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二楼的窗边,沈越正站在窗边凝神看着。
对面是叶茂住的客栈,进出的人有些多,他似乎看到了老钱的身影,还有那几个被派来保护叶茂的镖师在周围附近走动。
当然,还有一些不时出现的生面孔,男男女女的气质凛冽,一看就与普通的镖师护卫不同,沈越觉得那些人应该是来保护长公主殿下的侍卫。
如此一来他就更放心了。
星夜兼程地赶路回到安县,沈越已经有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神情不由一敛,双手负后缓缓转过了身。
“坐吧!”沈越点了点头,殷凤楼果然来赴约了,殷大人在家里说话已经不作数了,他这个殷家大爷上能劝住殷夫人,下能做主殷家的大事,其实已经是殷家的实际掌控者。
殷凤楼目光犀利,如鹰眼一般在沈越脸上来回睃视,是个生面孔,但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就是他给殷家送来的口信?
“你到底是谁?”殷凤楼谨慎地看了沈越一眼,不动声色地随着他落坐,脑海中浮现出那首密信中的内容,心里还在打鼓,若是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握有殷家的秘密,那完全可以将他们给打击得体无完肤,而如今却这样约了他出来,恐怕是想要作什么交易。
商人以利害关系来衡量得失,钱财倒成了次要的,只要殷家不倒,将来会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殷凤楼看得很是清楚明白。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要知道我握着你殷家的命脉就行。”沈越的目光中泛出一丝冷冽的波纹,殷凤楼显然比殷家任何人都识时务,不然今日也不会只身前往。
能够握有殷家秘密的人也是不好对付的,殷凤楼在没有探听到他的虚实之前是不会对他轻易动手的。
当然,沈越也不惧。
“那我换一种说法,你到底想要什么?”殷凤楼垂在袖中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他不喜欢受人威胁的感觉,但又摸不清沈越的底,眼下他只是在忍耐,若是能够探明究竟他才能够永绝后患!
“殷公子果然聪明。”沈越轻敲着木桌,沉旧的桌子发出吱嘎的声响,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似乎在下一刻就将不堪重负。
殷凤楼略微向后退了退,离桌子远了些。
这是一种潜意识,似乎这样就能远离危险。
沈越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殷凤楼太过小心翼翼,但这样的人才好拿捏,很多东西需要权衡,很多事情也能成为他的掣肘。
“你们殷家前不久订下一门亲事,我要你们殷家去退了这门亲事。”沈越直接说明了来意,看殷凤楼的反应便挑了挑眉,“怎么,殷公子不会不知道吧?”
料理完了这件事情他就去接叶茂回家,想到俩人相处的那一夜沈越就想和殷凤楼废话那么多,这简单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亲事?”殷凤楼愣了愣,“难道是和叶家的……”
怎么最近的破事都和那个叶茂有关系,此刻殷凤楼再在沈越的口中听到这事震惊已经不是他的第一反应了,叶茂就是个扫把星,是不是他们家怎么甩都甩不掉?
殷凤亭昨日脑袋受了伤,鲜血留了一地,可这傻小子清醒过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他答应不要让父亲把与叶茂的亲事取消。
殷凤亭如此痴迷于叶茂是殷凤楼没有想到的,女人嘛在外逢场作戏谁没有过,殷凤楼从来不会让自己沉迷于男女情事,可殷凤亭这傻小子连人还没有得到就已经泥足深陷了?
叶茂究竟有什么魅力?
殷凤楼拗不过殷凤亭的苦求,殷夫人也不想向时夫人轻易低头,于是殷家又招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既然殷凤亭非要叶茂,那么是不是可以把这亲事稍作调整,殷家不纳妾,改为娶个平妻,有这样的尊荣给叶茂,时大人总该是满意了吧?
就是柳家那里不好交待。
殷凤楼也很是头疼,但一边是亲弟弟和时大人,一边是柳家,孰轻孰重他很快做出了抉择。
今日原本殷凤楼是准备备好厚礼去时府拜访的,但巧的是还没出门就收到了这封密信,不得不让他把出行的时间延后,要先解决了眼前这件棘手的事情。
“对,贺林村叶家。”沈越抬头看向殷凤楼,目光犀利无比,“除了这门亲事作罢,我还要你们殷家返还先帝赐下的丹书铁卷,从此隐姓埋名低调行事,不要再在安县出现了!”
殷家只有远远地离开这里他才安心,沈越不想叶茂有什么意外,殷凤楼若是识时务当知道怎么选择。
“狂徒,你怎么敢?!”殷凤楼“噌”得一下站了起来,眸中怒意翻腾,双手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丹书铁卷,那是先皇赐下的荣耀,那是可以庇护殷家一辈子的东西,他们怎么可以交出去,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与叶家的亲事我们可以去退,但你想要咱们放弃家族的荣耀,断无此种可能!”用与叶家的亲事来换殷家的命脉,殷凤楼觉得稍作努力劝上一劝是能够达到的,但要用他们家供奉的丹书铁卷去换,叶家有这个份量吗?
那可是先丹赐下的丹书铁卷,万金不换的。
俗话说人走茶凉,自从叔伯祖去世后殷家确实没有了往日的风光,但他们还有底气啊,如今殷大人也还在官位上,虽然官职不显,也是寻常百姓商贾需要忌讳的存在,虽然大不如前,但殷凤楼也看得开。
但若是丹书铁卷都没有了,他们家算什么?不会受尽世人的白眼和猜测吗?
就算是他殷凤楼能忍住,殷家其他人能忍得下吗?
沈越冷笑了一声,缓缓起身,若是说他坐着之时像一口无声而沉静的钟,那么站立之时就像一根挺拔耸立的长枪,一身威势尽显,压迫得殷凤楼不得不往后跌退一步,但是他很快回过神来,又将背脊给挺直了。
谈判之时最忌怯场,这一怯场气势就弱了,很可能会让他节节败退,而这个时候恰恰是他不能最不能退后的时候。
“殷凤楼,我是在给你机会,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大可以将这些东西交到衙门里,到时候有官府出面你们殷家可就不能回头了。”沈越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一个事实,他手上握有的资料一半属实一半是他的推测,但显然殷凤楼自己就提前心虚了。
若是沈越狠一点根本不用提前知会殷家,虽然官府办事更能斩草除根,但要耗时耗事,说不定最后殷家人狗急跳墙还会攥着叶茂不放,他只是想要提前了结了这件事情,不想再拖下去了。
殷凤楼一时之间脸色褪尽,他无法想像这些殷家的隐秘被官府知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恐怕殷家握有的盐引就必须得交出来了,至于那丹书铁卷虽然或许能够抵脱这抄家之罪,但殷家也已经被搞臭了,他们还有什么脸面再在安县呆下去,只能是被人唾弃。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将他们逼到这一步?
就是因为叶茂那个女人吗?
可恶!
“你到底是谁,这样害殷家你就不怕遭报应?!”殷凤楼狠狠地咬牙,目光泛着愤恨地看向沈越,若是可能他真想冲上去将沈越给狠狠揍上一顿,甚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可他显然不敢这样做。
沈越那一身的气势带着铁血与犀利,一看就是身怀功夫,他一介商贾虽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还是不能与武夫较量,这不是自己找抽吗?
“殷家都能罔顾法纪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怕辜负的先皇,我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沈越冷哼一声,“若是殷家一朝败露,百姓只会大呼痛快,我也是为民除害的英雄!”
殷家的立场本来就已经歪了,若是他再踹上一脚立马就能歪楼,还是那句话,为了省时省事这一次也只能这样惩戒殷家了。
但若是殷家人不识时务,他恐怕还真要花费一番功夫。
不过殷凤楼是聪明人,此刻做得有多愤怒,这心底就有多恐惧和害怕,又怎么会知道鸡蛋不和石头碰的时候。
殷家在安县家大业大难道就没有仗势欺人的时候,眼下该是他们的报应来了。
“……你!”殷凤楼一脸忿忿,却也知道沈越说的是事实,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赌不起啊。
殷凤楼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压下了心底的那口怒气,只是一双眼睛仍然喷火似地瞪向了沈越,“我怎么知道你那密信里所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你说的这些东西,你敢拿出来吗?”
“殷凤楼,你不用给我耍心思,有没有我很清楚,当然你若不信也可以试一试!”沈越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让殷凤楼铁青了脸色,他又跟着说道:“今日之内我要得到一个回复,若是日落之前你还没有决断那就彻底没有了机会。”
沈越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当然若是他对殷家再狠一点也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你……”殷凤楼咬紧了牙关,眸中神色变幻万千,他不敢去赌啊,因为后果他们殷家可能承受不起。
沈越径直越过殷凤楼而去,殷凤楼全身颤抖着,极力忍住了才能伸手去抓沈越的衣袖,他知道这一次是殷家遇上大坎了,一个不好或许就要全军覆没。
“等等!”眼看着沈越利落地下楼眼看就要拐过楼梯的拐角,他急忙出声唤住了他,这人看起来不是玩笑,“为了一个女人你值得那么做吗?”
叶茂就算天姿国色那也只是个小小的村姑,又不是世家豪门的小姐,值得人这样帮她?甚至不惜与整个殷家为敌?
殷凤楼突然之间就想到了时大人夫妻,叶茂能请得动这夫妻俩为她出面,或许她本身就不简单,而只是表现在众人面前是一个村姑身份?
不过如今不管叶茂再如何,殷凤楼都不想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值得不值得,与你何干?!”沈越头也没转继续踏步而下,叶茂在他心中何等重要,只会一日重过一日,在他心底最温软的地方留下磨灭不了的印迹,这些殷家的人又怎么会懂?
直到沈越的身影消失不见,殷凤楼才跌坐在了长条凳上,觉得后背都湿了一圈,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太可怕了,那对他来说简直是全面的压制,不管是气势还是身体力量上的,这个男人简直是他不能抗衡的存在。
他是谁?安县什么时候出了一个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他全然不知?
这个人会不会是时大人派来的?
不,应该不是。
殷凤楼有些失神,但不妨碍他脑中思绪在不停地转动,半晌后他才缓缓起身,重新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衣袍,紧接着满脸凝重地下了楼,一声不响地坐上了回殷府的马车。
就在殷凤楼回了殷家后不多久,殷府的管事便带着叶茂的庚帖和婚书契约往贺林村去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个结果,而殷凤楼知道时间上不能再拖了。
这事他是瞒着殷凤亭去做的,殷夫人好歹还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又不是多喜欢叶茂这个媳妇儿,儿子一说她就立马点头,送走了扫把星保家族平安,她是一百个愿意啊。
只是在将丹书铁卷返还朝廷这件事情上殷夫人不答应,“这是祖上的荣耀,说没就没了,咱们愧对列祖列宗,也对不起你叔伯祖啊!”
先皇的赏赐就是他们殷家的一个庇护伞,这主动与不主动还是有区别的,一个是保持了家族的荣耀知进退,但另一个的结果很可能就是落水狗的下场,一身狼狈不说还会颜面扫地,还有被追击痛打的可能。
殷凤楼赌不起啊!
“娘,如今到了这个时候就是殷家抉择的时候,您是想要全军覆没还是留着余力东山再起。”殷凤楼狠狠握了握拳头,他也不想这样,但是有退路吗?
“那个突然冒出来揭咱们家老底的是谁?是不是时家派来的?”殷夫人也恨得咬牙,安县这地界也不算最繁华热闹,再往其他地方搬,却隐姓埋名,他们能搬到哪里去?
“不像是时大人派来的。”殷凤楼回忆着他今日所见不禁缓缓摇头,沈越那样的气度不像是能屈居人下的,而且他还是个武将,时大人是个文官,也只是管着安县这一片地界,西洲府还大着呢。
“若不是的话……咱们就偷偷料理了他!”殷夫人眸中露出一抹凶光,显然已是起了杀意。
“您以为我不想?”殷凤楼感叹般地摇了摇头,“我让人跟着他的,可不一会儿便将人给跟丢了,我派去的人还莫名其妙地被折了手脚,这是他给咱们的一个警告!”
这个人出手太狠辣了,果决,不留情面!
殷凤楼想着就有些怕,他们对上的似乎真不是普通人,再说普通人也弄不来这些啊!
沈越的权势地位或许比他想得还要高,只是别人不想轻易暴露罢了。
“竟然那么狠?!”殷夫人闻之色变,心下也是忐忑不已,一方面她不想放弃如今优渥的生活地位,一方面又担心殷家真的栽了下去从此一蹶不振,到时候他们想选择也没得选了。
“都是叶家的那点破事,娘,这亲事退了就退了,回去你好好说说凤亭,咱们家就因为他惹上了这样的官司,今后若是他再不思进取都对不起咱们!”殷凤楼缓缓摇头,“关于先皇所赐之物我就亲自上伯祖母家一趟,好歹要把这件事情尽快给办了,不然夜长梦多!”
若不是时间紧迫,殷凤楼还想要搏上一搏。
可就是因为时间太短了,他根本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姓谁名甚什么身份,若是能够让他细细挖下去,说不定真能找到关键所在救殷家。
但眼下是不行了。
殷家那位得了先皇赏赐的叔伯祖早已经去世,他与伯祖母也没有孩子,就住在殷家后院的一条街上,她年事已高无心繁华热闹,便在自己住的院子里供奉了一盏佛龛,终日茹素吃斋。
当殷凤楼向她索要丹书铁卷并讲明了事先想好的缘由后,这位伯祖母苍老的面容上罕见地绽放了一抹笑颜,“这是好事,咱们殷家荣宠太大会折了福气,如今还了回去皇家还会高看咱们一眼。”微微一顿后又轻轻捻动着手中的佛珠串子,看向殷凤楼,“你以为伯祖母吃斋茹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们积福,我和老爷没有孩子,你们就是殷家的未来,我总是想看着你们好的。”
“伯叔母……”老人的一番话语让殷凤楼十分感慨,没想到竟然是他们年轻人看不开,当然也只有历尽千帆的人才更容易放下,当年这位伯祖母可是跟随着叔伯祖在京城任官,来往的可都是京城中有名有姓的权贵。
如今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儿无女,应该是将一切都看淡了。
“拿去吧!”伯祖母从身后供奉的小佛堂里拿出了一个厚重的朱色木纹填漆匣子交到了殷凤楼手上,“都在这里了,你快快去办了这事,不要给殷家惹祸上身!”
伯祖母别有深意地看了殷凤楼一眼,那双浑黄的老眼中透出一抹精光,殷凤楼自觉羞愧又汗颜,那原本编出的谎话就有些站不住脚了,什么是为了殷家的未来要谦卑要惜福,谁信?
若不是祸到临头,他们家舍得交出这样的镇宅之宝吗?
可如今似乎已经到了要忍痛割肉的地步。
“多谢伯祖母成全,今后不管到了哪里孙儿都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殷凤楼一把接过木匣子,眸中神色变幻,最终一言不发地扭身而去。
事情既然已经做到这等地步了,就要舍得。
他们殷家还在,他们兄弟还在,殷家就不会倒,大不了换一个地方再建基业。
只是殷凤亭那个固执的小子,只怕要先瞒着他,悄悄把人给弄起才行。
……
时府。
时大人看着殷凤楼焦急而来还有些诧异,不过瞄了他手中的木匣子一眼心中就有数了,“怎么,想通了?”
沈越在回到安县后的确是先约见了殷凤楼,给他下了最后通碟后便去见了时大人,如今还在时府中歇息呢。
这一趟来回竟然不到两天的时间,单看沈越那一双熬出了血丝的双眼便知道他有多尽心去做这事。
从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叶茂在他心中的分量非同凡响。
果然!
殷凤楼听了时大人这话却是猛然抬眼,他虽然让人在茶肆那里递了消息,但这样贵重的东西他又怎么能轻易交给外人,反正都是为了上交官府,他过了明路就行。
原本一直疑心时大人与那个是联手的,如今东西一交果然就真相大白了。
“时大人这样说莫非是嘲讽在下?”殷凤楼如今只余苦笑,不就是寻常大户人家纳了个妾吗,却把他们整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叶茂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非也,殷公子只是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要知道激流勇退可不容易,这份取舍时某也是佩服。”时大人淡淡一笑,倒卖盐引的事情他不想插手,毕竟这也算是过界了,他也不想凭这样的事情增加他的政绩,这事若是往深里去挖牵扯的利益太多大广了,等着事情落幕不知道拖到何年何月去了。
如今只是取舍了一个殷家倒也算是息事宁人,给大家一个清静。
------题外话------
昨晚有个作者朋友结婚出门庆祝去了结果浪了个通宵,今天白天睡觉,下午才起来码字终于写出来,迟来的更新~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