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汉

第五章 动笔,老者

    
    张楚可谓极度自信,一旦五千钱和十个劳力到手,老子半年之间赚下三十万钱岂在话下。
    可满分姐显然并不这么想。
    于是他那句豪气冲天的“拿笔墨来”,得到的是泪眼婆娑的小娘子摇头回应。
    张楚使了个眼色,摇头。
    又努了努嘴,依然摇头。
    任你如何示意,人家只是立在原地摇头,看向张楚的眼神,活脱脱在看一个疯子。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你让为夫面子往哪里放!之前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娘子哪去了!
    此时此刻,张楚真想抖擞下做夫君的威风,不过在欺上门来的赵豹面前外强中干怂了半天,转头跟媳妇儿耍横又算什么能耐。
    张楚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要是他不明所以碰上这种连祖宅都拿去做赌的家伙,恐怕也会把人当成不学无术的疯子看待。
    僵持片刻后,大丈夫张楚只得妥协,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句“相信我,不会输”,便灰溜溜跑去堂屋拿笔墨,回来之后口中叼着笔杆,费力在那方素朴沉重的石砚中研墨。
    胳膊拧不过大腿,满分姐见状,也只能嘟囔着小嘴夺过石砚帮忙。
    片刻后墨已磨好,张楚将那帛书摊在左手。
    深吸一口气后,执笔蘸墨飞腕悬书。
    狼毫笔头如在帛书上起舞,一个个汉隶小字便跃然而出。
    万分不甘捧着砚台的小娘子,看到张楚笔下的字迹,不由美目微张。
    两人成婚数年,虽说以往夫君多是以沙盘练字,缣帛这种东西从没用过,她对夫君的字依然很是熟悉,今天虽然是差不多的字形,但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
    以往,夫君笔下的字也堪称如斧凿刀刻,让人一看便觉如碑似帖,极为不俗。
    但今天这些字,更仿佛都活过来一般,虽不曾真的动弹,却让人感觉其中有股势头,仿佛随时能打破字形束缚冲突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不明白,只是心道守孝三年也沉闷三年的夫君,或许真会如那楚庄王一样,三年不鸣,一鸣便要惊人?
    赵豹本来对这场赌约非常自信,可看到张楚执笔书写时的姿态,心中却陡然生出那么一丝不确定。
    那家伙明明只是手拿一杆破竹子,却有股百战将军战场拔刀的气势,这种纵横捭阖的气态和勃然欲出的自信究竟怎么回事?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面前这少年郎的躯壳中,有个一旦提笔就敢睥睨天下的傲魂。
    片刻之间,赌约便已写定,倚马可待也不过如是。
    收笔之后,张楚看着帛书笑了笑,融合两世的书法,果然比前世更进一步!
    轻笑中,他将左手食指一口咬破,以鲜血在帛书上留下手印,如同百战之士定鼎江山。
    手执帛书向围观乡人稍一展示后,便豪气十足将其一把扔向赵豹。
    “好!”
    “好样的!”
    雨后泥泞,无法去田间劳作,看热闹的自然越聚越多,此刻纷纷为张楚叫好。
    一个瘦弱文人,敢于决然和豪强赵家做惊天之赌,不论成败,单凭这份气魄就足以让人喝彩。
    且那张家后生那字,写的是真好!
    至于好在哪里,那不知道,毕竟在场乡民压根没几个识字的,但他们能感觉到,那些让人看着就觉舒坦。
    “此后生真奇才也!”
    在逐渐平息的赞叹中,张楚听到一声截然不同的外地口音。
    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魁梧老者年过六旬须发皆白,黑衣缀玉腰携直刀,极是英武。
    身旁拥簇着的几个年轻人,也如他一般头戴纶巾执刀仗剑,更清一色身着方领袍衫,都是时兴文人打扮。
    老者抚着白须对身边弟子教导道:“此子如此年幼,更兼这般瘦弱,运笔却气势雄浑,可见深得“势”之真意,且其字法度森严,筋骨极壮,这份笔力不知要经过多少苦练,实乃尔等楷模。”
    几名年轻儒生自然也看到了帛书上的文字,那直追张公的笔力,的确让他们自叹弗如,纷纷点头称是。
    老者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张楚也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道这老先生能懂得书法之“势”,倒和自己前世的爷爷一般,是个识货的行家。
    想到爷爷,张楚不禁有一丝感怀。
    直到老人家去世,自己这手笔法得到的最高评价也不过是“老辣”,不知爷爷看到自己如今这笔力,会给出何种评价。
    其实,在他那位从不将后世所谓书法名家放在眼中的爷爷口中讨得“老辣”二字,张楚已足以自傲,毕竟就连张楚父亲的书法,老人家也只给出“还行”俩字。
    这让公认安县第一,省内也独占鳌头的书法名家时常感叹:“隔辈亲”才是真的亲,亲儿子什么的差远了。
    而这番话通常又会换来老爷子一通口诛笔伐:
    你也就是练得苦,笔性远不足以和我这小孙子相较。要不是怕他出名太早会乱了心性,如今哪会有你安县第一的名头。怎么,真把自己排老大了?谁是安县第一外人不清楚,你心里还没数?
    对于能否胜过父亲,张楚一向只是笑笑,不敢如爷爷那般下定论,毕竟书法到了一定境界,本就见仁见智,更何况他总得给自己那号称第一的老爹留点面子不是。
    但张楚敢断定,整个安县和他书法水准相当的,除了家中那两位长辈之外,怕是一个也找不出来了,即便放眼全国,能跟他比肩的也就书协那些成名已久的大佬。
    这不是他心高气傲自负天纵奇才,而是后世书法习练者本就很少,很多有书法天赋的年轻人,甚至少有机会接触书法,更遑论专研。
    如他一般受家庭熏陶如此浓重,又比他下更多苦工的,怕是一个也没有。
    要知道,张楚不足周岁,爷爷就已时常拿毛笔逗弄,只为培养他和毛笔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他三岁之前的玩具几乎都是各种粗细长短不同的毛笔,除此之外就是纸张了。
    四岁起正式跟随爷爷动笔写字,一直到穿越之前,除极少数特殊情况外,张楚每天练字都不少于一百。
    至于多的时候根本数不过来,他练字所用的纸若是堆积起来,恐怕能堆满好几间屋子,这才能有一手让爷爷都赞赏的书法。
    穿越到汉末之后,张楚又融合了十多年的书法经验,笔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若是老者身旁那群青年才俊能写出比他更好的字来,那才真是见鬼了,甚至就连那懂得运笔要有势的老者,怕也未必就能比他张楚写的好。
    见张楚朝自己这边看来,老者似乎打算出声招呼,不过恰在此时,一名仆从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赶来,对黑衣老者恭敬说了些什么。
    老者闻言转头朝东方看了看,虽极为不舍瞥了眼张楚,还是带着一众青年文士迅速东去。
    若是没融合记忆,张楚说不定会有急于结识的想法,至少也要去打听一下那老者名讳。
    可融合了记忆的他很清楚,隶属?城的函谷关是关中往来洛阳的要道,而广安乡地处?城、洛阳交界,虽不是大道通衢,但每年经广安里采风一番赶往洛阳的关西人士也着实不少。
    如那老者一般穿戴打扮的,多半是带着弟子游学讲经的先生。
    以张楚的纯正泥腿子身份,随便结识个带刀佩玉的人物,那都必然有所裨益,毕竟社会阶层明摆在那里。
    但真要说结交这些人有什么大用,那也未必。
    自从两汉儒学被一套天人感应学说神话之后,谶纬之术风行,尤其那些今文学派的经学先生,大都沾染谶纬之说的恶习,可说是腐儒的源流,讲求的是风吹草动知王朝兴衰,天子放个屁也能慷慨下笔万言,不然显不出渊博。
    谁知道这相貌不凡的魁梧老者,是不是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
    最主要,以张楚的心性,抱大腿这种事……那自然是毫不含糊。
    但见着大腿就凑上去抱,也实在干不来。
    抱大腿那也是要讲究时机和缘分的!
    不知何时到来,也不知为何匆匆离去的一行外乡人,并没引起习以为常的广安里百姓特别关注,大家的焦点依然在院中赌斗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赵豹刚才虽然有些被张楚气势所慑,但很快回过神来哂然一笑。
    这场赌约,自己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何惧之有!
    若问为什么,且看腰间刀。
    只见赵豹缓缓抽出佩刀,左手捂住刀锋轻轻抹过,鲜血血液顺着刀身流向地面,与地上泥水混成血污,而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皱眉一下。
    反手将削铁如泥的百炼钢刀直插入地后,赵豹两眼含煞转动头颅,目光所到之处,为张楚鼓噪的乡民立时偃旗息鼓。
    看着插裂石板的染血钢刀,大家这才记起,赵豹那广安小霸王的称号,不是靠讲道理而是用人命赚来的。
    见张楚引发的些许喧嚣彻底被肃杀取代,自己重新在气势上占据上风,赵豹这才冷笑一声,以血淋淋的左手,在帛书上印了个血掌印。
    霸道至极!
    张楚见状不由心下凛然,这反派小土著好像真不是个送脸的经验怪,而是血厚防高攻击还犀利的小boss,一不小心就有秒人的可能!
    再说,不就他娘的按个手印嘛,至于这么狠?老子咬个手指都疼的厉害,你赵豹真不把手当自家的?娘希匹!
    按完手印,赵豹又向人群扫视两眼,随后对一老者说道:“许公贵为乡佐,在我广安里也算德高望重,这赌约就由你来做保,可好?”
    说完根本不等对方答应,已直接将手中帛书扔去。
    许家也是广安里大姓,之前许赵两族还发生过小摩擦,赵豹此时让许公做保,透着股嚣张自信,但张楚还真没什么意见。
    见许公点头应下,赵豹又转头对张楚说道:“日落时分到我赵府,家仆食客到时集结任你挑选。你最好有点真本事,别让我对这场赌约失望。”
    说完之后收刀入鞘,雄赳赳带着赵狗儿一众奴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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