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令

第六十六章:见旧友(二)

    
    确实,过一会儿她就知道了。是董驹城。他站在人群中央,衣衫褴褛,脸色苍白。沈璧君很奇怪,因为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难道是她记错了?难道是她把记忆中的他与现实中的他混合了,然后不管她如何看,他都是翩翩公子的样貌?
    “不要站起来。”梦毅提醒她。
    “这又是这么回事?”沈璧君忧心忡忡。“你们要拿他做什么?”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接着喜乐门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有时竟接着自己是老皇叔的亲孙在万紫千红楼设宴款待不知什么旁门左道的人物,得罪了不少人。”
    “可是,为什么?”沈璧君说完,旋即反应过来了。“难道就因为孙弼冒充过他?”说是这么说,可沈璧君还是想不明白。“可若是目的明确的话,冒充他自己不是更好吗?”
    “唉,这个说法好。”梦毅立刻拍手称快。
    “什么说法?”
    朗彤,波喜,贾殷与沈璧君都很疑惑。
    “冒充自己。”梦毅的手指划过茶杯的边缘,抬起茶杯来细细品着。“怎么,你与他认识许久,竟还没感觉?”他看着沈璧君说。看了半天,沈璧君似乎也没个具体反应,于是就自己说了。“我的意思是,你们与他相处,同享戏乐悲欢之时,不觉得他是在假装自己吗?”
    “打肿脸充胖子?”朗彤问。
    “有点,但不完全事。”他停了一会儿,看着在座的从百府出来的清纯小姐们,然后摇摇头。“你们都没听说最近发生了何事?”
    坐在他对面的四个人赶紧摇摇头。沈璧君呆呆地望着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转头望向人多口杂的旅店内。吵闹,喧嚣,热烘烘的烛光,菜肴的馊味与人的汗味混合在一处,实在难闻得紧。她从衣服里掏出帕子,扶在鼻尖上闻了闻。那是白孝贤送给她的碰了栀子花香的象牙色帕子,上面绣着两情相悦的肥硕鸳鸯。她还记得初见这帕子时的反感。“哪有这么胖的鸳鸯呀。”他立刻面露惊吓,不知如何是好,“你要是不喜欢,我再换一个。”哪有不喜欢,她只是觉得鸳鸯实在肥硕了些。
    现下,看着这对鸳鸯,又陷入众人讨伐前度恋人的场面中,她应该侥幸快乐的,不是吗?
    她无法快乐。她看着梦毅说,“其实,我更想知道你最近如何了?”
    没想到,此话一出,梦毅大笑起来。“我还能如何?被夜郎国的勇士们救了,回去养伤呀。你说,你是不是这几个月都在想我呢?”
    “我结婚了。”不知出于自卫,还是对这不着边际的问话的反抗,沈璧君忽然脱口而出。结果,刚说出来,她又后悔,不该这么堵着别人嘴说话的。“我是说,是呀,我结婚了。哎呀,我,我确实很担心呀。你被推下去的那一瞬间我还记恨那些士兵们呢,觉得真蠢,这都什么事,留待回了白府再做打算,不行吗?”
    梦毅又笑。“说到底还是关心嘛。”他低下头,默默喝着茶。“其实这次让朗彤帮着联系,谋划,是想让你帮我件事。”
    说了半截,没话了。
    “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让你姐姐出来见见我,别再委屈自己与那老晏奕混了。”
    “这怎么使得?”似是又听见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沈璧君眨眼睛,不知如何应对了。“姐姐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规划,留在宫中也是她自己多年准备后的最终决定,我如何能左右的了。更何况,你刚才都说了,姐姐如今贵为良人,也就是皇帝身边的人了。嗯,如果一定要倚着姐姐的心思来说话,那就是离自己的筹谋更近一些,如何能凭你一两句劝告,一两滴蜻蜓点水的喜欢就改了戏路。”
    梦毅杵着腮帮子听着,眼神迷离。“哎,你们有没有觉得,结婚后的碧君更牙尖嘴利了?”
    沈璧君被他一怼,脸色惨白。
    “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姐姐,你赶快跟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话音刚落没多久,她就听见旅店的中央舞池传来做决定的声响。好多人在起哄,有的说要把董驹城扒光了衣服,那绳子拴起来,倒吊着,从活人直接到人干。有的人说要让他尝尝凌迟之苦。最后,她听到一句,“让唐家三娘徐慧拿毒蝎子来,从肚脐眼儿里放进去了,吸食内脏。”这是怎么了?怎就到这地步了?沈璧君颤抖着双肩,颤颤巍巍,站起来。“我去看看。”
    一步步走过去时,她突然觉得人们对孙弼冒出董驹城的事情,似乎毫不在意,反倒把刀刃对准董驹城,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一个好好的,在百府里学富五车的人,一夜之间就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老鼠?
    刚挤到人群去,就听唐家三娘徐慧喊道,“呀,妹妹来了?”
    沈璧君左右看看,然后指着自己的胸口。“你说的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唐家三娘徐慧了个眼色,西域王子挛?光臣立刻走了一下,挽住沈璧君,把她带到徐慧面前。当然,这不仅是徐慧的面前,还是身上捆满了麻绳,脸庞脏兮兮的,鼻涕与眼泪一把抓的董驹城面前。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可见沈璧君来了,立刻大喊道,“阿君,你快,你快告诉他们,我是无辜的,是有人假装了我。快呀。”沈璧君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董驹城。不,她心中还有另一重顾虑。董哥哥这个人向来不喜被人看出,如此邋遢糟粕的样子,她现下看见视为事态紧急,可之后呢,怕是要从此分道扬镳的征兆。
    看沈璧君不说话,唐家三娘徐慧提醒道,“你想帮他吗?”
    沈璧君看看朗彤,朗彤说,“你是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没关系的。”
    “想。”
    她说出来了,仿佛轻而易举。
    “我想。”
    为了抹去敷衍又不在乎的错觉,她又强调了一遍。
    “妹妹,我的好妹妹,我就是知道你会帮我的。快,你们快给我解开。快呀,你们这些江湖走狗,本来与我互不相欠,非要绑了我来,现在好了吧,还不是要听我的。”
    董驹城说这话的时候,沈璧君一直愣神听着。她不明白这话为何会被说出来,以及为何就从他口里脱口而出了?她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十分恍惚。她想蒙住他的嘴,想挥挥手,让他别狂妄自大了。可还没等她阻止,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根短鞭,打在董驹城脸上。沈璧君吓得一闭眼,接着感觉手璧上凉凉的。波喜掏出丝巾,以最快的速度帮她擦去了这连带着肉丝的血。
    “先让他坐着吧。”她嘘声说。
    “堵住他的嘴。”数人起哄说。
    随后,董驹城叫人拖着后腿,带到一个单人木椅上坐着,头歪歪的,有一只眼睛红了。那血清澈,充盈着眼睛。
    “妹妹,你跟我过来。”唐家三娘徐慧喊沈璧君。沈璧君看向梦毅、朗彤与波喜。“这样吧,若是不放心,让他们跟着过来也行。”朗彤笑笑,梦毅也跟着心满意足地笑了。旅店二楼,火光融融,四个身披暗红皮肤的人站在四角。沈璧君鼓起勇气看了看他们。他们全都带着银色的镂花面具,下巴处有个尖尖的弯钩,在火光映衬下,冒着锐利,冷冽又古怪的光。
    “这是胡子?”她想。
    “这是毒囊,若任务失败,他们最后要做的事,就是将银钩子里的毒液扎进敌人体内。”
    “哦。新鲜。”
    “是呀,所以我给你准备了几个。”她点点下巴,西域王子挛?光臣便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朝着沈璧君打开。一共六个银钩子,整齐放置在殷红的毛垫上。
    “你这是做什么?”
    “怎么,你们还没跟她说此来的目的?”
    波喜、朗彤都没说话。
    “等一下,我先弄清楚。你们互相都认识,然后你们都认识我。我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人际关系里?你和他们也是认识许久的吗?”她问梦毅。梦毅摸了摸额头,害羞地笑笑。“你不记得了,我们是叛变一战里的好伙伴呀?咱们都是那时候认识的。”
    沈璧君张了张嘴。
    “你想说什么?”
    “那么,你们是,你们是把我、禾静颐,白孝贤也包括在内了?”
    “是。”唐家三娘想了许久,“坐吧,坐下好说话。”除了护卫之人,其他人都坐下了。“一开始我们都只是计划,直到那一天柏木经闪彻天际,我们才恍惚明白,机会来了。”
    西域王子挛?光臣开口了。“我们都不想生活在老一辈留下的废墟里。”
    此时,底下声音哗哗作响。
    董驹城在尖叫,叫着沈璧君的名字。沈璧君要下去,唐家三娘扯住了她的手。“看着就好了。受到教训后,你想如何做都可以,但必须让他受点罪。”
    沈璧君双手抓着栏杆,紧张地往下看。
    他们不会像对于徐将军那样对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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