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雄鸡一声天下白,实际上公鸡报晓之时,天色远未大亮,只有东方一丝鱼肚白。
平明十分,张家坞堡那只被满分姐戏称小将军的大公鸡亮了亮嗓子,随即整个广安里雄鸡报晓之声第响起。
寒冬朔风中,张家坞堡响起一声金铁交击声,闻声惊醒的护卫们立刻忙碌起来,在穿戴布帛短打之前,先向身、腿、两臂之上捆绑东西。
那是张楚让满分姐带领女眷们缝制的沙袋,总计重量达数十斤。
所有进入护卫队的成员一律每日穿戴此物,只有夜间休息时才能卸下。
护卫队法令不多,但每一条都非常严格,在那不多的法令中,就特别提到了这些被护卫们戏称“沙甲”的东西,一旦被发现未穿戴,立刻被剔出护卫队。
那意味着,再也不能享受卫队工钱更高,还能每日大口吃肉的待遇,当然少了手中那柄钢刀,再也没有口称真男人到处炫耀的本钱。
事实上,若非被征召入洛阳这种特殊情况,张楚每日也穿戴着沙甲,就连太史慈到来之后,也特地讨要了一套。
不多时,四十余条内绑沙甲外着纸厂卫队冬装的大汉在坞堡演武场集合完毕,除了这四十多人之外,还有十人在纸厂当值。
纸厂虽然被何进压榨一番,终究还有不少盈利,加之糜家后续送来钱财,张家护卫队人数已经扩张到五十人,若非张楚坚持只挑选精锐中的精锐,这个人数还能进一步扩张。
各以什伍列队集合之后,在宋季带领下,护卫队缓步朝门外跑去,环绕整个广安里,他们要先跑上数十里路程,这是张楚对纸厂护卫队训练提出的唯一特别要求。
之后自然也不会闲着,还有宋季安排的其他训练项目,演武场中有石锁等器械,每日还要手搏对阵,鼻青脸肿也是家常便饭。
太史慈到来之后,张楚又给卫队配备了弓箭,请太史慈闲暇时候教授一二,当然这些弓箭,只是寻常猎弓。
整个张家,也就张楚悄悄花费重金搞了三张可穿石裂甲的硬弓,两张分别送给了太史慈和宋季,还有一张自己留着。
毕竟这东西是违禁品,见不得光,洛阳乃是京畿所在,可不比边地和那些黄巾起事之地那般宽松,在那些地方,就是弄上几十套铠甲也是正常,但在洛阳可不行。
太史慈初始见到张楚以军伍之法编制家仆,更如此严格操练,甚是惊讶,不过很快他就加入了张楚训练的队伍,现在正在张楚身旁。
当日两人对话情形犹在耳目。
张楚蹲在道旁大口穿着粗气休息,听到自己疑惑慨然而答:
“当今天下,阉宦当道,流民失所,于各地举黄巾而反者不计其数。幽燕之地张纯、张举勾连胡人自称天子,至今未能平定。凉州兵戈百年未休,刺史耿鄙身死之后,凉州大地如今更是已彻底落入韩约、马腾叛军之手,凉州兵动,三辅为之一日数惊。”
“值此乱世,大汉男儿,上则提三尺剑,登天子阶,为家国效力,下当以七尺躯,保境安民,还一方太平。”
这番话让太史慈只感气血沸腾:“文清豪情,胜兄十倍,大丈夫当如是!”
在这广安里有志同道合之辈,远胜当日委身郡县做个奏曹小吏!
……
时间一恍而过,已经临近年终。
这一日,马钧忽然背着书箱找到张楚。
“德衡这是怎么了?”张楚见状笑问道,“可是你造水轮之事不顺?”
这段时间以来,马钧如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焕发,每日带着几个木工精湛的乡人四处忙碌,今天却像是打了霜的茄子,蔫的厉害,一副愁眉苦脸之色。
“制造水……水轮之事倒还算顺利,所需部件都已在命人赶制,想来只待完工安……安装之后便可,只是今早想要寻找水流湍急之地,到……到了河岸见到那厚实冰面,才记起冬日河水结冰一事……”
马钧那已经成了苦瓜的脸上,尽是赧然。
张楚闻言也不由失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别说马钧了,就是他自己,那也没思虑河水结冰之事。
“看来此事只能等到来年坚冰化开之时再做打算。”
“的……的确如此。”
见马钧说完此事依然愁眉不展,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张楚不由问道:“德衡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如今临近年关,我打算……返回扶风家乡,若……若是错过了祭祖之事,怕是要被家中责骂了。”
“原来是此事。”张楚闻言看了眼马钧笑道,“我府上有快马十余,德衡若要回去时,去选匹马骑行返乡便是,我让人备下盘缠,再带上些纸张。”
“文清就不怕……怕我去而不返?”马钧闻言问道。
“扶风马氏天大的名望,有何可担忧!再说,只怕德衡不等我遣人催促,见河水将开便记挂水轮之事,自行赶回了。”
马钧闻言失笑,而后欲言又止。“文清说的是,不过让我踌躇的并非归家之事,而是……”
“但说无妨,德衡还信不过我?!”
马钧知晓张楚脾性,看四下无人,这才转身从书箱里拿出两卷书简。
“此书若是带回家中,必被家父毁弃,然此诚旷世之奇书,请文清务必为我保管。”
张楚闻言大奇,调笑道:“莫非这是德衡珍藏的小人书?”
“小人书?”马钧茫然,“这是何书,文清可有?借我一观。”
张楚见状知道这还是个雏鸡,也不好解释,只神秘一笑转移话题,“我来看看德衡收藏的是何奇书。”
“《问孔》?”
张楚打开竹简看到这三个字,不由一愣,这是什么奇书,没听过,不由扫了一眼,看到其中一句:
论者皆云:“孔门之徒,七十子之才,胜今之儒。”此言妄也。
不由眉头一挑,难怪马钧说这书必备毁弃,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简直就是非议先贤。
又打开另外一卷,书名《论死》。这倒是个新奇的名字,张楚心道。
“世谓人为鬼,有知,能害人。试以物类验之,人不为鬼,无知,不能害人。何以验之?验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为鬼,人死何故独能为鬼?”
“人之死,犹火之灭也。”
张楚看到这句,猛然抬头,“此书莫非王充《论衡》!”
马钧点头,虽然小心翼翼,话语中却听得出满是自豪,“张平子所藏禁书《论衡》八十五卷,尽在此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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