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受害人名叫苗苗,警方居然在这个时候,才得知了她的身份。
宁致轻咳了一声提醒旁边的民警,又把苗苗的父母安抚在大厅的椅子上坐着。
“警察同志,我们想见苗苗。”宁致刚刚直起身,女人便顺势抓住他的胳膊,“不管现在如何,我们作为父母总该是有知情权的。”
“是。”宁致点头,递了纸巾过去,又扬了一下手里的单子示意,“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目前仍有别的孩子没有找到,所以先了解案情很有必要。”
宁致说完了,就去看手里的单子。
女人直觉敏锐,已经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她伏在丈夫肩上哭了一会儿,又站起来,“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我们会配合。”
说话这会儿的功夫,宁致已经把报警记录看了一遍,有抬起头来看她。
“发现孩子不见的时候,是3月23日下午5点15分左右吗?”
“是这样,当时我带着孩子去菜市场买菜准备当天的晚饭,是一直牵着孩子的。后来就在结账的那一小会儿,孩子就不见了。我在原地和附近找了一个小时左右,后来才报的警。”
女人说的与记录单上的内容基本吻合,宁致再往后翻了一页,后面附着的报警回执,也有明确的时间,落款处盖着派出所的公章,可以由此推断当时报警的具体时间。
萌萌丢失的时间是3月26日,苗苗丢失的时间是3月23日,很显然,这个时间点,已经证实了他们之前的猜测。苗苗早在萌萌之前失踪,一直被犯罪团伙藏匿于某个地方。后来她在等待中转的时间段发病,才被李婷婷带到了医院。
幼儿园、菜市场,都是人流量极大的地点,又是公共场合,一些父母确实会放松警惕,这才酿成了悲剧。
而且……一些综合商场里面的菜市,是比幼儿园门口更乱的地方。
“有监控吗?”宁致试着问了一句。
“他们只是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来吓唬小偷,其实年久失修,已经完全不能用了。”民警从宁致手里接了单子,没敢去看孩子的父母。
派出所接到案子之后,只当是普通的失踪或拐卖在查,直到宁致找人一家一家地去查报警记录,他们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嗯,稍后麻烦你办一个转接的手续。”
“好,我知道了。”民警即刻点头,见大厅那边有人出来示意,便跟着对方走了。
一同被带来的还有家属在报案时提供的孩子的生活照片,在最上面的那张,小女孩儿穿着蓝色卡通条纹套头式加绒套装卫衣,头戴一对粉色串珠式发绳,正是当日在案发现场时被发现时的装扮。
不同的是,她的唇边没有血沫,笑得很甜,衬得酒窝都很可爱。
宁致一想到这个鲜活的小生命现在居然就在遗体冷藏柜里放着,心脏永远地停止了跳动,一时间不禁悲从中来。
孩子的父母见了照片之后抖得更厉害,想伸手抽照片,还是顿住了。
宁远拿了DNA鉴定的结果下来,意外地看到了这么一堆人。他愣了一下,还是立刻把单子拿给宁致去看。
案发现场的头发和之前抽取的血样通过了DNA的同一认证,宁致看过单子,知道李婷婷的身份,也由此板上钉钉。
“你先给林藏送去,然后带着家属去负一层。”
负一层?那应该是前来认尸的家属到了。
宁远应了一声便匆匆往外走,一直到送完东西从审讯室里出来,都觉得心口像是突然被锤了一拳似的。
说真的……他最害怕面对的,就是这种场面了。
负一层冷气很足,走在走廊里,便能感觉到十足的阴冷。
头顶的灯是红外感应的,人走过的时候会突然亮起,但保持的时间并不长,因此整个走廊都忽明忽暗的,灯闪的很厉害。
宁致说是让弟弟带人下来,但他其实也跟在宁远旁边。两位家属走在前面,
哭得肩膀都直发抖。
女性一般都会有些说不明的直觉,而且一般都很准。
孩子的妈妈明显预感到了什么,还没有到停尸间的门口,她就已经撑不住了,扶住墙壁崩溃着大哭。
声音极为悲呦,震得整个走廊都有“呜呜”的回响。
宁远顿了一下,看了哥哥一眼,还是上前去打开了门。
这里是支队自己的解剖中心,占了整个负一层。
平日里大半的遗体都存放在本市的医科大学那边。只有支队临时出警遇到的遗体,或是在解剖工作前,被解冻之后送来的,才会被放在这里。因此存放尸体的停尸间,并不是很大,里面的遗体冷藏柜,只摆着二十台。冷藏柜呈两排摆放,中间的过道约十米深,两米宽。
这个时间点,负责巡查冰库的法医辅警已经下班,停尸间里没有一丝的呼吸声,只能听到制冷机源源不断发出的呜音。
宁远对这种阴冷已经习惯,开了灯就即刻往里走。宁致领着家属进来,关好了门。
每台冷藏柜外面都贴着编号,苗苗又是被新送来的,就被存在外侧。
宁远找到了,把柜门拉开,兄弟二人齐齐鞠躬,几秒之后才重新站起身来。
最开始的雾气一经散开,苗苗的脸便露了出来。她的脸上并无创口,却被冻得青白。
停尸间里的灯是冷光,衬得那张脸更多了几分可怖。
孩子爸一个支撑不住顺势跪在了地上,她妈妈则扑过去,扒着柜门,伸手要去摸孩子的脸。
“是妈妈对不起你。”
“苗苗,妈妈爱你。”
“妈妈爱你……”
柜门敞开得太久会影响尸体的存放,对后续的解剖工作造成影响。
现在家属也已经认清了死者的身份。
宁致弯腰把男人扶起来,宁远则在这位母亲面前再次鞠躬,又示意她松手,“您请节哀。”
没有人能估算一个母亲在绝境时所产生的力量,宁远使力几次,都没有把她的手从柜门上掰离。
她这时倒是不哭不喊了,只是死命地扳住柜子,就好像这样就没人能把他们分开。
余华先生说过,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宁远想起这句话,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得到了却再失去,是谁也没办法承受的事。所以关于这个哲学话题,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开。
就像是……他自己之前所经历过的一样。
宁远怔愣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重新面对眼前的局面,他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一来自己难过,二则容易引起纠纷。他又不敢太过于用力,只好向哥哥求助。
“这样手会冻伤的。”
“不用……”女人见宁致过来了,有明显的躲闪,反抗也愈盛。
宁致每逢案件都必出外勤,在现场周边追捕嫌疑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时间久了,手臂上的力量又如何是一个普通女性能抵抗的。他又趁着对方说话分神,便立刻把她的手掰开,又把人拉起来顺到外侧。
宁远瞅准机会立刻去关柜门,女人哀嚎着扑过去,被她丈夫给抱住了。
宁致则半拉半劝地把人哄出来,说,“经您同意之后,接下来会进行解剖工作,届时请您到现场监督。”
“我不同意。”女人被拉出来,起初只是朝着门口那里扑,现在却是立刻仰了头哀嚎。
她丈夫站在一边有些无措,女人又去拽了他胸前的衣襟,把人摇的直晃,仿佛地动山摇似的,“我不同意解剖,你也不能同意。你要是敢签字我们就离婚!”
“好,不签。”男人怔了几秒,愣愣点头。
最后是三个大男人一起努力,这才把她给弄回到大厅里的。
她起初还哭,后来缩在椅子上没有半点动静和声响。宁远递了几次毛巾和热水,都没有得到半丝的回应。他只好转向孩子的父亲,“等您再来支队的时候,记得把孩子生前的病例和拍过的CT都拿过来。”
“那是不是就不用解……了?”孩子爸对说出那个词自然是不忍的,他瞪大了眼睛朝着这边看。宁远被刺了一下,不好说什么,只好摇摇头。
现在已经上升到刑事案件,按照规定,家属的诉求已经不是要必须采纳的范围了。
大门外的夜比平日里更重,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要顷刻间便压下来似的。
宁远把家属送出去,得到了暂时能喘息一会儿的时间。宁致则伸手把人轻轻揽住,示意他一起往回走。
现在静下来了,停尸间里发生的那一幕又冲进了脑海里。宁远完全靠着他哥在走,自己则闭了眼睛调整情绪。
“幸好我当年,是没有被送进那个地方的。”
“嗯?”宁远几乎是在嘟囔,宁致没有听清楚,只好停下来,“怎么了?”
宁远又低低重复了一句,这回宁致听清楚了,把人扶好,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只觉得心口的位置中了一枪,是那种鲜血淋漓的痛感。
“远远,再胡说就把你调离岗位了啊。”宁致调整好情绪,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们俩之前便就工作的事做过讨论,宁远明知是自己的选择,现在可能是夜太深了,又触景生情,便生出一些矫情来。
“对不起。”宁远也跟着笑,“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我也应该放开,而不是拿着害怕你担心而作为借口。”
他还要再说什么,宁致却一转身把他轻轻抱住,“别说这些了,哥哥爱你。”
亲人之间说一个“爱”字总是难以启齿却又坦诚无比,就像是此前苗苗妈所表现出来的真情流露一样。
宁远在这个温暖的怀中靠了一小下。两人再没说什么,并肩朝着往回走。
他低头看,发现腕间的珠子果然闪了一下,是很漂亮的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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