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前来泰安城观礼封王大典的人越来越多,城中的戒备也越来越森严。每个街角都能见到士兵值守,对行迹稍有可疑的人,会严加询问。皇城兵马司人手不足,不得不从附近的禁军之中调了一批人过来帮忙。
张不周盯着街上的景象看了半天,点了点头。沿街的店铺顾客络绎不绝,街上的行人也是熙熙攘攘,看似寻常的景象中,却有很多不太对劲的地方。比如那位戴着斗笠的青年男子,在这条街上已经逛了几个来回,手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看到没有,那个人,不是一般人。”
顺着张不周的手看过去,封一猋哼了一声:“怎么个不一般法?”
“人家逛街都是看路两旁的店铺和摊子,他却一直盯着来往的行人看。这么一会儿工夫转了两圈了,什么都没买,你觉得正常吗?我猜他是和明哨一起,负责这条街的暗探。”张不周胸有成竹道。
一大早就被喊了出来逛街,本就烦躁的封一猋看着不顾形象蹲在路边的张不周,火气就更大了:“你到底想买什么,说出来我带你去,或者我替你去都行,你在这蹲了半天了,哪有一点国公之孙的形象。”
那天动手,封一猋吃了大亏,嘴里的牙被张不周打掉几颗,说话时有些漏风。这几天他都刻意放慢了语速,就是不想被人看出来。这会儿说的话多了些,快了些,就没藏住,惹得张不周哈哈大笑。“你既然嘴里跑风就不要多说话了。蹲着怎么了,你封公子就不蹲吗?不蹲你怎么如厕。不是非要买东西才叫逛街,乐趣在于逛,不在于买,这你都不懂啊。”
“那你倒是逛起来啊,一直蹲着算怎么回事。还有心思观察明哨暗哨,小心一会儿被皇城兵马司的人盯上。”
张不周不以为意:“那怕什么,先不说我的身份,有你封公子在,还能让我吃了亏?就算咱俩在这街上调戏良家小娘,应该都能兜得住吧。你老子的城门守备是白当的?”
封一猋摇摇头:“这你就想错了。能够在受到牵连之后坐上这个位置,我爹他已经把所有的香火情都耗尽了。城门守备一职说起来好听,用那些杀千刀的话说,不过是一条看门狗罢了。在皇城兵马司的人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张不周哭笑不得。这些天接触下来,他对封一猋的性子也算是大致有了个了解。人肯定不坏,就是当初比较叛逆,做了一些错事,最近觉悟了以后呢,悔改得又有些用力过猛。嗯,再加上有些直,分不清别人的玩笑话,总会冷场。就像张不周刚刚说的这件事,封一猋就会认认真真地跟他说明。
“安啦,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走吧走吧,找个地方吃东西去,惊蛰,去看看她们买好东西没,叫着一起走啦。”
起身伸了个懒腰,张不周刚要朝着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酒肆走过去,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见有热闹可看,就不着急走了。封一猋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看清声音的源头,张不周不禁愕然,那竟然是一群和尚,数了数一共五个,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上边还沾满血污的人。那人似乎被打得不轻,已经无法自己走路,被两个持棍的武僧拖拽着前行。
为首的大和尚,头顶九个戒疤,身穿一身斑斓袈裟,隐约可见金丝银线,一看就价值不菲。嘴巴不停地冻着,似乎在念着经文。路旁每每有人喊上一声妙法禅师,他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施以佛礼,道一声阿弥陀佛。
张不周看着那法号妙法的大和尚,尽管其宝相森严,可是自己总觉得有些别扭。“哎,封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封一猋斜他一眼:“我又不是算命的,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你手下人那么多,让他们去问啊。不过这叫妙法的和尚我听过,是白马寺的人,据说佛法研习得很深,是得道高僧。在泰安城佛教的信众里很有名。”
惊蛰已经带着谷雨等人回来了,听到封一猋的话,惊蛰便又向人堆里凑过去,打听起来。陆升把脸遮在黑纱后,有些失落地说了句:“这些事,以前都是我做的。”
众人都听见了,却又都假装没听见。李大嗣没忍住,回了他一句:“你现在也可以啊。”
这么奇怪的一个组合,又引起了骚乱,免不了惹人注意。明哨岗位上的士卒走了过来,说话之前居然先和妙法行了个佛礼,看得张不周直皱眉。待那士卒听妙法说了些什么,露出一丝鄙夷神色,便给他们让开了路。
惊蛰打听清楚回来,满足了张不周的好奇心。
原来,这五个和尚里,为首的妙法是白马寺的一院长老,主管寺里的吃穿用度,采买支出,也就是说,掌握着财政大权。昨日寺里抓了一名小贼,偷了百两银子,被寺里的值夜武僧发现了,看管了一晚,现在送来京兆府发落。
“这么说,那贼人身上的伤,是被这群和尚打的?这下手未免也太重了吧。”张不周倒不是于心不忍,只不过自己印象中,和尚一向是只动口不动手,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还真没听过。
“凌国的律法之中,对偷盗的惩罚比较重。他偷了一百两银子,已经算是不小的数目了,送进京兆府,少说也要打上六十棍。”封一猋见他并不清楚,给他解释道:“抓到了贼,当然要好好教训,最好是打得他跑不掉才行。”
滥用私刑,总归是不对的。张不周有些不舒服,示意众人跟上,尾随着到了京兆府衙。
京兆府尹谭吉,日前已经辞了官,告老还乡了。眼下京兆府衙中官职最高的,是京兆府少尹贺之乡。这位贺少尹,有三样东西最出名。一是家世出名,贺家终大成一朝,共出了四十几位尚书,死后荣加一品的,便有十几位之多。这样显赫的家族,在大成没落以后,被叛军给攻破了,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第二出名的,是有关于他的一句玩笑话,贺之乡,贺之乡,青楼才是温柔乡。这位贺少尹,终日流连于泰安城内的各个青楼,留下了醒坐公堂,醉卧花丛的笑谈。第三出名的,便是信佛了。
这位堂堂的京兆府少尹,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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