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龙椅之上,赵光的手在龙袍的衣袖里,握成拳头。
也许是福至心灵,也许是梦魇缠身。
赵光突然意识到了昨日的那名刺客是谁,也明白了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还真是阴魂不散。
一旁的吴攘已经宣了三遍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赵光强行让自己醒转过来,眼下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朝堂之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事等着自己处理。
“儿臣率诸位兄弟,向父皇问安。”
未立太子,赵篆既为长子,这种事自然由他带头。
赵光露出一丝笑意:“吾儿平身吧。”
等到四位皇子归位,赵光道:“昨日发生的事,大家也都清楚,原本安排的宴席虽然未成,到底典礼还是举行完了的。四位皇子既已封王,便更该明白职责所在,四道节度使之职,占据东西南北四方拱卫京师,实乃重中之重。各道之事,务必加以重视。”
四位皇子再次跪倒应下。
“金秋送爽好时节,原本正是乡试之时。今秋因为封王大典有所延误,但天下举子已至京师,其中不乏出身贫寒者。中书令,赵行,秋闱一事,筹备如何了。”
吴权清拱手走出队列:“启禀皇上,已万事俱备。”
“那就好。秋闱日期不能再拖了,礼部给朕呈了几个算来的好日子,朕看八月二十六便不错。如无他事,便定在这一天吧。”
百官自然不会反对。虽然有人对赵光昨日高高举起,今日轻轻放下的态度变化有些奇怪,可这毕竟是好事。都说伴君如伴虎,谁又愿意面对一只发怒的猛虎呢?
李欢歌并没有等到下朝回来的赵光便被送回了诏狱。
无论是不是赵光的故作姿态,李欢歌都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和她一样面临两难情况的,还有白照。
这位天下第一富的刺史,在京城之中置办的屋宅可不止一处。此时此刻,他正在其中隐蔽的一处招待几位客人。
江南道原节度使彭文彦。户部侍郎张一温。
以及门下省侍中苏道言。
彭,张二人,今日都称病没上朝,面对着难掩焦急神色的白照,二人倒是轻松得很,颇有兴致地讨论起茶道来。白照纵然焦虑,却也只能在一旁陪着。
直到苏道言下朝被请过来,上等的茶才刚刚喝了一口,白照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苏侍中,陛下如何说?”
苏道言白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将茶水喝完:“急什么,多少年了,你这性子还是改不了。老夫在朝堂之上站了这么久,连口水都不让喝?”
“您喝您喝,您喜欢喝我回头叫人给您送去几斤。”白照连忙给他倒满。
“免了。这上等的雀舌茶,别说一斤,一两就要老夫一年的俸禄了吧。我若是拿了你几斤茶叶,还不知道要被你烦成什么样。”苏道言老神在在地看向彭文彦:“倒是你那里,据说有不少的私藏?”
彭文彦正专心欣赏着这套天青色的冰裂瓷茶具,闻言一愣:“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他找你办事,我能坐在这已经够给他面子了,难道还要让我出力?白照啊白照,我都跟你说了没事不要找我,有事更不要找我。我好不容易回归京师躲清闲,还要被你烦。”
苏道言笑了:“是我说的,你赖他做什么。看你小气的样子。这些年陛下给你那么多赏赐,我就不信你都喝光了。”
“没办法,家里穷,吃不起饭,全靠茶水顶着呢。”
这话说的就真的是混不吝了。见他没个正形,张一温打断道:“侍中大人若不嫌弃,我那倒是还有一些好茶,虽然比不上雀舌,倒也勉强能入口。”
“算啦,老夫不过玩笑几句,没想到这人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好像我果真贪图你的那点茶叶一般。”苏道言再喝下一杯茶,终于转向白照:“今日朝会,陛下只是定了秋闱的日子,并未提及其他。”
白照一头雾水:“这算好事还是坏事?这么大的事,陛下怎么会没有提呢?”
彭文彦笑了,他这位外甥,打小就喜欢来故弄玄虚这一套。明明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偏偏要人耗费心神去猜测。
张一温同样了然,论及对赵光心思的揣测,无出其右者。而正是因为这个,他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白照看三人都是一副心知肚明却守口如瓶的样子,又急又气:“几位,有话咱就直说吧好不好。”
苏道言叹了口气:“你若是能把做生意赚钱的心思拿出一半来放在正事上,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陛下既然没明说,就是已经有决断了。要么是不方便直说,容易受天下人诟病之举,要么就是在等人自投罗网。”
“你白照,算是这张大网里要捕的鸟儿之一。”
白照愣了,转头看向彭文彦:“难不成真的要我去请辞?”
“话我都跟你说过了,你偏不听。若是前几日你便提出,还能在陛下心里留个有识知退的好印象,可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你再请辞,在别人看来便只剩下为了避嫌的无奈之举了。”彭文彦没好气道:“这些年来,你的确往陛下的内库里送了不少东西,你以为这是好事,可是对陛下来说呢?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仰赖一名臣子才能担负起宫内开销,他能宽心?你白照是什么样的人用我说吗?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事情都要拿出来显摆,你当真以为你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就因为远在襄州,陛下便不知道?幼稚!”
白照被说得满脸通红:“好,就算是我有错,要我辞官也可以。那以后呢,襄州是凌国和南唐的互市关口,就这样关闭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张一温接话道:“这就是更简单不过的事了。天下会做生意的,不止你白刺史一人。既会做生意也会做官的,肯定也找得出来。原本你下台以后,襄州将会重新开放,可是如今出了这件事,我想陛下想要的,肯定远远不止这点了。”
苏道言点头:“张侍郎所说,正是老夫所想。陛下乃是天子,所思所想又岂是常人所能揣测的,如今只怕另有谋划了。”
白照对另有谋划四个字非常敏感,他迟疑道:“总不会打起来吧”
他的话说完,另外三人全当没听见。和没脑子的人说话,既痛快也危险。
张一温算是白照的小辈,不能看着他冷场:“无论会发生什么,都是你退下来以后的事,不用你操心的。”
饮过茶,三人推辞了白照一起用膳的邀请,分别打道回府。彭文彦和苏道言宅邸相近,便结伴同行,张一温便上了自己的马车。
不同于饮茶时的轻松,人后的张一温面若寒霜。
放眼整个凌国,他自认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赵光了。这位心怀甚广的帝王,自然不会满足于现状。任何人坐上那个位置,想要的只会越来越多,想要除掉的,也只会越来越多。
马车在泰安城里兜转半天,来到了张不周所居住的巷子。张不周受伤的事,彭文彦今日和他提起了,便不能装作不知道。这泰安城里看张家笑话的人太多了,他虽不屑理会,却也不愿让一个小辈凭白惹上闲言。
张不周上门时,提的是泰安城中货色一般的糕点。张一温这个做大伯的,做的更绝,空手便敲响了门。
大门打开一些,惊蛰探头看了看,见是陌生面孔,便问道:“敢问先生是?”
“张一温”
惊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可是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身后有人拍了拍他,“我来吧。”
程耳将大门全部打开,向张一温行了一礼:“程耳见过张侍郎。”
张一温摆摆手:“都是自家人,就不要称呼官职了。”
程耳听力过人,尽管张一温多年未曾回蜀州,可但凡是蜀军出身,没有人不会知道这个名字。
这边的动作自然引起了院内众人的注意,张一温很是温和地和大家见过礼,便问起张不周的情况。
白露早就进屋里跟张不周禀报过了,听他问起便道:“公子他虽然受了伤,不过这会儿已经好转了,只是行动略有不便,大爷若不嫌弃药味儿,公子请您屋里说话。”
张一温笑道:“这是应该的,受伤就应该好好在床上养着。”
张不周的伤势其实已经没那么严重了,只是他伤得有多重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这会儿好得这么快反倒不好解释,干脆躺在床上继续装。
“大伯远来,侄儿不能起身相迎,实在是太失礼了。”看张一温进了屋,他假惺惺地想要坐起来。
“你躺着吧,不用和我这么见外。”张一温快走两步,将他按下。
房门关上,屋里只剩两个张家人。
“封王大典这般热闹的场合,我素来不喜参与。还是听同僚说起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也真是的,既有羽林卫又有缚神卫,你抢着冲上去做什么?”张一温的话,很符合他这个大伯的身份。
“一言难尽。”张不周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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