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称赞那篇《观沧海》格局不凡时,张楚刚好走到门外,将这番话一字不差听进耳中。
“这他娘一不小心成文抄公了”,张楚心中实在惭愧,这可并非他本意。
之所以写这首《观沧海》,只是因他一时想到了曾在洛阳任北部尉的曹阿瞒,这才写了他的诗文。
若非张芝派人邀请,那纸张背面,他大概会写的是《冬十月》,也就是《步出夏门行》四章中的第二章,之后则依次是《土不同》《龟虽寿》。
这组诗词原本是曹操建安年间北伐乌桓时所做,而此时的曹阿瞒,大概还在忙着给袁绍当马仔,哪有功夫跑去海边作诗,钟繇自然当成是张楚所做。
不过张楚惭愧归惭愧,想到老曹那“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的名言,却又莫名感觉这无心之间剽窃他诗作之事,倒也略有喜感……虽然素未谋面,你老曹且先利我张楚一回!
话说反正盗你一首诗也没多大利,这年头流行的不是诗词,而是经学,兼通各家经学才是大学问,诗赋书画之类统统都是小道而已。
瞥见张楚来到门口,张芝终于舍得将注意力从纸张上移开,接着更是直接朝还站在门口的张楚迎去。
这一举动可让钟繇和张芝一众闻讯前来的门生们侧目不已。
一向清高傲慢的张有道竟对一少年主动相迎,老头究竟是多喜欢这小子啊!
要知道就算是书法名家兼此处主人钟繇钟元常,老先生和他见面也只是略微颔首,仅此而已!
“洛阳张文清,拜见张公。久仰张公大名,今日得见实属三生有幸。”
张楚这话虽有阿谀之嫌,但也大抵如此,他随爷爷练字的时候,耳朵都快被张芝这名字磨出茧子来了。
“张文清,文清!好,好,好!”
张芝一连三声好,不禁让钟繇为之侧目,好在张芝还没彻底忘了他,很快介绍道:“这是此间主人,颍川钟元常,现为廷尉正。”
“见过先生。”张楚闻言又向钟繇见礼,一派温良恭俭之色。
不过钟繇只是木然点了点头,远不像张芝那般热络。
因为他此刻正在发愣。
面前这张文清,虽然梳洗的干净,但既无佩剑也无佩玉,身着麻布袍服,脚上踏的麻鞋更是几乎露出指头,张楚这身行头实在出乎他意料。
张公是提过乡野少年不假,可他还以为是乡间豪族子弟,好在张芝早已迫不及待问话,解救了愣神的钟繇:“文清,我且问你,你这草书笔法师从何人?”
汉代这张楚可没什么师承,也不能扯出几十年后的王羲之来,更不能说出后世的爷爷。
于是张楚只能如实答道:“自幼随家父启蒙,之后自行习练。”
“随父启蒙?不知令尊又师承何人?”张芝问道。
“家父已于三年前辞世,于书文粗通而已。”
张芝听到这话,朝钟繇赞叹道:“竟是无师自通,当真举世罕见之奇才!”
后者闻言也轻轻点头,对此也是极为讶异。
张楚闻言裆下有点忧郁,撒个小谎便搞得自己是万古第一书法奇才一样,哎,吹多了都是泪。
“张公说你曾写下隶书,堪称下笔有神,如今这草书更是深得张公青睐,不知其他书体可有习练?”钟繇终于从诧异中缓转过来。
当着两位大书法家的面,尤其还身负推销文清纸重任,张厂长自然不打算藏拙。
不仅如此,还得借机秀上一把才行,他当即对钟繇说道:“借先生笔墨一用,可否?”
见钟繇点头,张楚来到几案旁跪坐于席上,之后小心翼翼将手中带来的皮纸铺开两张,一副视如珍宝的模样。
当然这纸放如今这年代,也的确是珍宝,一张就是十个钱,堪比他之前一包烟钱的家底了!
对纸张如至宝一般呵护一番之后,张楚这才又以行书、楷书各写了一篇《观沧海》。
亲眼见张楚书运笔书写,钟繇不禁双目炯炯。
他能够从张楚身上明显感受到那股自信势头,即便实在当世两位大书法家注视之下。
等张楚写完,钟繇盯着那份楷书久久不能移目。
他自认不擅草书,和张公难以相较,于隶书八分体之类,如今也有师宜官、梁鹄之辈可望项背。
但于楷书却是天下独步,就连张公的楷书,在他看来都稍嫌清逸有余而筋骨不足。
可这十几岁少年的楷书,却让他感觉如刀锋破冰铿锵有力,但运笔转折毫不生硬,筋骨铮铮中偏又能圆润自如,当真是精妙笔法!
良久之后钟繇叹道:“张公方才说,文清可于我之后独占书法魁首,可为何我却觉,文清早已于我面前一骑绝尘!”
这番话,让向来对夸赞习以为常的张楚都有些脸红。
不过他这手楷书也的确自认不俗,脱胎于颜筋柳骨,如今早已堪称已融为一炉自有法度。
张芝闻言摇头笑道:“元常太过自谦,若说草书,文清灵性的确要胜与你,但于楷书你二人各有春秋,至于行书我看元常你还要略胜半筹。”
张楚也知事实也大概如此,但一向在书法上不甚谦虚的他,闻张芝此言却摆出一副极不以为然之状。
“我这书法岂敢与当世名家相提并论,所依仗的不过是这纸便于书写而已。”
大爷、大叔,咱们还是谈谈纸吧,只要你们愿意买纸,小子我陪写字、陪喝酒、陪聊天,别说三陪,五陪十陪都行。
“文清书写所用这纸的确不凡,老朽也从未听闻世间有这如白玉一般的纸,不知是何处购来?”张芝接过话头,摸着手中那张白纸问道。
张楚闻言对老头顿时好感大生,对嘛,这才是重点!
他笑道:“这纸叫做洛阳文清,自然是晚辈家中自产。”
说着抽出两张白纸分别递给二人,“先生不妨亲自下笔一试,以此纸落墨,便利远胜缣帛。”
“果然下笔顺滑如在冰面,即便饱蘸浓墨,笔迹也无分毫扩散,其便利远非缣帛可比,珍品,珍品!”
张芝随手一篇短赋写完,立刻由衷叹道。
“文清纸,果然纸如其名!”钟繇也赞叹道,“不知这纸作价几何,文清可要卖与我些才好。”
张楚对二人这番反应很满意,笑眯眯道:“二位先生若喜欢,我让家人送两刀来便是,谈何价钱。”
有这两位当活招牌,免费送不亏!
“两刀?”张芝闻言不解道。
“我家中将这纸一百张称作一刀。”张楚解释道。
钟繇早就将张楚身上粗布衣服看在眼里,和他们身上锦衣相教,简直是米粒之于皓月,如何肯白要纸张。
“文清岂不太过小气,我府上少说也要先备下数十刀才勉强够用,目下小儿正潜心习字,若能用此纸,他下笔时必然凝神尽心,不敢胡乱潦草,可事半功倍。”钟繇说道。
“若是数十刀,倒真要让我为难了。”张楚说道,“实不相瞒,晚辈偶悟此纸制作之法不久,直到昨日方才得了百十张,目下家中每日大概也仅能得数百张而已。”
两人闻言对视,暗惊这文清纸制作之法竟是此子所创。
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书法造诣,果真悟性非凡。
“而且这纸……”张楚面露难色。
“此纸质地如玉,定然造价不凡,你且说来无妨。”钟繇笑道。
本就要靠造纸养家糊口,张楚闻言当即也不客气,笑呵呵道:“我令家人送到南市,此纸要一刀一贯钱,若是先生要,一刀八百钱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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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钟繇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价格还是略微有些惊讶。
他身为廷尉正,年奉六百石,在大汉上至万石下至斗食的秩禄等级中,算是标准的中级官吏,但十刀纸的价格,便差不多是他一个月俸禄。
这文清纸不止是纸中圣品,还是纸中奢侈品!
不过世家大族显然不靠俸禄过日子,家中财富更远非张楚可想象,只说他们身上日常袍服,恐怕就得价值上万。
只见钟繇略一思量,便说道:“如此,我便先定下十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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