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巴黎日间平均气温还不到十度,可来时装周的各路神仙为了展示自己的时尚品味,根本感受不到寒冷。
李唯安刚才看到一个光着腿穿纱裙的女孩。
自从来到巴黎,她每天带着Rosie、孙辰、王园园跟着碧安卡从一个到另一个秀场。
李唯安对哪个秀场都殊无敬意,不管是去看秀还是同碧安卡去餐馆、咖啡店、高级商场,她都是一样的打扮,毛衣长裤牛津鞋,厚呢子大衣加围巾。
和碧安卡坐在一起看秀的明星难免会注意到李唯安,一开始碧安卡只说李唯安是她的朋友,但很快,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李唯安是甘瑟为首的那帮大佬们派来的调查员,只要她点头,碧安卡很快身价就会翻倍。
李唯安一行人再去秀场时,再没遇到探究的目光,所到之处如沐春风。
传闻在看秀明星的圈子里转了几转,衍生出各种版本。
李唯安听说过的最可笑的版本是:她从小就被发现有奇异能力,甘瑟大佬是她教父,当他难以决断投资哪一门生意时就让保姆把还是小婴儿的李唯安放在圆桌上,在她四周放上代表不同行业的玩具楼房、火车、飞机等等,她抓起什么就把钱扔到哪个行业。
碧安卡和她谈起这个谣传时掩嘴笑,“我猜大概你上次抓起的是代表比特币的金币。”
李唯安面无表情,“再上一次我抓起的是代表互联网的东西。”
和碧安卡的合作并没李唯安想象中麻烦。
真人秀里的碧安卡和女企业家碧安卡是两个人,前者浮夸、虚荣、做作,后者精明、务实,不仅对李唯安一行非常亲切,对为她服务的保镖、化妆师、保姆也都很好。但有时,她们之间的分界又不是那么分明。
李唯安大多数时间默默观察记录,尽量避免和碧安卡有过长的对话。
她要求孙辰王园园也这么做。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李唯安向碧安卡告辞时,她问,“我通过你的检查了么?”
李唯安不置可否,“我只向甘瑟提供报告,怎么做决定是他的事。哦,还有他那帮老秃鹫朋友们。”
碧安卡耸耸肩,“薇薇安,你太严肃了。你这么美,这么年轻,应该经常笑一笑。”
李唯安对她微笑一下。
碧安卡娇笑着走到酒柜前,“临别前我们得喝一杯吧,我想喝点桃子味的伏特加,你呢?”
“威士忌。谢谢。”
碧安卡递给李唯安她要的威士忌,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两人坐下,碰了碰酒杯。
碧安卡喝了一口酒,问,“你是不是想要给我一些忠告?”
李唯安看看她,“为什么这么问?”
碧安卡笑,“因为从第一天起你就时不时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李唯安一口气喝完自己的酒,把酒杯放下,“我建议你再来看秀的时候住在酒店里或者你的乡间别墅。不要住在公寓里,虽然它在市中心。”
“为什么?”碧安卡有点惊讶,她还以为会得到什么人生告诫。
“因为,那样比较安全。”
碧安卡笑了,她按着李唯安的手,“哦,薇薇安!即使没在拍真人秀,跟在我身边的人也有化妆师、造型师、摄影师、助理……这是一支小军队,我得考虑全部人住在酒店的开销。你知道的,我只能住豪华酒店。当然,住在乡间别墅大家会更舒适,可市中心的公寓也不错啊,下班之后大家还能去四处走走。还有,我有四个保镖。”
李唯安嘴角翘一翘,“这只是我的建议。”
碧安卡笑笑,“不过,还是谢谢你。”
临行那天,碧安卡送了李唯安一行四人一人一套她最新设计的丝绸性感内衣,坚持让自己的司机把她们送到机场。
王园园和孙辰都觉得此行大开眼界。
孙辰是震惊于李唯安和Rosie的专业度,她们对待这些明星就像对待任何一个人一样,不管是碧安卡还是她的名模妹妹,甚至更大的明星,全都不过是她们的客户。李唯安见碧安卡时,甚至连出于礼貌的称赞都没有。
Rosie也并不是她和陈彼得想象的那样,不过是李唯安的助理。她其实是李唯安的学徒,每天工作结束,李唯安会和她讨论很久。
王园园的感受和孙辰又不同。她先是很自卑,自己是法语专业毕业的,虽然没能考到翻译证,可是自认为不差,结果李唯安、Rosie谁都比她法语溜,就连孙辰这个管理系的也不会比她差太多。幸好李唯安并没因此改变对她的态度。
然后王园园看到了李唯安的世界,她所达到的社会层。碧安卡的小妹妹贝拉一向以跋扈无礼闻名,可她见到李唯安非常亲切,连带着对她们这几个跟班也很客气。
还有那些看秀的名媛明星,起初见到全身一件奢侈品也没的她视而不见,后来大约知道了李唯安的身份,居然会对她主动微笑了。
为什么?因为李唯安代表着钱和机遇。
李唯安真正的客户,掌握着富可敌国的财富。
甘瑟·鲁铎,碧安卡一直关心的甘瑟大佬,在来巴黎之前,王园园从没听说过。她从碧安卡的看秀小伙伴那儿听到,这是位低调的亿万富翁,也许比巴菲特和盖茨还要富有。据说,他在幕后支持了总统,才有了2012年的连任。
一个月前,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进入这样的圈子。
所以,为了留下来,她必须要更努力。
正月初八这天是星期五。
李唯安回到B市时是凌晨三点。
她回到家中稍事休息,就像其他假期结束的人一样回办公室了。
《飞行毯》在大年初一上映,短短一周内票房已经破十亿。
李唯安在巴黎登机前接到章秀钟的电话,他是这么说的:“唯安,根据我们的反馈数据,目前票房上升的趋势和你分析的高度一致。”语气比之前亲切得多。
她查看了新的数据,没发现需要调整的细节,就开始着手下一个项目。
林倚山和章秀钟决定在今年六月打造一档全新的明星真人秀,她得把技术部收集的各项数据整合好。冰山参与过许多明星参与的风险投资和票房预测,也参与过许多制作方的选角,但从没参与过真人秀类的项目。
越来越多的电视剧把网络当做首要播出渠道,社交网络和智能手机的普及让大数据更加丰富,给了影视制作公司了解潜在的观众的可能性。
只要对潜在的观众群有了清晰的侧写,就可以针对他们的偏好量身定制出让他们看了之后欲罢不能的节目。
李唯安在美国时曾帮助几家制作公司进行选角,之后剧集播出后的反响非常不错,追踪数据说明她设计的数据模型很有用。但是,要策划、制作一档成功的真人秀都需要参考哪些数据?
这些是她现在需要思考的。
她先想到的是,在国内,什么样的观众会喜欢看真人秀?他们属于什么年龄层?住在城市还是乡村?他们的年收入、受教育程度、购买力是什么样的?除了真人秀他们还喜欢看什么样的节目?喜欢的明星都有谁?最经常浏览的网站有哪些?
不同类型的真人秀会有不同类型的靶向观众,李唯安想先用数据做出这些真人秀受众侧写,再结合太平影视的资源拟定计划。
她忙碌工作了几个小时,忽然间感到一阵疲惫。她离开办公桌,倒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她只是想假寐片刻却昏昏然睡着了。
再醒来时四周昏昏暗暗,窗外一片暮色。她惊慌地看看腕表,时针竟然指到了四点。
“Shoot!”她把身上的薄毯拉开,坐起来,“园园?”
叫了一声她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吓人,同时想起今天下飞机的时候王园园就被自己遣回家休息了。
就在李唯安迷惘的时候,常亮推门进来,“你醒了?”
他手里拿了个保温饭盒,散发出食物的香味。
李唯安立刻感到饥肠辘辘。
她从沙发靠垫下摸出眼镜重新戴上,问:“Rosie呢?”
“她发烧了,提前回去了。”常亮把饭盒放在小茶几上,又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李唯安接过水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走过去坐在小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打开饭盒,里面是照烧鸡排饭。
她胡乱吃了几口油腻腻的饭,问常亮,“你怎么不叫醒我?”
常亮坐在她对面,和她平视着,“你怎么知道我没叫你?”
李唯安拿筷子的手凝在半空,突然发觉,房间的灯仍然没打开,光线昏暗暧昧,而对面年轻男孩的眼睛亮得过分。
她放下筷子,“打开灯。”
常亮走到办公桌前,拧开一盏台灯。
他没再走过来,就站在办公桌另一边。
李唯安问:“有谁来找我吗?”
常亮双手插在裤袋里:“林总来过一次。”
“他让你不要叫我的?”
常亮不置可否。
李唯安把水瓶放在桌上,“下一次,如果我睡着了,最多一个小时就要叫醒我。你是我的助理,你只听我的。”
“知道了。”常亮低声应了,又问,“您还需要什么吗?”
李唯安头痛欲裂,她摸摸额头,滚烫一片,“有体温计吗?”
没想到,常亮走了过来,直接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探了一下,“你也发烧了。”
李唯安在常亮走过来的时候还小小的起疑,这小孩要干什么?他该不会……吧?
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做了!
她太阳穴后突突乱跳,一边感到被冒犯了,一边惊异于自己反应迟钝,说到底还是怪常亮手长脚长行动快,根本没给她足够的反应时间。
李唯安闭了闭眼睛,决定不表现出来什么,试用期一到就让常亮滚蛋。
“要我送你上医院么?”常亮双手按在膝盖上,屈腿半蹲,看着她的眼睛。
李唯安摇头,“不用了。送我回家,再帮我买点药。”
常亮开着车,每隔一会儿就侧头看看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李唯安。
李唯安这会儿烧得浑身轻飘飘的,喉咙痛得像噎着一颗刺球,被他看得烦躁起来,没好气问:“你有问题?”
常亮直视前方,“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非要坐副驾驶座?”
李唯安半阖上眼睛,有气无力说,“我看你是熬不到一个月了。”
常亮噗嗤笑了一声,把车转了向,“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你肯定超过39度了,又刚从国外回来,别是中东呼吸综合征。”
李唯安这时全身每块肌肉都是酸痛的,胃也一阵阵抽搐,想要说话也有心无力,干脆闭上眼睛随他去了。
常亮倒还算靠谱,把李唯安送到了一家私人医院。
“Rosie也是来的这家医院。林总推荐的。”他停好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想扶着李唯安,她抬眼瞪他,他抿一下唇,关上车门,拎着她的手袋,和她隔着一臂之遥,跟在她身旁。
医院环境不错,候诊病人不多。
李唯安看了医生,只是病毒性流感。
等着拿药的时候,常亮跑去给她买了瓶一升装的矿泉水,“没有你常喝的那个牌子。”
李唯安喝了几口水,靠着椅背,闭上眼睛。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把手伸进手袋里摸出手机,“喂?”
“唯安?我小文!你回来了?今晚有空么?来我家玩啊!”
“我有点感冒了……”
“啊?要不要紧?我来看看你?”
李唯安赶紧说,“没事,就是嗓子哑了。回家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来了,再传染给你。”
小文停顿了一会儿,说:“那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给你打电话。”
“好。”李唯安等着,可小文并没挂电话。
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又问,“你身边有人照顾你吗?同事?助理?”
李唯安看看常亮,“我俩助理呢,你忘了?放心吧。”
挂了电话,李唯安的药也配好了。
常亮送李唯安回家。
一打开房门,李唯安鞋都没换就跑去厕所吐了。
凌晨时吃的飞机餐早就消化殆尽,她搜肠刮肚地吐了半天,油腻腻的照烧鸡饭也全吐出来了。
李唯安正趴在洗手池边喘气呢,常亮又大咧咧地走进了浴室,递给她几张纸巾,还拍拍她的后背。
这一瞬间,李唯安想起Rosie曾经说过的想要对常亮那张漂亮的脸打一拳,深有同感。
但凡她此刻还有一丝力气,就会让他滚出去。你凭什么在我的家里走来走去?
可是她这时两眼发黑,两条腿像踩在棉花里,因为呕吐还机械性流泪,发髻也散了,实在无力发威。
常亮给她接了杯水让她漱口,又打湿毛巾递给她。
李唯安擦了擦脸,扶着墙向床走过去。
常亮不由分说搀扶住她,“姐,你家有米么?”
“没。干嘛?”
“我看你这有电高压锅,给你做点粥吃。”常亮把她扶到床边,愣了愣,笑了,“你这地方……啧,你怎么跟个小动物似的,住在个小窝窝里呀?”
李唯安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往床上一倒,“药。水。”
常亮等她吃了药,“我去买点米。你家除了酒和苹果燕麦味的能量条什么都没。”
李唯安抱着那瓶大矿泉水,半虚脱躺在床上,没出声。
所有感冒药成分大同小异,功效也如出一辙,止痛,让你困倦,在睡眠中身体会努力好起来。
李唯安是被饭香叫醒的。
常亮真的去买了米,做了粥,他把粥盛出来,毫不吝啬地洒了一大勺白糖,搅匀,又撕开一袋榨菜,放在小碟子上,端到这家里唯一一张小桌子上——那张浅绿色的Lakka小方桌上。
常亮把两张羊羔皮垫子放在小桌两端,李唯安在靠墙那边坐下,一勺一勺吃起粥。
常亮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他还拿了根火腿肠佐餐。李唯安猜这是他买米时一起买的。
李唯安吃完粥,虽然还是头重脚轻,可是比之前好得多。她靠着墙,打开手机给Rosie打电话,Rosie还住在酒店里,不知病得怎么样了,谁在照顾她。
电话铃声一声一声响着,她越来越担忧,突然电话被接起了,是一个男声,“唯安?”
李唯安疑惑地电话拿到眼前看了看,自己拨的明明就是Rosie的号码,她不太确认地问:“章秀钟?”
“嗯,是我!Rosie发高烧了,孙辰和我在这儿照顾她呢。”
“请问,‘这儿’是哪儿?”
“太平名下的公寓啊,长雍街18号的天巧嘉园。我让Rosie搬到这儿来了。”
李唯安以手扶额,又觉得头痛了。
她终于和Rosie说了几句话,也只能彼此嘱咐对方好好养病。
她放下手机,常亮正背对着她洗碗。
李唯安抓起矿泉水又喝几口,淡淡说,“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老板们最不喜欢被下属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
常亮把碗放在碗架上,无所谓地说,“知道啊!”他转过头看看她,“可我首先是个男人。一个男人看见老弱妇孺生病了不照顾像话么?别说是你,就是保洁阿姨生病了我也这样。”他说这话的神气,就像在说老子站着撒尿一样天经地义。
李唯安扶着墙站起来,“行。我等着解雇你的时候你也这么男人。”
常亮噗嗤一笑。
这时,电水壶的水烧开了,他把热水灌进新买的保温暖瓶里,又灌满一个小粉红兔子绒毛热水袋,“你得多喝热水,别大冷的天还喝瓶装的矿泉水。”
他走过去,把热水袋塞到李唯安怀里,“抱着它,好好睡一觉。有事打电话给我。”
他把钥匙放在厨台上,笑着说,“你病好之前先别解雇我了,不然你还得叫王园园来,她看到boss虚弱狼狈的样子,不是也得被解雇?”
李唯安懒得理他。
她抱着小暖水袋睡了一觉,出了一身一头的汗。
她打开手机看看,依旧是凌晨四点。
喉咙还是疼,她爬起来喝水,像常亮说的那样把热水瓶里的水倒进杯子里。可水太烫了,别说喝了,拿都没法拿。她只好倒掉一半热水,再把矿泉水瓶里剩下那点水倒进去。
滚水的热气在厨台上的灯下袅袅白烟,李唯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仍然太烫。她靠在台边等着水变冷,无意识地捏着还剩几滴水的矿泉水瓶子。
瓶子上有一条白底红字的商标带,一个年轻男人握着一瓶水灿烂笑着。
李唯安不由自主微笑,心想,这个代言人长得有点像容朗啊……
转瞬间,她的笑容变得苦涩。
她把瓶子转动一下,想知道这个和容朗长得神似的男艺人叫什么,可惜,这位代言人的脸只有拇指大小,而他的名字刚好陷在瓶身的一道凹槽里,完全看不到。
李唯安怅然把空瓶扔进垃圾桶,端起那杯水一点点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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