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

39.北陵城

    
    直到返回客栈房内, 朱昱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见朱昱尚且丧魂落魄, 司徒瑾先是给他倒了杯茶水, 置于桌上,然始终站着不愿坐下, 由上而下像极了审视他的眼神。
    半晌,朱昱才讪讪道:“抱歉, 深夜将你惊醒了……你先坐下罢。”
    谁知司徒瑾只是淡淡道:“小郡王客气,不必了。”
    朱昱知当下纸已包不住火, 眼前的司徒瑾显然不是在怀疑他, 而是笃定万分,不过是在等他自己张口.交代罢了。
    “你问。”朱昱道。
    不出所料,司徒瑾再次开口道:“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几乎皆是异族人。
    自正阳关前, 至渭南城内。
    事到如今, 朱昱若是再不老实交代、有所托付,他司徒瑾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保在接下来通往北陵的路途中,会再次面临什么难以预料之事。
    更何况,他也不过只身一人、单枪匹马赶赴北陵,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事谈何容易。
    朱昱长吁一口气,似是做好了内心斗争,道:“你也不必将我当恶人揣测, 我所做的一切……”
    “——全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当月上旬。
    北陵王府收到风声, 本是地盘割裂、不相往来的鞑靼与瓦剌两族, 时隔三十余载,再次有了私下来往。
    北陵郡王起初并非不将这消息当一回事,只是待暗中派人调查后,倒也没发觉这其中有何值得蜀犬吠日之事。
    据称,两族首领会晤,不过是因瓦剌首领长子诞辰临近,鞑靼可汗为缓解两族历年来的紧绷关系,首次派人备了厚礼,长途跋涉送去。
    自那之后,北陵王府也无间断秘密派人,着重提防,监视不停。
    朱昱忽而道:“半个月后,却又发现他们另有动静。”
    发觉他指代不明,司徒瑾问道:“他们?”
    “……不,”朱昱连忙改口,“不,应当说是瓦剌一族才对。”
    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司徒瑾不觉蹙眉:“你确定是瓦剌族人而非鞑靼一族?”
    “你且听我继续往下说。”
    原来,在鞑靼与瓦剌自争霸一战后,两败俱伤,却又彼此不服。
    也正是在这冷战期间,瓦剌贵族首领马哈木派遣使者向中原明朝贡马请封,以是位退占领西部的瓦剌一族,与朝廷关系愈来亲密。
    如此一来,鞑靼可汗自是必然坐不住了。
    起初东部的鞑靼一族狂妄自大,对逢迎大明的作派嗤之以鼻,然数十年过去,他们得以见证因受赏获封,瓦剌族人受益颇多,已不是当年险些成为自己手下败将的旧时瓦剌。
    “鞑靼有心挑起战争,然自持胜算不大,也未敢彻底制造纷争。”
    这些说辞,司徒瑾自然略有耳闻。
    朱昱又接着道:“中原地界内皆以为鞑靼可汗胆大妄为、有心造反,却不知,瓦剌族人才是深藏不露的豺狼野心。”
    司徒瑾心中有个猜测:“莫非瓦剌首领……”
    鞑靼可汗再有野心,也不过是想要攻克西部,统一草原。
    然瓦剌更甚,借着鞑靼可汗再清楚不过的目的,瓦剌首领将计就计,表面与鞑靼可汗不谋而合,预谋先派兵打进潼关境内,再主动认罪,将责任攸归于鞑靼之上。
    届时朝中派兵征伐鞑靼,瓦剌又暗中协助,如此辽阔无边的大漠南北地区,日后便是瓦剌族人的囊中之物。
    司徒瑾听他这话并未说完全,再次道:“想必他们还有更大的野心。”
    “是,瓦剌最终企图并未到此为止,待一统游牧全族,难保不波及到大明山河的安危,”朱昱点头,道,“……事实我父王的这一猜测是确凿无误的。”
    “我父王早年派出的府中细作,潜伏在瓦剌皇宫多年。也是于这月中旬后,那细作拿到瓦剌贵族密谋亲信,信上乃瓦剌贵族一字不漏的计划,得以作为瓦剌族人心怀不轨的物证……以防万一,那名细作窜改仿写了另一封赝品,而后将那两封有实质区别的密函,分别秘密派人潜送回北陵。”
    司徒瑾继而推测道:“那封赝信被拦截发现,且送信之人已被杀害。”
    朱昱颔首应他,沉然道:“我取到了那封真迹。”
    “既然你后来赶往京师,途中必然也是多般阻碍,很不容易,”司徒瑾面色凝然,置问他:“可你千里迢迢抵达都城,为何不将那信呈与圣上?”
    朱昱嗤笑了声,满是讽刺意味呵斥道:“我父王破釜沉舟、苦等消息,换来的却是朝中众臣口口声声的——北陵郡王不作为!难保不与鞑靼可汗暗有私交!你要我如何呈上密函,又有多少大臣会信任我这个北陵郡王之子?!”
    司徒瑾万般没想到他竟会是这般过激反应。
    当下不知作何反应,欲言又止,只得调整略微怔住的心情,打算待朱昱稍作平静些再与他论事。
    静默了一阵,半晌,朱昱又道:“不劳美人费心,我北陵王府说大不大,然也并非事事无成,父王与我自然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司徒瑾完全不想拆穿朱昱回到北陵,极有可能被北陵郡王碎尸解恨的可能。
    .
    当夜,司徒瑾确实很难再进入睡眠了。
    他无法描述心中是何情绪,犹豫是否该听信那北陵小郡王的一面之说。
    朱昱的话中可有掺假?还是不过全凭他一张嘴胡言夸大得天花乱坠——皆是子虚乌有之言?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躺于塌上,不住放空再想……再说,那封关于瓦剌一族秘谋不轨的真迹呢?朱昱方才也未交代,那信究竟还在他身上,还是他为了遮人耳目,早已将那信以更安全的手段藏好了?
    司徒瑾始终觉着,关乎此事,在某个细节上好似出了差错。
    可不论他如何冥思苦想,却始终忆不起来。
    便是如此,渭南迎来了又一日的晨光破晓。
    如此风光旖旎之地,两人皆是毫无兴致停滞半刻,与客栈伙计结了银两,便是启程上路。
    .
    离了渭南,夜中抵达潼关。
    他俩一路疾驰骏马,绝无半句废话,终于在次日晌午前,进入北陵城内。
    北陵因与阔远疆界接邻之缘故,较之渭南旧城,多少还是有些实质区别的。
    像司徒瑾这般长相稍带女气、又是肤白纤瘦的男子,在疆域边城实在不能用少见来形容。
    而是几乎见不着一人。
    以至,他与朱昱竟被当作是与当地格格不入的迥殊之人,不免引起注目。
    有平头百姓认出了朱昱,低声道,“这不正是北陵王府内的小郡王嘛?”
    “他身旁那实在生得俊俏之像的男子又是何人,”旁人也不住暗道,“看着好似不像是咱们关中人……”
    又一人暗搓搓道:“像这样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我猜可不正是从中原内来的富家公子!”
    “我怎听闻那小郡王有断袖之癖,”这话声音被压得很低,倒没人旁人听去,“另一位公子该不会是……”
    司徒瑾被这一路的注视打量弄得稍有不自在,然他又不可能命这些平头百姓闭嘴,索性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不再理睬。
    谁知朱昱那人贱骨头又起,朝司徒瑾邪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从中原带回了个貌美男宠。”
    司徒瑾听闻,脸色当即一沉,狠狠地侧目瞪向朱昱。
    朱昱脸皮极厚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你怎这么认真。”
    司徒瑾没好气回他:“我并不觉着究竟哪里好笑。”
    朱昱也不因他这话而有所收敛,反是连人带马凑近司徒瑾,试探道:“你与单崇之子单云端究竟有何故事,不妨与我说说?”
    司徒瑾闭口不言。
    “我看梨园那次他也不怎搭理你,你又何必不知变通,”谁知朱昱又道:“我看你不如跟着我,再如何说我也是未来郡王,绝不会亏待于你,只要你……”
    司徒瑾打断他:“小郡王自重。”
    这下,朱昱竟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神情不觉一愣。
    虽身处疆界边城,然对于归属朝廷的门宗玄组织他也多少知其大略。传说门宗玄内,四榜司徒瑾,生来性情温和,处事沉稳有序,就连对待手下也是一贯的和善亲近。
    如此一人,竟对他满心厌恶。
    不免令朱昱知难而退。
    他只得自圆其说,岔开话道:“赶了老远的路,想必你也饿了?”
    司徒瑾答他:“还好。”
    朱昱又道:“北陵城内最好的一家酒楼就在前边不远,不如你我暂且休憩片刻,再一同顺道回我府上?”
    司徒瑾心说,当下距北陵王府也不差几步路,怎不直接回去?
    然他又想着,朱昱毕竟身为郡王之子,不似他这般出门在外,挨饿受冻,想必人小郡王养尊处优惯了,凡是总有他的道理。
    如此,司徒瑾便只好道:“好,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朱昱难得露出满足的笑容,道:“那便随我去吧,当作由我做东,多谢司徒公子当日救命之恩了。”
    .
    司徒瑾俯瞰窗外,见酒楼外人声鼎沸,热闹不已。
    经朱昱一一介绍,两人确实点了不少好菜,正等着酒楼伙计上菜。
    果不其然,伴着浓郁香味扑鼻。
    美食被端呈上来,诸如东坡肘子、烧花鸭、什锦苏盘、清蒸八宝猪……应有尽有,令人馋涎欲滴。
    酒楼伙计将菜放下,欠身退下,厢间内顿时再是只剩朱昱与司徒瑾二人。
    朱昱先动了筷子,并招呼他道:“快些吃,别等会儿凉了。”
    司徒瑾也不与他客气,道了声:“好。”
    第一口烧花鸭下胃,起初司徒瑾只是觉着有点儿头晕,然他没多想,只当是这一路奔波,又不适应当地大漠气候。
    ——然待他拈了第二块,便发觉手上止不住的哆嗦,他当即发现不对劲了。
    司徒瑾面色渗出冷汗,头也不住发晕,他下意识扭头望向朱昱。
    却见朱昱笑得古怪诡异,朝他道:“怎么,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探守大人?”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