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隐疾

    
    她从高中部一直跑到初中部，再从初中部跑到小学部，十几分钟的路程，身上的衣服竟被晒成半干，风吹得头发又乱又糙，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上了四楼，徐清欢放慢脚步。
    之前跑步的时候没有注意，眼下慢了，才发现少女走路的姿势非常奇怪，她的肩膀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一高一低。左脚以一种不太明显的姿势往外扭曲，导致鞋底都被磨得厚度不一样。
    徐清欢走着，突然抬起胳膊使劲闻了一下，觉得还是能闻到那股味道，这是她在水池边冲了三遍凉水后的结果。
    她狠狠攥起拳头，片刻后又缓缓松开。
    二年级一班。
    徐清欢停下来，从门口往里探身。
    第二排坐着一个双马尾的小姑娘，徐清欢朝她喊道：“小乐。”
    “姐姐！”
    小姑娘看见来人眼睛一亮，背着收拾好的书包小步跑出来：“姐姐你来了。”
    “嗯。”接过书包，徐清欢踮脚从窗台上摸到钥匙，帮着把教室门锁上，“走，回家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徐清乐在前，锁门的徐清欢落后一步。
    下了楼，小姑娘伸出手想要牵住自己的姐姐，不想却被躲开了。
    小孩一愣，继而抿了抿小嘴，看了一眼徐清欢，没事人一样问： “姐姐，你忘记拿书包了吗？”
    “太重了，不想拿。”
    “姐姐不想拿就不拿。”徐清乐语气坚定地说。
    从小就是这样，不论徐清欢做什么事情，作为妹妹的徐清乐都会无条件支持。
    小姑娘又一次悄悄看了眼徐清欢身上的湿衣服，小嘴哆哆嗦嗦，最后硬是没有出声，眼圈却是像喷了辣椒水，红彤彤的。
    徐清欢看到了，心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剜去一块肉，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她绕了一圈，走到徐清乐的右边，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包裹住了那只比自己小好几圈的手。
    软软的，热乎乎的，让她冰凉的身体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徐清乐一愣，抬起头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人牵手走在校园里，石板砌成的小路又平又长，两边种着梧桐和枫树，梧桐叶偏黄，枫叶偏红，混在一起，像油画中的过度色。
    远远的，操场那边走过来一群人。这个点已经很晚了，校园里几乎看不到人，徐清乐好奇地望过去，见为首的是个大姐姐，个子不高，留着特别长的头发，因为远，小姑娘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那条长长的马尾甩来甩去，让她想起了家里的秋千。
    那伙人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和徐家姐妹遇上。
    出了校门，走了十五分钟，两人到达一处平房区。
    在高楼大厦林立的市中，这片区域显得格格不入，房子非常破旧，有的甚至用红砖砌墙，木梁搭顶，大门上贴着不知道多少层的红对联，风吹日晒的岁月里，变成了发白的浅红色。
    “奶奶——”
    推开半开的大门，徐清乐像撒欢的小狗一样跑进天井。草棚下面，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用土灶做饭，看见小姑娘，脸上露出笑容：“哎小乐，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奶奶，你在做的什么啊，真香！”
    “给你和你姐姐炖的土豆，想不想吃呀？”
    “想吃，奶奶炖的土豆最好吃了！”徐清乐吸了吸口水，她想起了软绵绵的土豆块的味道。
    徐清欢放下书包走进棚子：“奶奶，我帮你。”
    突然，她想起来了什么，又说：“今天有什么人过来吗？”
    “哦，你李婶刚刚过来送了几根黄瓜，等晚上给你们拌着吃。”
    “嗯。”
    “姐姐，我可以帮奶奶，你去洗澡吧，我感觉你身上臭臭的。”徐清乐突然抢走徐清欢手里的锅铲，朝她吐了吐舌头。
    徐奶奶在一旁接话：“可以洗，早上晒了水，现在应该是热的。”
    徐清欢顿了顿，点头。
    她回到西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件上衣和发白的牛仔裤，把换下来的校服扔到盆里，倒进凉水泡着。
    洗澡的地方在厕所，因为买不起太阳能，所以徐奶奶截了一大块塑料袋，用塑料袋装上水，平时就放在平房顶晒，然后接一条管子，管子尽头安上莲蓬头。
    热气氤氲，水珠从墙壁上缓缓滑落，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吻。
    脱光衣服，徐清欢站到喷头下，她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青紫，有些颜色已经变淡，有些却像新伤，尤其后背的地方，看起来特别可怖。
    热水洒下，满身的疲惫慢慢疏散，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打着哈欠，让人不由得放松起来。
    她扬起头，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清欢关掉莲蓬头，从旁边的地上拿起一块洗衣服的肥皂，仔仔细细擦遍身体每一个角落，直到全身都散发着一股香气，她才停下来，打开莲蓬头用水冲洗掉。
    扯过毛巾，水珠滑落，一头黑发散在两颊，发梢纠结，缠绕成乱糟糟的线圈。
    少女身体发育的很好，上衣被胸部撑起了完美的弧度，她穿着拖鞋回到西屋，从柜子底下扒拉出一瓶紫药水。
    被烟头烫伤的小口已经发脓，徐清欢咬牙挤出里面黄白的脓水，直到看见鲜血才停下动作。
    她用棉签蘸了紫药水涂到伤口上，又找了一块碎布绑住，因为是单手，只能用牙齿咬着系起来，做完这些，徐清欢坐到床头，静静盯着自己的手，眼里一片黑暗。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之后，又盯着床头的簸箕看起来。
    那是徐奶奶早上补衣服的时候用的东西，眼下还没来得及拿走。
    片刻后，徐清欢站起来，走到簸箕旁，从一堆衣服下面掏出了一把黑色的剪刀。
    她找了一块破布包住剪刀，让它从外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这样，哪怕拿着去学校，门卫也不会认出来了……
    正想着，门外，小姑娘徐清乐人没到声音就先传了过来：“姐姐，姐姐，吃饭啦！”
    徐清欢回神，将手里的东西藏到枕头底下，跟着徐清乐去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