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细雨将漫漫狂尘拍下, 池边怪柳偷偷抽出嫩芽, 最是一年春好处, 已经换了轻薄水田衣的贵女带着婆子和丫头,撑着把绢帛做成的伞, 慢悠悠地行在断桥, 惹得游人纷纷侧目。
如此春光, 怎能轻易辜负?
沈晚冬趴在纱窗上瞅外头, 小丫头们说说笑笑的擦洗廊子里的长凳, 踩着矮凳折了几枝新柳, 编了个精巧篮子, 再往里头装了开得正烂漫的花儿, 口里说着:待会儿拿进去给夫人瞧。
沈晚冬莞尔一笑,脱了鞋上炕。
这炕极大,睡五个人都富余,这是明海特意命匠人砌出来的,他说:北方人习惯睡炕,早晚往灶里塞上木柴烧火,把炕烧得暖堂堂的, 比那又冷又潮的木床可强太多了,咱一家人挤在一块儿也暖和。听府里上了年纪的仆妇说,女人坐月子时可是得注意, 不能吹风, 不能生气, 也不能熬眼睛, 否则会落下病根,你这丫头总是喜欢看书,别人不敢说你,我可得随时盯着。
德行!
想起这男人,沈晚冬不禁咬唇甜笑,盘腿坐下。
炕的最中间铺了两床绣了福字的红褥子,两个孩子躺在上头,枕着荞麦皮做成的小枕头,才刚奶娘过来喂了奶,这会儿老大睡着了,老二傻乎乎地睁着眼,哼唧着。
已经快满月了,这俩孩子长开了些,比刚生下来时顺眼多了,就是生的时候不足月,现在还是瘦小得很。
明海说孪生子太像,担心奶娘糊涂,分不清,喂奶时光给一个喂,饿坏了另一个,非要在孩子脑门上拿胭脂画个道道,老大写个一,老二写个二。她简直哭笑不得,拿胭脂在这黑鬼额心画了个叉,嗔道:有好几个奶娘呢,饿不坏你儿子。
末了,她翻了个白眼,打趣这男人:以前你惜字如金,现在怎么成了话痨,好烦呀,吵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谁料这男人坏笑了声,也不管屋里站了好些奶娘和婆子丫头,凑过来搂住她,咬耳朵:等你出了月子,会更烦我……
德行!
每每想起这些事,沈晚冬就忍不住脸红,她抿唇轻笑,逗着老二:“你说,你爹是不是特招人厌呀。”
老二好像真听懂了,哼唧了声。
沈晚冬噗哧一笑,俯身,吻了吻老二的小手,转身,又亲了亲老大的脸蛋儿。
这些日子,倒是发生了不少事。
戚夫人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整日家昏昏沉沉的,咳血的症候比以前更严重了,晓得她生了孩子,想要来看看,又怕将病气带过来,便让张嬷嬷带话:妹妹好福气呦,一定要好生将养着,等出了月子,一定抱着孩子过来坐坐。
可怜呐,戚夫人这辈子到头才活出点颜色,可大限将近。
前几天听老苗汤说,她生孩子那天,翩红将吴远山接走了,而今他们一家住在狗尾巴巷的大杂院中,三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这翩红姑娘倒也硬气,并未抛弃那已经没了根的男人,也未将疯疯癫癫的李明珠赶走,早晚悉心照料着两个累赘。
吴远山还是老样子,不吃不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等伤好了些,能站起来走动时,他又添了新毛病,打女人。不敢打伺候他的翩红,却下死手虐打李明珠,一边打一边咒骂,等消气了,瞧见头发落满地,就坐在门槛上,盯着天发呆。
前几日翩红姑娘做饭去了,没留神,才刚将饭端上去,却发现吴远山拿腰带上吊自杀了,幸好发现的早,否则……
老苗汤说起吴家的事时,总是摇头叹气,说:当日吴大人醒后,求小人帮他个忙,他想单独和夫人您说两句话,小人当时以为他能迈过这个坎儿,谁承想,哎,毁喽。
毁了?
她怎么不太相信,仅凭着这男人当日说“微臣未废”这四字,她就能晓得他在忍。自杀颓靡的举动,怕是做给唐令看吧。毕竟如今除了皇帝和侯爷,再没人能庇佑他,他只能自救。
后来,她让人送了包银子给翩红,也算给刚出生的孩子积德。她将对吴远山的猜测告诉了明海,并且问了他的意见,要不要将吴远山的话托人带给皇上?
还记得明海搂住她,嗤笑了声,道:吴老二果真是把极厉害的钝刀子,只要稍微搓磨搓磨,就能变成要人命的利刃。他想让你给皇帝带话,那你就带呗。我倒想起一事,秦氏的“儿子”自小和皇帝一起长大,二人感情极深厚,我这个舅舅可比不上。等过些日子,我让那孩子来给你磕头,你避过人,悄悄给她说了这事即可,她自然会将话带给皇上。
听明海说,他的名从水,底下这辈从木,秦氏的孩子单名一个棠,小字染心,取自孟浩然《题义公禅房》:‘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这孩子本是女儿身,可自小被秦氏当成男孩儿教养,刀剑骑射、诗词经文都是拔尖儿的好,是大梁屈指可数的神童。
说到这儿,这男人撇了撇嘴,神情相当严肃:咱们家的这三个小子可不能输给一个丫头。
臭德行,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沈晚冬摇头笑笑,低头看去,发现老大醒了,她手伸进孩子身下的褥子一摸,还好没有尿。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丫头们的问安声,明海回来了。
没多久,这黑鬼掀帘子进来,他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扔到丫头怀里,头一件事就是过来亲亲她的脸,第二件事是凑上来看他的俩儿子,想要摸摸,发觉自己还未洗手,赶忙让丫头端热水来。
“吃过了没?”沈晚冬笑着问。
“吃了,回来时路过老杨羊肉铺,?A了碗羊汤。”荣明海接过丫头递来的香茶,漱了漱口,抓了把皂豆净手。
沈晚冬让丫头从柜子里取出个绣了连枝花的软枕,垫在背后,她笑着看明海洗脸洗手,发现他这会儿神色黯然,紧锁着眉头,目中似有阴郁狠厉之色,可当转身看着她时,又是一派的温柔宠溺。
不用问,肯定又是为宫里和朝堂的事烦心,可他从来不在她跟前说。
“老大老二今儿听话么?”
荣明海换上燕居长袍,三两步过来上炕,盘腿坐在沈晚冬跟前,逗弄着两个孩子。他如今学会了抱孩子,先抱起老大,掂了掂,轻轻放下,又抱起老二,嘿然一笑:
“老二真是个吃货,比老大重了有四两。”
“你才是吃货呢。”
沈晚冬娇嗔着,她挥挥手,让丫头们出去,随后凑到男人跟前,从后头环住他,下巴抵在他肩头,瞧着两个孩子,咬了咬他的耳垂,笑道:“总不能一直老大老二的叫吧,大名请太后定夺,乳名咱自己取,叫啥呢?”
“嗯……”
荣明海放下怀里的老二,给俩孩子轻轻把小被子掖好,拿起拨浪鼓轻轻摇,回头,一把将沈晚冬揽在怀里,像抱小孩儿那样抱他的女人,挑眉一笑:“老大叫小甲,老二叫小乙,怎样?”
“哼。”
沈晚冬扁着嘴轻哼了声,食指点着男人的鼻尖,笑道:“这不好,我倒有个好的,人家都叫你黑鬼,依我看,你儿子也得跟你一道儿。你是老黑,老大是大黑,老二小黑。”
“小黑……这名好熟。”
荣明海皱眉,好似想起什么,哭笑不得:“我记起了,我小时候养了条狗,就叫小黑。”
“滚蛋。”
沈晚冬轻打了下荣明海的侧脸,笑骂道:“哪有这么损自己儿子的。”
说罢这话,沈晚冬仰头看着这男人,他下巴留着胡茬,不知怎地,越发俊朗了,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她咬唇坏笑,拔着他的硬胡茬,眼前一亮,忽而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黯然,道:“杜老和我爹是旧友,都有整理坟籍,辩学术考源流的心愿,可都未实现。我敬佩杜老的风骨,书上写“乔木故家,文献旧邦”,说的就是不能数典忘祖,要保持浩然正气。我看,老大的乳名叫乔,老二叫献。”
荣明海品咂了会儿,点头笑道:“献也,贤也,古时未有纸笔,靠的就是贤人口耳相传。乔木直且硬,风骨盎然。阿乔,阿献,我看成!”
说罢这话,这男人俯身,指头逗弄着俩儿子,笑道:“听见了没,咱有乳名了,爹娘一起给你们取的,以后你们一定要文武兼备,堂堂正正。”
沈晚冬看着这男人,笑的甜,所谓福气,大概就是现在这样吧。平平淡淡,却不乏味,嘴角每天都上扬着笑意。
正在此时,她发现这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胸。
“干嘛?”
沈晚冬慌忙环抱住胸,佯装惊惧,哼道:“你还是不是人啊,我这刚生完孩子,伤口还没好,大夫说不能行房事。”
“谁说要干那事,你怎么如此好色,乱想什么呢。”荣明海白了沈晚冬一眼,笑的十分贱,他舌尖舔了下唇,俯身凑近女人,手伸进她衣襟里,轻揉着那比先前大了好多的柔软,嘿然道:“胀起来了,想来咱儿子的饭有着落了。”
“滚!”沈晚冬红着脸,轻扭动身子,试图挣扎开,可她并不想躲开。
“其实吧,咱们有奶娘,用不着你喂。”荣明海笑的越发坏了,轻喘道:“我没吃饱饭,你懂的。”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