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侯夫人的确吩咐过,侯府上下不许私议大姑娘之事,叫她知道了,一律严惩不贷。
两个绿裳丫头八卦的正起劲,陡闻身后传来怒喝声,双双被唬了一大跳,转过身来,只见她们口中的正主,就沉着脸站在树旁,两人顿时膝盖发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姑娘,饶命呀……”两人一边磕头,一边哭喊,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身为静嫣阁的一等大丫鬟,春雨可不是吃素的,她对着跪地求饶的两个丫头,就是一通噼里啪啦的斥责:“你们两个好大的狗胆,老夫人三令五申的话,你们也敢当耳旁过风?如此不遵侯府规矩,是不想在后宅待了吧,哼,等老夫人回来,看我不去禀告一声,把你们这些牙尖嘴碎的统统撵出去!”
听了春雨的威吓之语,两个丫头嚎的愈发起劲。
她们两个都是丹阳馆的二等丫鬟,活计轻巧,待遇丰厚,吃穿用度也精细,这样的美差,别人求都求不来,两人怎么舍得出去,谁都知道,凡是犯错被撵出府的,大多都会发配到田庄做粗活,那可是吃苦受罪的累差,是以,两人连连哀求告饶,希望阮明玉手下留情,能对她们从轻处罚。
阮明玉又不是泥捏的,被人在暗地里说闲话,她心里当然不舒服。
但还不至于直接砸了两人的饭碗。
更何况,这两个都是阮明艳院里的丫头,把事情闹得太大,也有伤阮家后宅的和气,但叫她视若无睹,轻轻揭过,那也不可能,阮明玉微一沉吟,便道:“老夫人那里,我就不多事了,至于二太太会怎么发落你们,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言罢,就转视满脸怒色的春雨,“带她们两个去找鲁妈妈,说明原委。”
鲁妈妈是二太太曹氏身边的管事妈妈,由她把事情转述曹氏,再合适不过。
闻言,春雨瞪一眼明显松了一口气的两个丫头,语气恶狠狠道:“大姑娘仁善,不与你们两个小蹄子多计较,再有下一回,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先交代随行的小丫鬟,“柳儿,桐儿,你们照顾好姑娘。”然后,再冷着脸呵斥眼泪滂沱的两个,“翠竹,碧叶,你们两个这就跟我去见鲁妈妈!”
被翠竹和碧叶的事情一闹,阮明玉也没了散步的兴致,便转头又回静嫣阁了。
天色微暮之际,侯府女眷才姗姗归来,当鲁妈妈禀告完翠竹和碧叶的事情,二太太曹氏瞬时便冷了脸:“艳儿,你院里的丫头是怎么回事?!”
阮明艳撇了撇嘴,不甚在意道:“嘴长在她们脸上,我能管得着她们说什么么?”
“一会儿再和你说。”二太太曹氏撂给阮明艳一句话后,便对鲁妈妈道,“老夫人眼里不揉沙子,这事儿要闹到荣安堂,这两个丫头指定是留不了的……”到时候连她说不定也要受牵连,大姑娘到底年长懂事些,顾忌着她这个二婶的脸面,曹氏低低一叹,再道,“一人打三十戒尺,再罚三个月的月钱,告诉她们两个,下回再犯口舌忌,直接撵出去。”
鲁妈妈应声出去了,曹氏才又看向阮明艳,神色疲惫道:“明天一早,你去和你大姐姐赔礼道歉。”
“我为什么要向她赔礼道歉!又不是我说的她!”阮明艳脸色不忿的叫嚷起来,“娘,我才是你的亲女儿,你干嘛护着她,不偏心我啊,再说,再说,翠竹和碧叶说的也没错啊,大姐姐都十六岁了,连个来提亲的人都没有,可不就是没有人要嘛……”
曹氏冷喝一声,怒道:“你给我住口!”
正说的痛快的阮明艳,这才气鼓鼓的住了嘴。
“你大姐姐不欲多生事端,你反想闹得阖府皆知是不是?你院里的人出了岔子,你还有理了你?!”曹氏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难得冲阮明艳发火生气,见她扯着帕子、嘟着嘴巴,一幅受了大委屈的模样,曹氏又耐住性子,软下声音道,“艳儿,你已经长大了,该晓些事理了。”
烛光摇曳,曹氏缓缓道:“咱们这一房的情况,你又不是看不见,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你又没有亲兄弟,就算娘以后抱养一个在膝下,也不知他能不能成器……你想一想,再过两三年,你也要预备着出阁了,以后若是在婆家受了委屈,还能靠谁给你撑腰?还不是要靠你大伯父那一房,你就算不和你大姐姐交好,起码见面时也要客客气气的,若是你们姐妹两个生了嫌隙,你自己说……”
母亲温和谆谆的话语响在耳边,阮明艳忆起不靠谱的父亲时,不免心情激荡愤慨,听到出阁的词句时,又难免脸红羞涩。
……也不知道她以后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是能像大伯父一样就好了。
曹氏好说歹劝,阮明艳终于答应老实给阮明玉赔礼。
次日一早,被曹氏催着早早起床的阮明艳,先往静嫣阁跑了一趟,彼时,阮明玉刚从床上爬起来,已经三岁大的阮明丽正抱着姐姐撒娇,姐妹两个黏糊糊的样子,看得阮明艳颇为刺眼,她强撑着沉重的表情道:“都是妹妹管教不力,纵得底下的丫头胡言乱语,那两个没规矩的,已经重重打了手板,还罚了三个月的月钱,大姐姐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因此生了妹妹的气。”
阮明玉一边给阮明丽梳头发,一边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呢,我若是真生你的气,就不会只告诉二婶了。”
不管阮明玉是真原谅她,还是假原谅她,总之,阮明艳跑这一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照她以前的脾气,她肯定该甩袖子走人了,但是曹氏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和阮明玉一块去荣安堂,因为东阳侯夫人喜欢一家子和睦融融,比如兄弟友爱,姐妹亲近什么的。
阮明艳不告辞离开,阮明玉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至于有没有传到东阳侯夫人耳朵里,阮明玉就不知道了。
岁月悠悠,一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依旧没人来给阮明玉说亲做媒,给阮明开提对象的倒是不少,这小子不想早早成婚,便拿阮明玉当挡箭牌,他直言‘姐姐还没出阁,我不着急,她什么时候成亲了,再说我的终身大事’,气得东阳侯爷胡子乱打颤,东阳侯世子倒是感动的眼泪汪汪。
因阮家上下意见不统一,阮明开的婚事便也暂时飘搁着。
嘉隆三年的九月,阮明艳满十五岁,行了及笄大礼,曹氏眼花缭乱的开始挑女婿。
一向不怎么关注女儿的二老爷这回却格外殷切,他叫曹氏先别急着给阮明艳说亲,因为嘉隆帝守孝三年的期限就快到了,如今皇帝的后宫空无一人,来年必会有一场选秀,她想叫阮明艳去搏一搏。
曹氏怎么舍得送闺女进深宫后院,遂坚决不同意,夫妻意见不合,不免多有争吵。
长女婚事不顺,长子又抗拒成亲,身为其母的孔氏当然愁啊,愁着愁着就愁出了病,请医服药了十来天,才总算康复好转,因孔氏生病时,姐弟两个曾去宝福寺祈愿祝祷,在孔氏病好后,姐弟两个不免要再去进香还愿。
宝福寺位于京城西郊,常年香火鼎盛,香客多为达官显贵。
焚香拜佛还完愿,因时辰还早,姐弟两个便到佛殿后头转了转,虽已入秋,但今天阳光灿烂,日头照在身上,也十分暖和舒适,佛殿后头是片大院子,院子里有花有树、有亭榭水池,也有假山浮雕,前头袅袅的檀香味逸散过来,更增宁静清幽之意境。
姐弟两个在一株梧桐树旁驻下脚步,阮明玉想了一想,开口道:“明开,你别再犯犟脾气了,若是没人娶我,你还真打一辈子光棍啊。”
阮明开拧着眉头不语。
“好啦,你该成亲就成亲,别为了我,伤了一家人的心,我命该如此,谁也不怨,你以后只要肯养姐姐一辈子,姐姐就心满意足了。”阮明玉轻轻笑起来,娇美水灵的脸上毫无晦暗忧郁之色,她眉眼弯弯道,“等你以后生儿育女了,姐姐可以教他们读书写字……”
话不及说完,就被阮明开语气凉凉的打断:“拉倒吧你,就你那笔歪三扭四的臭字,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闻言,阮明玉大怒:“爹明明夸我的字大有进步来着!”
阮明开一语双关的哼哼道:“所以你俩惺惺相惜,气味相投嘛。”
“好哇你,你敢非议爹的字臭,看我回家不告诉他!”阮明玉一幅小人得志的架势。
阮明开皱眉嘟囔道:“你几岁了,还是三岁半么,没事瞎告什么状!好啦,时辰不早了,早点回去吧,省得娘惦记操心。”
姐弟俩说笑着并肩走远,片刻后,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忽然闪出来两个人影,一个身材修长,容色年轻,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尊贵之气,另一个年纪稍大些,体态略胖,一张圆脸看着既喜庆又红火,赫然正是阮明玉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周海德,即嘉隆帝身边的贴身大太监。
烦恼,谁都有,嘉隆帝也不例外。
望着目露沉思之色的嘉隆帝,周海德轻声开口道:“陛下,这两人是东阳侯爷的嫡长孙和……嫡长孙女。”东阳侯爷的嫡长孙女,就是差点成为你继母的那位阮家大姑娘。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