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百世

    
    与往日的梦不太一样，似是亲身有历，却又在记忆里不曾出现过。
    梦里有一座不大的城，和许许多多的人。
    满城的人尽是像行尸一样走来走去，却又有着活人的生气。
    但每一个人的身上，生气都毛乱如麻，似是被人故意揉成了一团。
    就仿佛单一的个人体内，载着的有两三个或者更多活者的灵魂。
    梦境中。
    城里的雨，也下个不停。
    白景梦身在其间，感受着雨滴砸在身体上的冰冷和寒意。
    他的内心无端生出一阵诡异的寒凉。
    他能看到自己正站在断壁残垣的荒城里，手里......持着的是一柄琉璃穗的佩剑！
    接下来。
    他的双手像是不受控制一般，拿着雪白利刃斩杀了无数行尸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每一招都精准、迅捷！
    但每一招，白景梦都能从心底感受到一份不忍和拒绝。
    所有的刀锋剑影均是在第一时间，结束了那个行尸人的生命。
    那些人身体中迸溅而出鲜血，像是三途川头盛开的红色妖花，在绽放的同时，混着地上清澈的雨水向低处蜿蜒流走。
    整片整片，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艳红。
    连这场大雨的洗涤，都无法冲刷掩盖过这些刺目的腥红。
    而梦到这里，便没了。
    白景梦乍然感觉到自己的整个灵魂都在疼痛，像是被万千只从鬼蜮里深处的枯手竭力撕扯横拉。
    似乎恨不得把自己裂成万千碎片！
    “翎！”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猝然睁开了双眼，脸颊和后脊上全是噩梦时冒出的冷汗。
    翎突然被白景梦一声莫名其妙的大喊给惊得不行，整个身子都跟着抖了一下。
    “哥哥？！”
    翎立即垂首，看着白景梦一脸的慌张不堪。
    “怎么了？！”
    白景梦眨了眨眼，散着黑色发丝还黏在白净的脸颊上。他确认抱着自己的人是翎，是那个眉眼弯弯一笑甜淡的少年时，白景梦才松了一口气。
    “呼...做了个噩梦。”白景梦一边说，一边强制自己稳住惊吓后疯狂跳动的心脏和萦乱的呼吸。
    翎愣了一时，倏而道：“哥哥，我在。”
    “嗯。”
    白景梦的神色稍微安稳下来。
    他半眯着眼睛回忆起那个梦境。
    太过真实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而其中大雨似是切身洗涤的寒意还留在心口。
    他恍惚记忆起，那梦的底端，他似乎是在给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说着什么。
    可是白景梦无论怎么想怎么忆，却仍然记不得内容。
    唯有印象的，只有那一双湛蓝眸子。
    里面，满是深不见底的愧疚。
    “哥哥，到了。”
    听到翎的声音，白景梦回过思绪，整个人仍然是瘫瘫软软地卧在翎的怀里。
    天山一轮霜白的弯月高挂。
    四周偶有些????像是虫鸣鸟叫的声音，衬得此地一片岑寂。
    入目皆是巨大的树木和人高的灌木丛林，甚有许多都是白景梦闻所未闻的花草。
    隐隐间，还有湿润的云雾缈气从其间淌过。
    分明在云芳城是一片热暑，进了秘境后偏像是秋离入冬的样子。
    凉凉的风从此地缓缓而过，竟是有些寒得白景梦打哆嗦。
    “嗯。”
    白景梦应了声，咂咂嘴便从翎的怀里跃下。
    他落地顿时展开一片灵力网，对此地各方的情势细细打探一番。
    好在，排除掉那些灵力更加高深的人，应该是再无他人。
    “诗讣。”
    “景梦师兄。”
    落在后面的人在空中喊了一声，确认下方是白景梦和翎后，便也接连收剑入鞘，到了此地。
    才落地，颜蕴连脚跟都还没来得及站，却已经不耐烦地急躁开口：“白景梦，现在干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柔放下兰凌。
    只是等颜蕴抬头再看白景梦时，依旧是眉头一蹙，嘴巴一抿，大爷模样地等着白景梦给安排。
    “你乐意干啥干啥，这片地都是你的。”白景梦打了个哈欠，负手绕着这?小地儿走了一圈。
    颜蕴深吸一口气，眼见着又要说出什么挤兑人的话，兰凌连忙言道：“不是说摘采药材吗？再往里走一点，应该会有很多稀奇的药材吧.....”
    白景梦赞同的点点头。
    臣茗也跟着环顾了一圈，右手团出掌心炎，左手摊出一张云芳秘境的地图，他抬眼看了看前方。
    隐隐约约在黑夜里，只有起伏轮廓的连山。
    眺望了一圈，臣茗又低头对照着手里的地图道：“这里该是图中标记的那块灵草旺盛的东原。”
    火光照到臣茗手里的地图纸张上，黄的纸页边缘处微微的上翘着，上面布满了犹如蜘蛛网一般的细纹。
    不太像是今日刚买，倒像是很多年前保存下来的。
    白景梦的目光在上停留了片刻，又挪开视线望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灌木丛林，心里却回想起学堂里读书的日子。
    他五指默默在衣袖里盘算了几下。
    云芳秘境两年一次，往前推的上一次开启......
    该是四年前。
    而四年前，自己那批实习弟子考核的时候，臣茗也是刚过不久，并且好像还陪着自己？
    可就算是那时候来的云芳秘境，这地图却也不得是现在这样泛黄啊。
    别的不说，就今年自己拿到地图时，指腹摩挲纸张的质感，也不大像是四年就能如此旧褶的模样。
    白景梦手里掐着时年，却怎么算都是对不拢这个点儿。
    再加上在学堂三年与自己朝夕相伴，难道还能十一二岁就入了云芳秘境？
    不是吧？这么强...那他师傅岂不是很.....
    ？？！！
    白景梦恍然间突然意识到一个自己长期思考以来的一个最明显漏洞——
    臣茗怎么可能会和翎是同门师兄弟？
    那暂且在自己设想里，被认为是两人师傅的“白锦梦”的逝世年月，可是在罪渊里从翎口中说得清清楚楚！
    是十八年前啊！
    别说自己没出生，臣茗恐怕也没出生吧？
    白景梦想着，无端睨了一眼身侧，见翎还在游手好闲，便开口道：“翎啊。”
    “嗯？”翎侧首看着白景梦，不明他怎么一下又眉间微蹙，眨巴两下圆溜的眼睛后，似是意识到什么，赶紧靠拢来：“哥哥，身子.....”
    “不是。”白景梦摇头。
    翎从衫袖下握住白景梦的手。
    确实，没有像才入秘境时那样冷汗淋漓。
    他困惑地看着白景梦。
    正巧，另外三人也将视线投给了白景梦，以为他现在是要安排之后的计划。
    白景梦对上三个人六只眼睛抛来齐刷刷的目光，眨巴两眼，启道嘴边的话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他扬起右眉，试探地尬道：“先往里走？”
    “.......”
    气氛须臾间凝固。
    倒是颜蕴口直心快，愣了一息，扬手一甩衣袖，啧声道：“你不是说了句废话？”
    “......”
    好像...确实是句废话。
    白景梦白他一眼：“那走啊，颜二公子傻在这里等着打山鸡？”
    “白景梦！”颜蕴回瞪，“我不是在等你说话？！”
    “好了好了.......颜蕴弟弟，先别争，等会这方人该多起来了。”兰凌开口道。
    “哼。”颜蕴冷哼一声，身子却依然一动不动伫在原地。
    白景梦上下瞟了一眼，见颜蕴只步未动，挑起一眉又道：“颜二公子又要干嘛？”
    “不认路！”
    颜蕴答得气正言辞，一时间还真把白景梦给噎得无话可说。
    太理直气壮的语气，几乎是要让白景梦刹那间觉得，颜蕴该理所应当等着自己先去探路。
    不对.....
    等等，我也不认路啊？！
    白景梦愕然。
    “诗讣，跟我走吧。”
    臣茗似乎是已经摸索好了路径，他收起拿在手里的地图，率先进了白景梦跟前的林子。
    有了人带路，颜蕴攥着兰凌的手跟着进了去。
    可颜蕴偏要在路过白景梦时，没好气的闷哼一声。
    白景梦：“？？？”
    白景梦斜眼睨看颜蕴，白了一眼。
    “诶....诶...颜蕴弟弟？.....景...景梦师兄....”
    颜蕴大步流星的姿态强硬拖着兰凌跟上，而后兰凌也顺道拽着白景梦的手腕往前走去。
    “.......”
    白景梦无奈，牵着紧紧握着自己的翎跟了前去。
    四个人就像一条被串好的链子，一个接一个的进了树林。
    走着走着，白景梦虽然就着兰凌的手被动往前去，却也是放慢了步子，他扭过脖子，回头对身后的翎小声道：“翎为何喊臣茗师兄？”
    翎探头到白景梦耳边，原以为哥哥是要吩咐什么事，这莫名其妙的问句倒是让翎愣了一息，他抬头扑着两眼答道：“那.....不是哥哥的师兄吗？”
    “.......”
    白景梦想好的后话顿时全被卡在了嗓子眼，无语可接。
    难不成....
    这几日来的猜想都是错的？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翎，翎同样也一脸懵的看着白景梦。
    “怎么了？哥哥？”
    “......”白景梦砸了咂嘴巴道，“没什么。”
    “哥哥.....”翎看着白景梦迟疑片刻，又问：“莫不是想问什么？”
    白景梦眨了眨眼。
    原本那话的后面，还有好几个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
    可开头就被卡住了，还能问什么？
    见白景梦没说话，翎浅笑道：“哥哥若是要问什么，我一定如实相告。”
    说时，他乌黑的瞳子对上白景梦的目光，尽管压抑的夜晚并看不清跟前人的神色，但白景梦还是隐隐从中感受到翎的诚恳。
    彷若从骨子里他就是个对白景梦事事尽诚相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