兴仁义治国,消弥刀戈祸端,加之其乃王上长子,身份贵不可言,日后若得公器,定然不负天下黎明”
“我没有说扶苏公子不好”我终于忍无可忍,直视眼前糟老头子明白相告。其实,我心中不甚明白,扶苏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仁义纯善,又聪明好学。一贯的温文尔雅又万分真诚的眼睛都在告诉我,即便知晓我与他母亲些许故事,却从未因此而埋怨或憎恨我。可是,正因为从前与邾娴的纠葛和曾经对他极好的熊启反叛,都让秦王多多少少迁怒于他,我才更不能用这样尴尬的身份再去伤害他,带给他不幸。我更明白,朝堂纷争终究不是我该卷进去的地方:“太傅请回吧,玉初心无改”
“夫人留步”那老头仍旧不死心,喊住我后,从宽袖中取出一方形木匣举于头顶:“夫人何不看过此物,再做定夺”
我一时也好奇他那匣子里装了什么,便命人取了过来,拆开一看,竟是满满的锦帛书信:“这是?”我询问着展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这匣子内装的竟全都是恩房每天去哪了,待了多久,和谁在一起,甚至说了何话,用过何食,都记录的一清二楚……:“这是……”我一时心神皆乱,怒喝一声:“大胆!”
“夫人息怒”老者仍旧不慌不忙,拱手而回:“此物乃我一门客迷惑衍夫人身侧侍女,誊抄所得”
“你是说胡姬?!”
“正是,夫人敏锐心细,衍夫人自然无隙可寻,然幼公主年少事轻,性情至纯,似乎更容易得手些”
“她敢!”此事不由让我记起,年前她利用恩房与我的嫌隙,想要看戏的表情,不由心下厌恶
“据探子回报,衍夫人一共放出三十名细作,但单从这事无巨细的信件上来看,恐怕三十人都不止”
此刻,我已清醒大半,再次翻看书信,查证真伪:“是你拿着信件来此,让我如何相信是她所为”
“夫人何不仔细看看这些字迹,一切自有定论”
“字迹?”我这才注意,这字迹敦厚清爽,笔劲十足,像极了往日张苍呈送来的战报奏章,我再次挨个字确认,不由生出惊喜,错不了,是张苍笔迹无疑:“他在哪?”
“在府中居管家之职”他再次施礼:“恕越无礼,咸阳故旧太多,恐怕不易与夫人相见”
其实,我方才就该想到是阿苍的,熟记苍山往事的旧人,已经少之又少,真心想要回到秦国的人也只有他。而知晓他的身份,还愿助之之人,举秦国上下亦唯有淳于越一人。而张苍此举,亦是在明确的告诉我,他以有他的打算,若能一起走,可掌天下,若不能一起走,只好就此分道扬镳。同时,无论我做何抉择,胡姬已经不得不除。
我沉思片刻,躬身施礼:“张苍受启儒家,胸有大志,还请太傅好生教导”
“夫人冰雪聪明,心下也该有挽局良方……”
我不等他说完:“不管为谁,胡姬我一定要除掉的,但余事,请恕玉无能为力”
“夫人”
我扬手制止他再次进言,屈伸施礼道:“还要烦请太傅为故人报声平安”我说罢,转身去往内阁
“夫人”淳于越无望的追出几步后,才停下脚步黯然叹息,良久才将苍老的身子深深弯下去施礼:“越,倾力便是”
看到那颤颤巍巍的身体,我终究还是心下不忍:“来人,好生送太傅”
“喏”
……
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每当面对胡姬,我脑中仍旧能清晰的听到嬴新那一声声凄厉的诅咒,一切似乎都已对号入座,唯有被人戕害还未应验,我知道是胡姬,一定是她!而我现在才明白,人生中,或许有许多难关都容易过,却唯独心魔难除。好在,我与她这拉扯着的恩怨,就要结束了。我当然还知道,她一定也按耐不住了吧?
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给她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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