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35.正阳关

    
    山色当途,烟村隔世。
    赶赴渭南一路,几人全靠步碾儿,更何况还有同伴身负重伤,步子实在快不得,更是颇有些艰苦。
    途经光秃塬坡,又受赤日高照,那扑面而来的邪风暖流掺杂着黄沙漫漫,不免将他们的双眼吹得干涩疼痛。
    司徒瑾步履不歇,出发前饮过几口水后,他一直硬撑到现在。
    如下境况容不得他们耽搁,众人心知肚明,便将一切想说的、想抱怨的硬吞腹中,只顾迈步前行。
    正因从荒郊野寺起身得早,他们到达淮南境内,踏入正阳关,还不到午前巳时。
    也不知是不是那风沙管饱,竟也无人嘟嚷腹饿,只是唇干口燥万般忍耐不得,一进正阳关口,刻不容缓,只顾循着临近的茶水铺里头去。
    那茶水小二瞧着情况不对,怎一个个身负着伤还托着个半死不活的朋侪?
    朝晨人本就不多,更何况此处皆是形形色色外地人过往的必经腹地,就连稀少的几位饮茶老百姓也不住旁侧目光,揣测这几人的身份。
    有一侍卫低调唤来小二,命他随便上些茶酒,顺便询问当地医馆位于何处。
    显然,眼前几人一看便不同于往常路过此地循规蹈矩的商贩那般,店小二只得搪塞而过,备好茶水仓促离去,生怕多停留半刻会要他命似的。
    也不知是否有心理作祟的缘故,寻常茶水竟喝出了神仙良药的功效。
    司徒瑾忽而道:“你们待会便去寻那郎中,赶紧处理身上的伤,务必小心照料好郭哥。”
    有人随即询问他:“大人可是要只身一人去探公主及御剑大人的下落?”
    又一人担忧出声:“怎能让大人一人行动,我也一同去罢!”
    司徒瑾谢过几位弟兄的好意,后只淡笑道:“我速去速回,你们在医馆等我。”
    正阳关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然一炷香的功夫足够司徒瑾将此边镇翻个底朝天,愣是没见着俞无寅给他留下的门宗玄暗号,他不禁皱眉想,估摸着当下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是另一队人已启程出发,不便逗留。
    要么便是另一种可能……
    ——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入正阳关口。
    司徒瑾还将那沧溟御剑紧握手中,因他力度过重,指尖乃至微微泛白,他的内心告诉他,大哥绝不会撇弃下任何一人匆忙上路,即便留下的人中没有他这个朝夕相处的师弟,仅是几名泛泛之辈,俞无寅也绝无半分可能绝仁弃义、不顾同伴任何一人的安危。
    可倘若真是如此,那后一种说法又该作何解释?
    自昨日峭壁逃生,这一路通往渭南的路线,与他们出发前计划完全吻合。
    司徒瑾能想到的便只有俞无寅先走后,定是发生了何事,这才让他临时更改主意,不得已换了路线。
    如此想着,司徒瑾也只得找人问个究竟。
    果然当他原路折回,几近踏脚迈入医馆之际,街道旁有一小贩叫住了他,高声道:“公子可要买些梨子?全是昨夜摘来,没有不新鲜的。”
    两人的目光短暂停滞,随后,司徒瑾道:“手上不便,可否帮忙送进这医馆内?”
    那小贩眉开眼笑道:“好嘞!”
    待入了那医馆院内,适值过路人难以注意到的壁前树下,那小贩将手中的梨子置于地上,转瞬,继而恭敬作揖道:“线人吴有良,见过探守大人。”
    司徒瑾示意他不必多礼,赶忙低声问他:“可有我大哥的消息?”
    吴有良长话短说:“可以确认榜首绝无危险,只是下落何在暂不清楚。”
    司徒瑾又问:“那昨日偷袭之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吴有良道:“所知情报不多,落草为寇,占山为王,盘踞当地附近已有一段时日,不像是中原人。”
    不像是中原人?
    这话听得司徒瑾不免眉头紧皱,思索那些人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吴有良见他久不回应,不免再次开口:“大人不必多虑,那些草寇像极了不要命的,但凡看到有马车队伍便要劫,一票干得比一票大,许是也不知这次竟差点劫了和亲队伍。”
    司徒瑾听他这意思,下意识问出口道:“……莫非前几日也有队伍出了事。”
    吴有良点头道:“——是,有另外线人称是北陵小郡王的队伍。”
    怎又是他?!
    司徒瑾对朱昱那人实在毫无好感,更从何谈得上关心他的生死安危?然环环紧扣,朱昱却是事关俞无寅及贤懿公主下落的重要线索,不免令司徒瑾再次追问道:“他现在如何。”
    吴有良只道:“两日了,人还在正阳关内。”
    这倒令司徒瑾略觉诧异:“还在这处?”
    “正是,”吴有良也知暂无其他有价值的情报交代,只得躬身问道,“不知大人可还有何吩咐?”
    也是,以商贩作为掩护身份的吴有良,可不能陪同他入这医馆太久。
    司徒瑾道:“安排人盯紧朱昱,其余的……若有何事我再命人唤你,再或是一旦有了公主及我大哥的下落,务必派人赶来禀告于我,不可耽搁。”
    “是,”吴有良了然受命,又将话题转向别处,“大人伤势如何?我先将这些梨子给您送进里边去。”
    语毕,司徒瑾正巧从腰间取出一锭元宝,然还未递与吴有良,后者反应极大,当即摆手阻止了他:“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万万使不得!”
    “方才果摊另一位女子可是贵夫人吧?”司徒瑾始终挂着淡笑,丝毫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在这边镇种摘果蔬也不容易,就不必推辞了,收下罢。”
    吴有良当即一愣,良久才点了点头,这才想起要道谢:“多、多谢大人……”
    “身上的伤无碍,”司徒瑾仅言简意赅道了最后一句,语毕,他自顾自将那些地上梨子拎走,轻飘传来一句,“有劳了。”
    .
    近百余里,北陵城墙十里外不显眼山地。
    有异族盘踞此处草地驻扎营地,漫天遍野可见的皆是毡包,整齐划一。
    某间毡包内,狂风大作却被隔绝帐外,与其中盘坐饮油茶的单云端与老商客之闲散安逸形成强烈反差。
    那老商客名为王秉庸,乍听竟透着股书生气,然则却是个肥头油面的壮年人——那穿着及长相简直如同将‘不愁吃穿’这四字活生生刻在脑门背上。据王秉庸所言,他于年少时也曾求学企望考取功名,奈何家父给了此路名,生却不是此路命,连连落榜数年,不得已回北陵继承家业,这才从一介俊朗书生成为了如今这副鬼样。
    单云端本就话少,自他俩混入这鞑靼远征军的地盘后,为掩人耳目,他便不得已与王秉庸终日厮混,更是懒得言语了。
    当下两人皆是身着游牧民族衣饰,能被硬闯帖里干道、逼近潼关境内的鞑靼一族如此款待。
    ——是因他俩一人携带机密、一人提供财力,双双“叛变”大明天.朝的缘故。
    不一会儿,便来人掀开沉甸毡门走了进来,只见是个身型窈窕的异族女子,将果盘呈上。
    “吉日木图、王大富人还请慢用。”
    这蹩脚的中原言语被她说得生硬,然前一位被唤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视她而不见的单云端。
    那女子又退步离去,毡包内再次仅剩下单云端与王秉庸二人。
    只听王秉庸小声道:“来这除了吃喝拉撒睡怎终日没个其他事?快要接近五日了。”
    单云端继续小口饮油茶,像是没听到般。
    这下倒惹来王秉庸的不悦,他埋怨道:“这位京城来的单大人,既然你我已是同一船上的蚂蚱,解闷说话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单云端随即侧目瞥了他一眼。
    王秉庸顿时被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吓得不敢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顶棚不再被那黄沙驰风搅得訇然作响。
    单云端不过低眸道:“——你该相信郡王的安排。”
    .
    是夜,正阳关镇内。
    司徒瑾与众侍卫终于等来了俞无寅。
    说来也奇怪,俞无寅声称他们昨夜也是不敢走得太远,于一间破烂寺庙内勉强过夜。
    然与司徒瑾几人早时便赶赴淮南境内的安排截然不同,俞无寅与贤懿公主只当他们还未追上,甚至连夜派人回头沿路寻他们来着,却是始终不见人影,这才午后动身离的寺庙。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还有两间寺庙不成?
    俞无寅也觉古怪得很,可他们昨日既未走了岔路,也没沿路逗留过久,怎会发生这等离奇的事?
    再往后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毕竟能顺当会和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赶路是必然的,只是司徒瑾与俞无寅特地进行了一番隐秘谈话。
    俞无寅听闻有一队早先他们被劫的队伍,很是吃惊怎会有人能在自家地盘被欺负,而后再是另一消息,令他更表诧异道:“什么?小郡王竟还在这儿?”
    司徒瑾表示也很疑惑,不知那北陵小郡王在耍些什么把戏,道:“所以我得留下探个究竟。”
    听闻,俞无寅沉吟片刻,才道:“也好,毕竟义夫派司徒离京的本意也并非护送公主,总该分两路各办各的事。”
    “多谢大哥。”谁知司徒瑾陡然出声。
    俞无寅哭笑不得:“谢我做什么?”
    司徒瑾行至一旁,将那御剑归还他大哥,又道:
    “我很担心二哥。”
    俞无寅放声大笑,在这一瞬他倒觉着司徒瑾还是儿时未长大的模样,朝他道:“那便早日去寻云端,待漠北的事办妥后,回京大哥请你俩饮酒去。”
    司徒瑾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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