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剑意

    
    四月，已是入夏，青云诸峰的葱郁之色更为繁盛，山中凉风习习，隔绝了尘世间的燥热。这日，陈玉急匆匆的赶回宗门，穿过三百阶问道石梯，穿过问道台，穿过流云峰幽静的山路，许多弟子见到陈玉如此匆忙的赶路，知道必然有要紧的事发生，纷纷驻足两侧让出路来。陈玉面色凝重，一点也不像曾经那个欢脱的玉儿。陈玉急促着赶到辛采薇房间。/p
    房间内有着一股浓郁的幽香气息，陈玉轻轻皱了皱眉，这气息不是师姐所喜欢的。采薇喜欢那种简单的清香，淡雅恬静，不华丽不惊艳，静谧如风，温润如水。/p
    窗前的几株兰花枝叶有些干枯，没有了师姐的打理，一切尽是变了模样。陈玉走到采薇床前，只见采薇依旧安稳的睡在那里，匀称的呼吸声是多么的祥和。/p
    正趴在案桌上无聊的小师妹，看到陈玉到来，显得有些兴奋。这些日子，她独自照顾采薇师姐着实有些发闷，起初的崇拜与敬仰，渐渐消散，而今觉得不过是照顾一个活死人罢了。/p
    小师妹拉住陈玉，欣喜道：“陈玉师姐，你可回来了？”她像是一个许久找不到玩伴的孩子，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要倾诉而出。/p
    陈玉耸了耸鼻子，告诉她小声一些。没聊两句，便把她支开。独自坐在床边陪着采薇，握着采薇纤细白皙的手，温凉细腻，陈玉看着师姐吹弹可破的脸颊，轻轻理顺额头几丝杂乱的长发。/p
    “师姐，我回来了。”/p
    “师姐，你不知道，陈石头这个人可真的花心，到处拈花惹草，你以后可要好生管教他。”/p
    “他没和我一起回来，他说要对得起你们青云双侠的名号，正在黄河边为民除害呢？”/p
    “师姐，你别多想，他虽然花心，可心中念念不舍的还是你。”/p
    “有一次啊，他睡梦中还不停的喊你的名字，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我感觉他肯定也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人，我也不知他为何事辛苦，他表面放荡不羁，其中心中藏着好多好多的事情。”/p
    “师姐，对不起，其实我也好喜欢他。”陈玉突然握紧了采薇的手，声音有些呜咽，道“我知道他不爱我。”/p
    “你知道么，一个人的眼神，能够流露出好多东西。你还记得，他写的那首诗么，‘岁岁相念不相闻，暮暮情愁惹情怨。’你们都觉得我大大咧咧，其实啊，我什么都懂。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他。”/p
    陈玉坐在床前，拉着采薇的手说了许多的话，许多她本想告诉陈砥却没说出口的话。她突然想到自己怀中的解药，可她不知道这究竟是解药，还是毒药。凭借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那个叫念怡的姑娘也已经爱上了陈砥。/p
    陈玉拿着那仅有的一粒解药，坐在那里发呆，她不知道该不该为采薇服下去。/p
    “哎。”陈玉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陈砥都如此信任她，我又岂能不相信他呢？”说着，将药丸化入水中，喂采薇一口一口的喝下。/p
    突然，徐长老推门而入，正撞见陈玉为采薇喂药，紧张道：“你为采薇吃的什么药？”/p
    陈玉不敢隐瞒，只得将解药的来历说了。徐长老闻言登时大怒，一下将汤药打翻在地，怒道：“这个陈砥，竟敢拿采薇的性命开玩笑！”此时汤药已经喂采薇喝了一半，陈玉惶恐的跪倒在地上，不敢言语。/p
    说着，徐长老慌忙上前，把住采薇的脉搏，一切如常，方才放下心来。徐长老神色稍稍缓和，训斥道：“如此儿戏，岂不误了你师姐的性命？从今起，不许你再踏出院门一步，更不许你再接触陈砥。”/p
    徐长老走到门口，又狠狠道：“纵使他陈砥闯出天大的名声，他也配不上采薇，更别做痴心之想。”/p
    陈玉跪在那里不敢多言，她知道师父虽然脾气暴躁，是刀子嘴豆腐心，等到徐长老离开良久，方才起身，轻叹一口气，喃喃道：“难道师父没有对谁用过情么？”/p
    月明星稀，夜空也被照的发白。月光洒在地上，一切犹如白昼，清晰可见。远处繁盛的花丛，触手可及。风中带着一股凉意，可却感受不到丝毫的花香。/p
    月圆如盘，挂在天边，与大地交融。辛采薇呼了一口热气，她原本体寒，双手早已感受不到温度，身上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纱衣，又如何不感到寒冷？/p
    辛采薇抱紧双臂，走在这片空旷的原野，漫无目的。她有些慌张，又有些恐惧，四下张望起来，突然月下伫立着一个人，背影清瘦，映在月下。辛采薇认得那便是陈砥，她突然心跳加快，呼吸都有些紧张。/p
    她不知陈砥看没看到自己，不知自己该不该主动走过去。胸脯急促的起伏不停，辛采薇感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紧握的拳头，指甲都已经深深的没入肉里。/p
    辛采薇转过身去，粉嫩的拳头抱在胸前，心中道，自己这是怎么啦。这世人本就没有冷冰冰的人，只是用冷艳的外表告诉你要敬而远之，只是未曾为你打开心扉，一旦穿过那冷冰冰的防御，其中包藏的都是如火般的温情。/p
    始终等不到陈砥到来主动搭理自己，她有些委屈，悄悄回过头，发现月下已是空无一人。花簇依旧，寒风未改，明月却已升上山头，会心亭突然立在那里，自己已经身处那个熟悉的场景中。/p
    突然看到那个熟悉的声影，正坐在青石之上，自酌自饮。陈砥淡淡的笑着，突然伸出手来，辛采薇没有犹豫的拉住他厚实的手跳了上去，一个踉跄竟然跌倒在陈砥怀里。/p
    她失去了挣扎的勇气，躲在一个人怀里是那么的温暖，耳畔的风夹杂着一个人沉重的呼吸声，辛采薇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小白兔，冷艳的外壳尽皆破碎。少女的娇羞她已不再理会，紧紧的蜷缩在陈砥的怀里，早已不管不顾什么矜持。/p
    一阵剧烈的晃动，辛采薇感到整个崖壁将要崩塌下去，一切都往崖底坠去。辛采薇落在崖边，一伸手抓住了正在下落的陈砥，她微微一笑，眉梢失去了最后的犹豫与娇羞。/p
    “我不会放开的。”辛采薇坚定的说道。/p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呆笑着看着她，是齐浩师兄，辛采薇惊讶一声，松开了手。齐浩依旧带着微笑，缓缓向崖底落去。/p
    辛采薇呆在那里，至始至终没有哭出声音，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滑落，一滴一滴的坠下。眼泪突然滴到一汪湖水之中，平静的湖面泛起轻轻水波。/p
    明月如许，只是微风不在凉寒，辛采薇突然身处一片无尽的草原之间，伏在湖畔。那湖倒映着一轮圆月，微风竟也抚不起半点波澜。/p
    最后一滴眼泪滑到脸颊，最终还是没有滴落。湖水变得平静清澈，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不，不是自己，自己明明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纱衣，而湖中身影却披着一件殷红色的裙摆。/p
    水波涌起，湖中那人缓缓站立到水面之上，火红的唇，还有浓艳的妆容，妖娆百魅。她轻盈的踏着水面，一步步走向辛采薇，纤影婀娜。/p
    辛采薇眉梢紧锁，那人分明便是自己，可自己及时有过这番打扮。那人似乎看出辛采薇的敌意，掩唇一笑，露出红焰般的指甲。/p
    “我便是你，只不过我是他最爱的模样罢了。”/p
    那娇艳的女子一摆衣袖，迎面而来阵阵浓郁的香味，辛采薇很是反感。/p
    “男人皆爱盛颜，你不也很认同么？”/p
    辛采薇沉默无言。/p
    “从小孤苦伶仃，被师父收养，十几年来，刻苦修行，从未有过半分松懈。真不知道，你若是告诉师父，你爱上她老人家最厌烦的陈砥，她该会是有多失望？”/p
    那人轻盈的如同跳动的焰火，在辛采薇身边不停闪现。/p
    “想师父也不会责怪你吧，她那么疼爱你，知道你生了情愫，应该会高兴才是。啊，不，当年师父苦恋慕容师伯不成，家中长辈为其定了一门亲事，她竟将对方打的重伤，立誓终生不嫁，方才落下一个绝情剑的称号。会不会把那陈砥也打个重伤呢？”/p
    她抿嘴轻笑，“你不一样，郎有情妾有意，金童玉女，简直是天造之合不是么？”/p
    辛采薇面容绯红，额头开始冒起汗珠，紧贴的胸衣都被汗水打湿，闻得此言，大喊道：“你胡说，你胡说，我，我不爱他。”/p
    说罢，双手拍向湖面，浑身精?帕鞫??觯??嫠布浣岢闪吮??坏辣?柰蝗淮颖?嫔洗艹觯??┩改侨说男靥拧Ｖ患?桥?忧昕碳湎?⒊梢徽蠛煅蹋??灿殖鱿衷谛敛赊鄙砗螅?琪热缬啊?p
    “是的，是的，难道你爱齐浩师兄？你骗不了我的。”那人笑得更加妩媚。/p
    辛采薇一摆手，冰凌瞬间破碎，如同箭雨般向其射去，再击又未中。/p
    “你对齐浩只是愧疚罢了，他已经死了，是为救你死的。你多想救你的人是他啊，可惜他没有勇气跳出崖底救你。”/p
    “救你的偏偏是个你没有感觉的人。”/p
    “你说你也真是冰冷啊，齐浩师兄和你相处十几年，你对他一直是冷若冰霜，那石头进入宗门才多久，便惹得倾国倾城的辛采薇倾心相许？”/p
    “够了，够了。”辛采薇摇着头，不想再听下去，转而飞奔向湖心。那女子如魅随行，跟在辛采薇身侧。/p
    辛采薇始终无法摆脱，那女子竟幻化成无数影子，缠绕着辛采薇，万千烦绪都在这时涌上心头。辛采薇站在湖心，那无数影子突然附到她身上，刹那间她失声尖叫起来，冰面碎裂。/p
    辛采薇沉入冰水之中，只看到那轮圆月渐渐远去，消失不见。/p
    一束阳光，正射到辛采薇脸上，耀目的令她挣不开眼睛。只见房间门窗大开，陈玉正趴在窗前侍弄着那几株兰草。/p
    辛采薇一只手遮住阳光，强撑着坐了起来。陈玉听到动静，忙跑了过来，喊道：“师姐，师姐，你醒了。”/p
    陈玉的声音依旧清脆的如同银铃一般，她眼睛都有些红润，说道：“师姐，你可算醒了。”/p
    “我昏睡了多久。”/p
    陈玉掐着手指比划道，“有五个月了。陈砥的药可真有效，他若知道你醒来，一定开心死了。”/p
    辛采薇听到陈砥的名字，不觉皱了皱眉，没有言语。这时，陈玉突然留意到辛采薇的指甲，如同血色般艳丽，她失声道：“师姐，你的手。”/p
    辛采薇也看到了手指的颜色，一向淡雅的她怎么会涂这种色彩，她下意识的将握起拳头，不想被人看到。/p
    “采薇，你醒了。”徐长老突然出现在门口，露出久违的笑容，用极低的声音细细道：“看来陈砥还是有些本事的。”/p
    辛采薇身体极度虚弱，面色苍白，不见血色。辛采薇强撑着站起身来，浑身火红色的精?趴?剂髯??С抛抛约旱男卸??p
    徐长老忙道：“玉儿，还不去为你师姐准备些吃的，这些日子，可不容易。”/p
    辛采薇一身乳白色的睡衣，站到衣架前，竟然翻出一件如血般殷红的长衣披到身上。徐长老这才发现采薇手指的变化。/p
    “采薇，你？”/p
    “师父。”辛采薇面无表情，比以往更为冷艳，整理着火红的袖口，缓缓道，“我想闭关修炼。”/p
    “好好好。青云峰三十六洞，任你选择，我都为你求来。”徐长老感到采薇身上气息的变化，经此一劫，竟然能摒弃情愫一心向道，这是当年自己没有做到的。/p
    “我想去青云之巅。”/p
    “青云之巅？好，我这就去禀告师尊。”/p
    辛采薇缓缓向庭院走去，陈玉紧紧跟在身后道：“师姐，你的柔晴剑。”/p
    “柔晴？”辛采薇淡淡一笑：“它有了新的名字，忘情剑。从今起，我再不会客了。”/p
    “再不会客？”陈玉闻言一诧，低声道：“那陈砥呢？”/p
    “不见，再不相见。”说着，辛采薇将胸前的玉珠吊坠一把扯下，放在桌前，冷冷道：“替我还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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