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朝

第三十七章 郑好

    
    对封一猋的好奇,张不周早有预料和准备,神态自然地道:“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封一猋一脸的我不信:“要是没发现什么,你会耽搁这么久不出来?”
    张不周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和尚房里藏了几本插图的佛经,我看得入神,就耽搁了时间。”
    封一猋刚想嘲笑他没见过世面,突然又领悟了什么,一下子红了脸:“你,你可真行。”
    房间里有密道的事,陆升知道,可他并不清楚里面有什么。那里面发现的东西非同小可,在没有想好怎么处理之前,眼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陆升就算知道下面不一般,以他的性子,也是不会多嘴的,所以这会儿笑嘻嘻地看着张不周逗封一猋。
    “今天要重新升堂吗?你有把握吗?”封一猋转换了话题。
    张不周沉吟片刻,妙法如果不是傻子,就不会在这件事上继续闹下去了。贺之乡既然对他另眼相待,一定会将其中利害讲清楚,除非妙法头铁到了一定程度,铁了心要将诬陷进行到底,可是这样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自己下了大牢见过高圭的事,妙法也是一清二楚,就算想要杀人灭口,那也要连自己都灭掉才能保住他的秘密。
    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摆在妙法面前最好的选择,就是低头认栽,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掀过,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过嘛…..
    张不周摸了摸衣服里的账本,现在就盼着妙法今晚能发现账本丢失,那到时候可就不光是低头让步那么简单了。
    时间很晚了,这小小的摊子居然还有吃食,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只是煮上一锅汤,勉强放了几根骨头熬出滋味,再下上一把面片,热气腾腾地连汤带面干上两碗,在夜里倒也足以抚慰人心了。
    张不周本就喜欢这种不甚讲究的吃法,陆升军中出身,吃饭更是不拘小节。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封一猋皱起眉头,在他俩开口要蒜之后更是恨不得将脸埋进大碗里装不认识。张不周恶趣味更甚,嚼了几瓣蒜之后故意朝着封一猋哈气,被他躲避不及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惹来周围店里早睡人的叫骂声。
    小摊的主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这会儿酉时已过,看着不像会再有客人来的样子,便压了锅下的火,将锅中的热汤盛上一碗,倒是没下面,坐在一旁悠哉地喝起来。
    张不周吃得有些撑,便在帐篷里转悠起来,见他闲下来便凑过去搭话:“小哥手艺不错,在大酒楼做过?”
    三人离开寺庙以后,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张不周这一身是白露给他精心挑选搭配的,风度翩翩又不失贵气。那摊主就算再不识货,也能看出这一身价值不菲,连忙放下碗站起身拘谨地回话:“回公子的话,小的确实在城中帮过厨,学过几年,只是没什么天分,迟迟不能出师,因为一直在锅边看汤,也就这煮汤的本事还算凑合,为了谋生计支了这么个摊子。”
    张不周点点头:“不用紧张,坐下说话就好。也别叫我什么公子,我看你比我要大上几岁,叫我一声老弟,我叫你一声大哥。咱们就简单地说说话,消磨一下时间。”
    见张不周态度真诚,不像作伪,那摊主也就跟着放松下来,憨厚地一笑:“公子说完了,陪您说话解闷那是我的荣幸,怎么敢和您这种贵人称兄道弟。”
    封一猋一碗面还没吃完,陆升已经在给第三碗收尾,见他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的样子,封一猋撇嘴道:“你们家公子一直这么,不自重吗?”
    陆升抬起头白了他一眼:“什么叫不自重?”
    封一猋道:“和街边小摊贩攀谈,既非君子所为,也不符合他的身份。被礼部的人知道了,一定会弹劾他个行为不端。”
    陆升听得笑了:“我家公子既不是朝廷官员,也没有封赏爵位,还轮不到礼部来管吧。再说了,封公子,您现在不也和我这个下人一起,同桌吃饭?那礼部是不是也应该弹劾您?”
    封一猋被说得一愣,这些天来跟着张不周等人四处活动,一起吃饭,有些忘记了,陆升只不过是个侍卫罢了。他尴尬地笑了笑:“他怎么能和你比呢,你们不一样。”
    陆升将碗里的面汤喝光,抹了抹嘴,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道:“用我家公子的话来说,大家都是人,都是平等的,没什么不一样的。”
    晋升到二品境以后,张不周对事物的感知能力大大超过常人,一边和摊主交谈,也没耽误他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底。听到陆升最后的话,张不周暗中称赞,也不枉自己将他带在身边这么久,到底还是有成功影响到他。
    封一猋被他最后的话噎到,有些气恼地自言自语:“那皇帝呢,皇帝也是人,你还能和皇帝平等不成?”
    张不周暗自发笑,要不是不想惹没必要的麻烦,自己还真想给他讲讲那句“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摊主姓郑,有个很讨巧的名字叫郑好,是附近的村民。郑姓可不简单,当年是整个京兆府人数最多的姓,只不过这些年战争不断,郑姓的男丁多被征去打仗送了命。郑好的爹就是这样,死在记不清的哪场战役里,连一分抚恤都没留下。郑好的老娘独自将他拉扯大,着实吃了不少苦。一个妇道人家,这些年过得多不容易可想而知。好在郑好是个孝顺的,刚成为半大小伙子就出去找活计,最后在泰安城的酒楼当了学徒,虽然没有钱赚,但是有地方睡,有客人剩下的菜可以吃,还能学东西,这对郑家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事情了。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确实帮他家缓解了不少压力。
    郑好原本想着先这么干几年,从学徒到帮厨,最后掌灶,总归是条出路。只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刚刚要转帮厨,村子里捎来了口信,老娘上山采蘑菇,摔断了腿。
    伤筋动骨,自然是大事,搞不好是要死人的,想治疗的话,需要花费的汤药钱自然不菲。郑好给掌柜的跪下,磕了数不清的头,说了几百句的好话,凭着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是借出来了二十两银子,是借,需要签借条算利息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靠着这二十两银子,老娘虽然到底还是瘸了,但至少保住了命。为了照顾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娘,郑好不能再进城学厨,便用看病剩下的钱,凭着这几年学的本事,支起了这么一个摊子。平日帐篷的角落里会有一个简单的床铺,郑好在前面煮汤,他娘就在后面躺着。
    张不周看向他说的位置,那里已经空无一物。
    郑好摇摇头笑道:“死啦,就今年春天的事。我去那边的屠夫家里买骨头,回来时候发现我娘从床上掉在了地上,就这么咽了气。我看到那床上留下的痕迹了,是她自己费力地一点点把自己挪下床的。我知道她是不想再拖累我了。可是我娘她怎么不明白呢,一家人,哪有什么拖累这一说。如果要这么想的话,那我爹死以后,她独自带我的时候,我不也是个拖累嘛。”
    郑好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眼角却不自觉地洇出泪来。“哎,都是我没本事,要是能赚大钱,便能叫她多安心一些,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是拖累了。”
    张不周拍拍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又觉得不需要。郑好这样埋怨自己,既是宽慰,也是逃避,如果这样能让他好过一些的话,又何必非要揭穿他呢?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也年纪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想来你娘在天之灵,也会惦记这事吧。”
    郑好露出追忆的神色:“我娘在世时,倒是念叨过这事,只是那时候家里穷得很,哪有银钱来娶媳妇。别看我们那只是个村子,可是受泰安城里大人们的影响,成个亲贵着呢。再后来,我娘走了以后,没人说这事,就算有人上门,一听说我还背着外债,就不再开口了。公子您看我,幼年丧父,然后丧母,戏文里我这样的叫做什么孤星来着,会将骨肉至亲都刻死的,我呀,还是别祸害别人了。”
    晚上就在摊子的帐篷里休息,郑好去找人借来了三蓬稻草,秋日里刚下来的新稻草,在谷场晒得干干的,软软的,躺上去很是舒服。封一猋难得地没多嘴,躺在稻草上沉默不语。
    张不周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这副状态着实有些不对劲,张不周强行将他的脸掰过来,这才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居然哭过。
    “这是干什么,不就睡个稻草嘛,怎么还哭了。”张不周打趣道。
    听了他的话,封一猋眼神凶狠地踹了他一脚,又转了过去。
    张不周嘿嘿一笑,揉了揉被踹的地方,嘴里轻声嘟囔道:“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封一猋睁大了眼睛,听了他的话,有些希冀。
    梦里,会有母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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