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于湖上,清风徐徐。
不要半天时间,就抵达离京都最近的隆冬军营了。
营里,泥土味,汗味,木头腐烂味,到处都是。
新兵个个面庞青涩,脸上布满泥浆,似是将将训练回来,
一个教官正没完没了地训斥他们。
而老兵们有几个正在操练,而其他的,都躲在营地各处聊天,喝水,闲话。
“与我想得不太一样?”沙祖说。
“什么不一样了?”沈璧君问她。
“我还以为军营里,都与白府的训练场差不多呢。可是小姐,你看这里,又脏又臭,像是小猪滚过似的,难闻死了。而且呀,到处都是脏兮兮的,人脸上,胳膊上。你瞧,就连那人坐过的凳子上都是一层泥。”
沈璧君看她的眼神指示的方向,朝左手边看过去。
确实,那头发凌乱,一身盔甲,袖子露红的人刚起身,凳子上就落了一个水泥子的臀印。沈璧君自然没有光看他坐落之处,而是随着那位将军的步伐,向周围看去。其实不只他一人全身都是泥浆,似乎他领导的小兵,也都是如此。个个都全身污脏,满脸愠色,龇牙咧嘴的。
“那是做什么?”沈璧君问白孝贤。
“那是隆冬营里的精锐,天天都要练的。”
白孝贤话刚说了一半,一个小兵便嗖嗖过来了。
“不知白将军驾到,有失远迎。请随我来。”那小兵领着一群人向里头走着,穿过练兵场,就到了伤兵所在之处。这里不再是泥土的臭味,人的汗味,而是日夜不息的炉子烹煮药水的味道。那炉子左一个,右一个。左一个,右一个。几乎到处都是了。
沙祖觉得,这简直比刚才的人味还难闻,受不住了,便拿出帕子来捂住鼻子。
“小姐,你也赶快捂住吧。”
“你夜里刚着了水,多闻闻这药的味道,也是有益处的。我就不要了。我想多看看。”
小兵领着白孝贤走到一个大营站外头。
白孝贤转过身对着李师傅与孙弼说,“要不,你们都先在外头,阿君要到处看看,你们也先陪她,我去去就来。”
说完,搂了搂沈璧君的腰,冲着她耳朵说了句话,便跟着那小兵走了。
白孝贤走远了之后,沙祖问她,“小姐,刚才少爷交代了什么吗?”
沈璧君笑了。“他说,让我小心点,别被这些皮肤上带血,杀气腾腾的人给迷花了眼。”
沙祖蹙眉道,“少爷也真会开玩笑,这些人,就算是白送我,我也不要。小姐,你闻闻,这帕子才拿出来不久,什么都没碰到呢,就一股子骚臭味儿。”
沈璧君安慰道,“那你多挨着我,我身上这点香气足够抵挡外头了吧。”与沙祖说完话,她又对着李师傅与孙弼说,“我们先去营帐里看看吧。”
站在一旁的小兵会意,带着他们进了最闷的营帐里。
这里,除了累得老腰都断掉的大夫,便就是一个个躺在病榻上的真正断手断脚的人了。
沈璧君走过他们身边,有的对她不理不睬,有的则朝她吐口水,有的则扯起嗓子就咒骂,说的尽是污秽不堪的话。孙弼走在后头,听了半晌,实在是忍不住。下意识地抬起双手,可又发觉自己的身份早已不是那个在英府时的董驹城了,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将双手抬起捂住她的耳朵,更不能嗖嗖拉着她往外赶。
行动上是不行了,但话还是可以说的。
于是,他说,“少夫人,您还是出去吧。”
沈璧君听了,猛地转过来。“原来你也怕听到这些呀。我原以为,在女人面前,男人们总要莫名奇妙装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可是你瞧,他们就不,他们都是在战场上被敌军的士气伤害过的人,都是被逼迫过的人,所以他们什么都管不了了,有什么怒气就一并发泄出来,就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一定是活不过明天的。”
孙弼知道她习惯,她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并且劝他也如她这般心甘情愿待在这里,别打什么逃跑的主意。
“是,少夫人说的对。”
沈璧君笑了。“你过来。”
孙弼不知她要做什么,但十分喜欢她这种轻风细雨的吩咐。
他过去了。
沈璧君拉着他的手。“你瞧这个。”
“草鞋?”
“那黑黢黢的脚。”
“夫人是想我们召集人手给他们缝草鞋?”李师傅添了一句。
“我看这营地外有一条清水溪,可以打些水来,给他们洗脚。另外,”她刚要说什么,大夫插了进来。这个大夫老苍苍的,弓着个背,手里抬着碗不知什么药,比沈璧君吃过的所有的药都难闻。“大夫,您这配的什么药?”
“让开,都让开。”大夫推搡着沈璧君她们,然后独自坐在伤兵面前,药也没吹两口,就立刻灌下了。搞得那小士兵被烫了舌头,立刻又将药吐了出来。
“爱吃吃,不爱吃算了。”
碗里还剩下半碗药,于是大夫又抬着去喂另一个人了。
“哎,这老头,脾气够大呀。”李师傅说,“小兄弟,你等着,我这就再给你盛一碗来。”说着,李师傅就蹭蹭走出去了,那步子一下一下的,仿佛整个泥泞的大地都要被他踩出窟窿来。沈璧君本想着他可能会一马平川,毫无阻拦的把药拿来,哪知过了一会儿,他两手空空的进来了。沈璧君在营帐中央看着他走过来,但他并不是要走到她身边,而是走到那老大夫的身边。
只见他啪地一拍,把那老大夫手上的药全洒了。
“兄弟们,你们在这多久了?”他大声八气地问。
没一人回答。
沈璧君赶紧追过去。“你这是做什么?”
孙弼也要急忙赶过去,却被沙祖拉住了胳膊。“你看小姐的裙摆,却都是泥。”
孙弼虽然接触女人,也接触过勾心斗角的富家女,但他毕竟是个男的,沙祖不解释,他还真领会不了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只哦了一声,又匆匆赶到沈璧君身旁去了。
沙祖看着他的急忙劲儿,一噘嘴,低低说了一句,“谁都不喜欢我,烦死了。”随后,也走到了沈璧君身边。
“师傅,你这是做甚?”
李师傅叹了口气说,“我刚才出去,见一两个小厮正在偷偷熬药,大概我不像军中人,所以他们也并未留意,只管把这肮脏泥土往锅子里加。我问他,这煮的什么药。他们也丝毫没有防备,只说,泥土药,吃了只涨肚,不拉屎,关键也不会饿。我一下子就来气了,正准备掀锅子,却转念一想,若不是里头这老家伙指使,他们那满脑子浆糊的,能这么放心大胆的干吗?”
营帐里的许多伤兵都支起身子来了,但一个人都没说话。
沈璧君瞧瞧他们,心想,他们的心怕是伤透了吧。转头又瞧瞧那大夫。“他说的,可都是真的?”
大夫啐了一口,“放屁。”
沈璧君最讨厌有错不认,还一脸的老子最大的那种人了。于是她也不示弱,抢过大夫手里的药便厉声问道,“都说是药三分毒,可再怎么毒,喝半碗尝尝总不会毒到哪去吧。师傅,帮我。”
大夫反身要跑,李师傅得令按住他的脖子,又踢了他的膝盖窝,使他不得已跪下。
沈璧君跨过去,正对着大夫,然后捏住他的脖子。
那半碗药,瞬间灌了下去。
沈璧君一直看他有些瘸腿,便让孙弼脱了他的靴子。果然,脚踝部分一大块冒浓水的伤口,真是可怕极了。沈璧君一看,便立刻抽手过去,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闭上眼睛,侧着脸庞。
“扶大夫起来吧,先把他带到外面去问问。”她说。
李师傅抓着大夫的衣领,将他提溜了出去。
在外头,天气虽然湿冷,但因为地方开阔,又属于上风。
空气再也不如营帐里那般污浊凝结,叫人喘不过气来。
“你自己也没药吧?”
见没人开口,沈璧君自己先发话了。
那大夫又啐了一口,没说什么。
沈璧君不敢看她吐在地上的口痰,只转过脸去看着周围的青山绿水。
心里那股子恶心劲儿过了,她才又转过身来。“那你是打算让他们与你同归于尽吗?”
这话不知怎么的戳中了大夫的心。但他没正面回答,只急忙掩饰起来。“我从没这么想过,他们的死是因杀敌失败而死,我的死,是因为行得正坐得直,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老天想让我活够了再死。”
李师傅看看沈璧君,沈璧君也回了他一个眼神。
此时,孙弼说话了。“这倒是新鲜,说来听听。”
大夫防御心很重,又爱恶心人。每次开口,他都要朝地上吐东西。“你们这些人。”他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璧君这群人。“你们真想听一个落寞大夫的故事?那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跟听故事似的。”
孙弼笑了。他对这种状况极有共鸣。
沈璧君看看他,也笑了。“那,我说我真想听,你到底会不会讲呢?”
大夫又猝了一口。“真想听?怕是听了之后,你们更会紧紧抱着自己的百宝箱不松手吧。”
李师傅听不得这花哨,给了他一巴掌。“爱说不说。谁喜欢听你的故事,不过是想知道,你为何用泥土代替药材。还有,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整天在这沙场后方鬼混?”
大夫大惊。“你以为我是鬼混?我告诉你,”他抓起地上脏兮兮的泥土。“我可告诉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整天只在围墙里勾心斗角的家伙。这个,你瞧瞧,你闻闻。”他捧着黑色的潮湿泥土,挨个往沈璧君,李师傅和孙弼的鼻子那儿凑了一圈。“这是什么?这是药香,这就是传说中的世道混乱,战火延绵之后,最后一点药材。你们真以为只要是看见药铺子开着,便都有药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药箱里空荡荡的,院子里,明明是晒药的地方,也是空荡荡的。”
“可是,”沈璧君想起了魏充照。“你知道秋水台吗?”
“知道呀,怎么不知道,全天下最恐怖的地方,天下所有的好药材都在他手上。只要有人高过他,他便要派人抓了去,叫人家教了他医术。以前教完了便是回来了,现在不了。只要他一学到手了,便要将抓来的人全都杀掉,全烧掉?”
沈璧君差异,“他,是指魏充照?”
孙弼与她齐声,“烧掉?”
大夫冷笑着。“难道不是?瞧你们,一点都不知道吧。”
沈璧君,孙弼,沙祖,李师傅面面相觑。
许久无话。
沈璧君冷静了一会儿,“好了,好了。这些渊源羁绊,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真的治好他们,治好你。你只消告诉我们,什么地方能找到药草。还有如果真真全在秋水台上,那就去拿就行了。”
说完,她站起来,转过身去。
她转过身,是因为她不敢面对这一切。
她转过身,是因为她不敢面对她听到这一切。
真是如此?
世道真沦落到此境地了?
那她在其中,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是惩恶扬善,还是毫无知觉的,助纣为虐?
不,不,不。她要写信去问问禾静颐。她总是有解答,她知道该怎么做。
想了半晌,她回过头来对沙祖说,“若你不愿留在这里,我让孝贤派人送你回去。”
沙祖说她愿意留在这里。“小姐,可是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吗?”
沈璧君听明白了。“好,我这就去找孝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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