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知道莱克斯总是有办法把特别残忍的话说的特别动听。
但他没有想到莱克斯能把话说得那么——那么动听。
就算你知道他心里想的和他口里说的, 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说的这句话也不仅仅只有一种含义,但谁在这种时候顾得了那么多呢?
起码卡尔顾不了那么多。
所以严肃的状态没有保持几分钟,他就露出了微笑。
他们肩并着肩, 逛完了整个动物园, 这所有急匆匆的回家的人群中, 他们的闲适和悠哉显得特别显眼, 也特别醒目,吸引了不少好奇的工作人员的关注。
好在这些工作人员没有一个认出来他们到底是谁, 都以为他们两个人只是前来游玩的游客。
在大都会的余晖将建筑物都染成烟灰色的时候, 卡尔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聚会还没有结束, 但显然所有人都已经意兴阑珊,他们三三两两地汇聚在一起,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里的空酒杯,偶尔朝着周围投去漫不经心中又略带着好奇的目光, 每一个人的面庞上都透出淡淡的醉意——
“看来你们都玩得不错。”卡尔轻松地说,弯下腰将迪克搂到怀里, “别告诉我你也喝酒了, 迪克。”
“我只尝了一点点。”
迪克抬起一只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不足指甲盖儿那么高的高度,告诉卡尔他口中的“一点点”究竟有多少。
如果他比划出来的高度是真的, 那他倒确实只喝了一点点, 香槟的酒精含量也不算高, 小孩子喝了问题也不大。
“我不会告诉布鲁斯的。”卡尔许诺。
但想也能够猜到布鲁斯那种控制狂晚期会不会知道迪克在聚会中做的事情。
迪克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 他兴奋得发红的脸色垮了下来,双手抱住卡尔的腰,然后闷闷不乐地将头埋进了卡尔的腹部。
“你不告诉他有什么用……”他说。
他还没有到变声期,嗓音是小男孩特有的那种清脆和柔嫩,这时候的语调简直和撒娇没什么两样了。
卡尔把手放到他的头上,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布鲁斯也不会说什么的,迪克,不用太担心。”
一群被卡尔放到一边的客人也不生气,个个都兴致勃勃地看着卡尔哄小男孩。
“我不告诉他,他就没有理由责怪你了呀。”卡尔认真地说,“不然不就是在说他对我照顾你的成果不满意吗?那也太打击我的好心了……不过布鲁斯好像也确实做得出来这种事。”
卡尔一时间陷入了“布鲁西宝贝到底会不会因为迪克在我这里喝了几口香槟生气”的纠结之中,隔了一会儿才发现迪克没有回音。
大概是今天太累了,迪克已经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嘘。”他抬起头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用气音说,“别吵了,他睡着啦。”
客人们纷纷微笑着点头,都止住了谈话,卡尔轻轻松松地将迪克抱了起来,将迪克送到了二楼的房间里,把他放到床上。
他给迪克换上了小小的睡衣,之后的清理工作会有智能机器人代劳。
走下楼梯以后卡尔才注意到被他邀请过来的客人们几乎都散开了,留在大厅里的只有几个人。
托尼,娜塔莎,史蒂夫,巴基,这四个人还坐在沙发上,显然是在等他,或许为了制造这一起谈话,他们还顺便清了个场。
“哇哦——”卡尔说,“怎么了,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
“弗瑞的小兵计划奏效了,”托尼凉凉地说,“他给这玩意取名叫‘复仇者联盟计划’,要我说真是蠢透了,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给自己的机甲多做几个升级。”
“弗瑞长官有他自己的考虑,”娜塔莎的发言一向都立场不清晰,既不赞同也不反对,“而我作为被神盾局招揽的特工,只要服从长官的命令就可以了。”
但她可不是只会服从命令的那种人。如果她只会服从命令,恐怕早就死在那座将她改造和训练成这幅样子的红房子里了。
“我和他们谈过了,我决定加入‘复仇者联盟’。”史蒂夫则对卡尔说,“我知道我不可能真的对……坐视不理,而且自从我苏醒之后,弗瑞帮了我很多忙,我知道他也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呃,我大概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了。”卡尔点了点头,困惑地扫视着他们三个,包括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的巴基,“但你们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复仇者联盟计划和我有什么关系?他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在问这个问题。
托尼楞了一下,作为第一个提议说在这里等待卡尔下来的人,他也是第一个做出反应。
“嘿,小王子,我们好歹也是在你做东的派对上做出的决定,你也不是毫不知情的局外人,队长的事情你帮了很大的忙,至于我,你也早就知道了我的另外一个身份……”
“还有我。”娜塔莎轻柔地补充了一句,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卡尔的神态、表情和躯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认出来我不是一般人了,对吗,艾尔先生?”
“我在史蒂夫的小区里见过你,不止一次。”卡尔说,“同时在特别敏感的同一时间段里出现在他们两个人的身边,你也没怎么认真装模作样啊,娜塔莎。”
“噢。”娜塔莎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含笑的眼角微微挑起,“聪明男孩。”
托尼还好,史蒂夫面对这种气氛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真该让卢瑟那家伙看看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可真是够不怕死的。”托尼吐槽了一句。
不过卡尔既然这么说话,他就知道超人对“复仇者联盟”的态度了。
不排斥,还挺友好,但不管怎么看,对方拒绝加入的潜台词都很明确。
“那么巴基要怎么办?”卡尔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也加入那个‘复仇者联盟’吗?”
这句提问让史蒂夫阳光的面孔上掠过一丝阴影,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
“不行,巴基他……不能加入复仇者联盟,有很多人都不同意,对他的身份和他的过去有疑虑。”
“你想好他要怎么办了吗?”
“这……我是想要让他跟着我一起的,以后再找机会说服那些不同意巴基加入复仇者联盟的高层,但是他不同意,”史蒂夫好像觉得有些羞于启齿,“他想……”
“我跟着你。”巴基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史蒂夫的话。
他终于抬起了头,双眼紧紧地盯着卡尔,脸上的肌肉像是已经石化了一样,没有丝毫波动和颤抖。
那句话好像是他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抠出来的。
娜塔莎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巴基,又将视线转向卡尔,想知道卡尔要怎么回应。
作为曾经为九头蛇工作过的世界知名特工,她当然知道巴基到底是谁。
詹姆斯·巴恩斯,曾经的二战时期的战争英雄,后来的冬日战士,被九头蛇们反复洗脑的杀人机器。
九头蛇是一个太残忍和冷酷的组织了,他们湮灭人性的能力如果能够放在正道上,恐怕美帝在二战之前就征服了世界。
在这种冰冷的环境中他们曾有过不短的一段共事,两个同样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很容易在这样的状态中彼此靠近——他们甚至也有过一段相当温柔的感情。
而现在她看着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看着他疲倦而悲凉的眼神,看着他沉郁的面孔,涂着口红的唇角优雅地翘起。
他什么都忘了,她想,无比清楚地知晓这个真相。
“可以。”
对巴基提出的要求,卡尔一口答应下来。
半夜时分,超人从太平洋中找到一艘被暴风雨击翻的渔船。
他先是将在大海中挣扎的渔民们打捞起来,放在距离最近的港口,幸存的渔民们崩溃地大哭大笑着,刚被卡尔放到地面就跪下来亲吻土地,超人顾不上安抚他们,重新飞回大海中,固执的船长还昂首站在船头,死活不肯离开自己的渔船。
“你走开,超人!”船长是个敦实的中年男人,厚厚的须发看起来比钢丝还要坚硬和浓密,“每一个船长都要死在自己的船上!暴风雨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我能理解你们的传统和坚持,船长,但是——”
“闭嘴!你不理解!”船长大声吼叫着打断了超人的话,他的嗓门可真是够厉害的,几乎盖过了狂乱了风雨和雷鸣,“你不理解什么叫生死共存亡!你的氪星毁灭了,超人,然后你做了什么?”
“你抛弃了自己的家乡,来到地球,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救世主!”
“你以为我会崇拜你?呸!你是个孬种,你是个懦夫!”
一道巨大的闪电攀过天空,在浓重的乌云中劈开了巨树般的裂缝,几道柔软的霞光——或者更明亮的光,透过裂缝点亮了整片海域。
超人飘荡在这艘即将沉没的渔船上方。
在这样猛烈的暴风雨下,在整片大海都为大自然的伟力动荡不安、哭泣战栗的时候,他的身形依然稳定,红披风飘扬着,璀璨如太阳。
那灿烂的闪电照亮了他太阳般的面孔。
船长愣住了。
“你……”他哆哆嗦嗦地说,“你要做什么?”
*
超人一语不发,只是降落下来,降落到比这艘渔船更矮的地方。
船长觉得心里发慌。
他这辈子孤身一人,既没有妻女需要养育,也没有父母需要照管,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下定决心和自己的渔船死在一起,他的暴怒和咆哮与其说是冲着超人去的,不如说是冲着这无常的风雨和大自然去的。
也许是超人的伟力让他把对方和这即将摧毁他的渔船和他的暴风雨联系到了一起,也许是对方沉默而坚定的态度让他暴躁和不安,也许是……
他还没有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感受到一阵不同寻常的、让他站立不稳的平稳。
海面上从来都不是平稳的,长久生活在陆地上的人忽然被放到渔船上,会因为脚下不稳的感觉而头脑发昏、呕吐生病,但长久生活在渔船上的人却早就习惯了这种规律性的轻微摇晃。
他们知道怎么在船上保持平衡,甚至能够在旁人站都站不稳的情况下,在船与船之间健步如飞。
这些人不习惯的是陆地上的平稳。
对他们来说,脚踩在坚实的陆地上,没有他们早已熟悉的晃荡,没有他们熟悉了规则和方向的律动感,他们就会就像陆地上的人初次踏上渔船一样歪来倒去,根本无处落脚。
现在这经验丰富的船长就觉得自己正脚踩在陆地上,过度的平稳让他踉踉跄跄地站不直身体,好在为了抵抗暴风雨,他原本就紧紧地抱住了他能抱住的稳定物,这会儿才不至于摔倒。
——但怎么可能?
他现在可是在船上,在暴风雨中,怎么可能出现这种脚踩在陆地上才会有的头晕目眩的感觉?
船长的疑虑很快就有了答复,前方被暴风雨掀起的巨浪足足有几十层楼那么高,在这样庞大的力量面前,这艘渔船,人类的力量,人类自身,都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能……
他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地趴在船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巨浪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而他自己的视角也越来也高、越来越高,最后高到一整片不断涌动、波澜起伏的海洋逐渐变得风平浪静。
然而这种风平浪静并不是因为暴风雨停下来了。
就像坐在飞机上的人往下看时,根本看不清地面上的人流,只能隐约辨认出狭长的公路和一栋栋高大的建筑物一样。
这艘船的位置,已经高到船长根本看不清脚下的大海在如何地翻涌和怒吼。
……这艘渔船竟然飞了起来!
船长呆呆地伏在船沿,整个人都像是痴傻了一样,木愣愣地看着船的下方。
他看不到超人,但也能猜到对方是怎么做的,大概就像他刚出现的时候举起飞机一样,他也把这艘船举上了天空。
船长从来都没有试过从这个角度去观赏自己钟爱的大海。
暴风雨还在不停地往下落,空气潮湿,带着浓浓的暴雨特有的味道,海面上的白沫滚动着,一些体型庞大的鱼类也受到了暴风雨的影响,拼命地将自己的鱼头露出水面……这艘船飞越了几个度假的小岛,岛上的人大叫着,拼命地跟着这艘破破烂烂的渔船奔跑,一边跑还一边拍照……
天空渐渐晴朗了,这艘船已经飞出了暴风雨所笼罩的海域
数分钟后,这艘渔船连带着船长一起被放置在港口处。
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在过度惊吓中惊魂未定的船员们和周围一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超人!”已经有消息灵通的记者赶到了现场,身后跟着肩扛摄像头的拍摄人员,拼命把话筒往超人所在的方向递过去,“请问您是否有时间接受一下简单的采访?”
不等超人回答她就一口气问了下去。
“请问你为什么连渔船一起救了回来?你是在哪里发现遇难渔船的?这一路上你都是举着渔船飞回来的吗?请问你是否会感到疲惫……”
超人将这艘船轻轻放下,他被人群簇拥在最中央,人们纷纷朝他伸出手,兴奋而狂热地大呼小叫。
已有相当充分的事实证据证明了超人对呼叫他的声音具有强烈的敏感度,记者知道超人一定听到了她的提问,然而对方仅仅是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摄像头对准了他,将那张完美的脸和笑容定格在电视中,随后超人就飞走了,对身后传来的欢呼和尖叫没有表现出丁点的留念。
记者怅然若失地仰起头,看着他飞走的背影很久,才去采访那些获救的渔民。
“……就是他!超人!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快要死了!还好他飞过来了,然后一把就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
这是表现最冷静的一个渔民,他记住的东西也最多,据说他刚掉进水里就被超人救起来了,也是第一个获救的人。
说起获救的整场经过,他依然显得十分激动。
“耶稣基督啊,他的手臂可真是有力,你不知道在水涡里抢人需要多强烈的力量!我当时都在心里祈祷了,我没想到超人会来救我,我是说,是的,我们都知道超人是个义务搜救员,但谁也不会在掉进海里的第一时间想到他对不对?”
第二个接受采访的人就显得很迷茫了。
“……我当时已经半昏迷了,老实说,我都已经沉到水里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根本记不清,就只记得在港口醒过来,我的老伙计们都跟我说是超人救了我……”
记者果断选择了采访第三个人。
“我看到了超人!我摸到了超人!我真的摸到他了,他是热的!他是真的!他不是……他不是一个传说!”
第三个渔民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根据渔民普遍显老的原则,他的真实年龄恐怕只有十五六或者更小,对着摄像头,这个年轻人兴奋得几乎昏厥过去:
“他的小臂和大臂都很结实,很有力气,还很干燥……我是说,他刚从水里出来,但他还是那么干燥……哦对,他的腹肌是真的!硬得很!根本不是健身房里练出来的那种软货!还有还有,他的手……”
记者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这个喋喋不休地夸赞超人的男孩手里抢回了话筒。
然后她走向了最后一个采访对象,也是她准备重点采访的人,这艘渔船的船长。
他还没有习惯在地面上的平稳,浑身都不得劲,人们只好让他坐在椅子上,给他端了一杯热量很高的热可可,几个船员正环绕着他嘘寒问暖,还有一个在汇报他们这次出海受到的所有损失。
“……船体受损的情况不算严重……维修一下就可以重新出海了,你的老伙计不会有问题的,船长……”
记者隐隐约约听到了这样的一段话,她带着微笑走过去,那些渔民识相地让开了位置,船长也抬起头,朝她看了过来。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晒成了酱紫色的皮肤被海上的空气磨砺得十分粗糙,那头浓密的棕色头发中夹杂着不少白丝,长久以来的操劳让这个正值壮年的中年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但他的眼神却很锋利,锋利到记者怀疑他能够不借助现代设备搜寻海底的鱼群。
对于记者的采访,这位刚刚死里逃生的船长非常配合。
但就是太配合,也太平静了,以至于他口里那些对超人的感激和谢意听起来根本不是发自内心,而只是一种不得不说的套话。
可能是这位船长已经经历了太多吧,记者这么猜测,她认认真真地询问了对方许多问题,包括暴风雨到来之前的征兆,包括暴风雨到来时他们的努力和挣扎。
当然,重心依然是在最后关头从天而降,帮助他们脱离死海的超人。
采访到了最后,记者收起了话筒,摄像机移开,记者礼貌地感谢这位船长的配合,并表示自己就不打扰他们休息的时间后,船长咳嗽了一声。
他看着记者,被那种锋利的眼神锁定之后的感觉让记者觉得有些战战兢兢,但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站在了原地,等着船长接下来的话。
经过人仰马翻的一番救治和忙乱,海边已经浮起了一线较之市区更早出现的阳光。
这线光照在船长的眼中,像是照亮了一座固执的孤岛。
“我知道你们记者都在关注超人,”船长说,“我不怎么了解他,只是看过一点和他有关的报道,还只看了一篇报道。”
记者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你是说莱恩小姐对他的专访是吗?多数人其实就是从那篇报告开始了解超人的,这没什么,船长,超人和我们的生活很近,但他距离我们也很远,很多人都受到过他的帮助,但更多的人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存在。”
船长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咂摸了一口烟——这是那个十几岁的小男孩给他送过来的——吐出一条笔直的烟线,神色莫名。
“既然你们都了解他,那我问你。”他说,“有没有人见过超人哭出来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呀,船长。”记者惊异地笑了,“超人怎么可能会哭呢?那可是超人。”
船长抖落了手中的烟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他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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