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三年除夕,大齐燕京发生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据说武济侯府的五爷闵怿从衙门赶回来过除夕的时候,被文远侯府的世子爷堵在都统府大街的胡同里,按着使劲揍了一通。
套上了麻袋,还找来了帮手,和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揪着闵怿一阵狠锤。
据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路人提到,说是世子爷一边手脚并用一边嘴上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对不起我阿姐”、“爹娘看错人了”、“见你一次打一次”之类的话。不过一个晌午的时间,就传得满燕京都是。
这下前些日子闹得满燕京风风雨雨的“武济侯府五房不和”的传闻总算板上钉钉了。
一开始人们还觉得两府坚如铁壁,便是闹了矛盾也会尽力修补。谁知道季翎为了替他嫡姐出气,竟然不顾两府颜面,做出胡同揍人这种流氓混混才会做的事。
虽然季翎在燕京的形象本来也不好,成天混迹仙玉楼的人,能有几个是正经人?
武济侯府但凡有点血性,这事就不能这么算了,但是告到皇上面前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武济侯府的脸面恐怕也十不存一。
像是孩子小打小闹的事,最后却去向长辈告状,很容易容易被人瞧不起。
众人就猜测,闵怿没了台阶下,恐怕一气之下就不去接季氏回府了,到时候两人一拖一欠,想不和离也难。没了姻亲关系,谁还管你是谁,这梁子一结下,亲家不成反成仇家。
燕京也不是没出过因为亲事反目成仇的人家。
好事者私下里讨论,觉得闵怿这次只能打掉牙齿咽肚里,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和季翎算账,一个金翎卫指挥同知,怎么也不至于白吃暗亏。
搓着手看笑话的人都暗戳戳地观望,心里全都默默念叨着:打起来,打起来!端地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可惜从大年初一等到初五,闵怿却连府门都未出,走礼串亲全都是二爷和四爷出面,没热闹看的人难免失落。
但是有心的人还是发现了,新年伊始,正是维系各府往来的时机,武济侯府和文远侯府却连礼都没过,关系就如猜测一般是闹僵了。
话说回到那晚除夕夜,顶着滴溜圆的紫眼圈的闵怿一踏进应春堂,着实把太夫人惊了一跳。待问清了来龙去脉,老太太将茶杯一扔,差点直接就去了文远侯府讨说法。
“文远侯府欺人太甚!他季翎是什么人?难不成是混混渣滓不成?怎能做出这等腌?事!”
明钰隐在闵恪身后,不知为什么,看着五爷的样子心里反倒舒适起来,可惜不能笑出声,她便只好忍着。
闵怿面色难看地拦了太夫人:“娘,您就别添乱了成吗?”被小舅子暗算了,他正满肚子是火,可季翎口口声声说是他欠了芸娘的,他偏偏没办法反击。
他才知道芸娘怀这胎有多凶险。
“可我们堂堂武济侯府,就生生被人欺负了去?”太夫人也知道此事不宜闹大,光是闵怿单方面挨打这件事,怎么处理都是他们文远侯府脸上好看。
顶多说几句季翎的不是罢了。
可太夫人心里的那股气就是顺不下去,这件事说到底都是起源于闵怿纳妾,她顺藤摸瓜就记起明钰那番说辞,觉得要不是她,季氏也不会这么任性大胆,也就没有后来季翎打人的事。
想到这,太夫人的火气一股脑全都转移到明钰那里,她气得坐下身,猛拍了下桌子指着明钰道:“要不是你,老五媳妇何至于此!老话说得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到好,把老五和老五媳妇往绝路上逼!”
还在偷笑的明钰被冷不丁一点名,呆头呆脑地看了看闵恪,慢慢反应过来太夫人这是给她安罪名,心里很是不服气。
怎么能是她把两人往绝路上逼?这件事里居功甚伟的人楠稞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明钰更是不愿领功。
……
“娘说的是,是儿媳的错,哪日见到五弟妹,儿媳定会好好劝一劝她,让她不要再胡闹了,娘放心。”明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积极认错态度良好,明钰不怕这种时候服软,大过年的,她不想毁了好心情,更何况她这么一说,太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到时候真见到季芸,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还不是她说了算?
果然太夫人就呼吸一滞,被明钰玲珑的态度憋的老脸通红,最后只能先暂且搁置,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众人都觉得向来爱独断专行的强势老夫人遇上明钰算是遇上克星了。
等守完岁,众人纷纷散去,闵恪和明钰回了怡棠苑,关起门来,明钰神秘兮兮地拉住闵恪:“文远侯世子是怎么回事?真的是他将五弟打了?”她还有些不相信。
闵恪就点了点头,惜字如金:“真是他。”
“他都不看大人您的面子?平时二哥前二哥后的,就算要找五弟麻烦也应该先和大人打个招呼吧,我看他还是很尊重您的。”明钰看着闵恪,心中想探个究竟。
闵恪正俯身脱鞋,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再抬头时脸上表情就有些虚幻,他慢慢道:“伯举不如你面上看到的那般,他的天地也不止于我身后这方寸之地。按你说的,倒像是我阻碍他了。”
明钰没明白闵恪的意思,刚想再问,闵恪已经扭过头来和她解释:“季氏回府和伯举一说我的安排,想必他就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借此事疏远文远侯府,并非是要撇清这层关系。伯举如果只跟在我身后,文远侯又游离于朝局之外,他想施展拳脚并不容易,因为不论做什么都会被打上我的旗号,然后被划分到皇党。他虽甘愿做我一把刀,但龙归大海虎归山林是必然,他应当带领文远侯府开创另一番天地,而不是成为武济侯府的依附。”
明钰怔怔地看着闵恪,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尽力用心眼看闵恪,却也还是不由自主地认为他是玩弄手腕的权臣。不论站在皇帝身后还是魏王身后,权臣都该是八面玲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权利制衡她虽似懂非懂,可也知道,世家们面对文远侯府这样的势力不是打压就是暗地里拉帮结派,却决不允许他们做大到可比肩自己的程度。
而闵恪方才那番话,就是想放任季翎成长,他似乎并未站在朝局的角度考虑。但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担得起季翎一声“二哥”吧。
真正的关爱和珍重,不是控制,也不是保护,更不是利用牵制,而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突然觉得闵恪的形象高大起来。
闵恪似乎看懂她在想什么,伸手在她脸颊上蹭了蹭,轻笑道:“你也不要这么高看我。伯举走出我的身侧,于我来说好处多过坏处,起码魏王一支就不会太防备他了。”
明钰原本想着闵恪话里的意思,却被闵恪的动作搅地心思全乱了。
他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难得的温柔和煦,将人撩拨地陷入泥淖中难以脱身,自己却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态度。
明钰脸上升起一抹桃红,被他指腹扫过的地方又酥又痒,一双眼眸氤氲迷蒙,闵恪的影子却越来越远了。
待她清醒过来,就看到闵恪继续低头脱他的鞋,仿佛方才的温柔都是骗人的。
明钰总是觉得闵恪喝醉酒那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她有时候回想起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再去看闵恪那老僧入定古井不波的模样,都害怕那日他也被鬼附身了。
“在想什么?”
“想大人喝酒。”
正出神的明钰被闵恪一打断,不过脑地就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可惜为时已晚。
她正想着,用不用再灌醉闵恪一次,看看他是不是一喝酒就会原形毕露,也许他平日里素淡得很,其实只是因为害羞自己憋着呢?
闵恪掀开被子的动作一僵,随后他转身躺下,背对着明钰道:“我不擅饮酒。”
这是明钰知道的闵恪第一个弱点,心中疑虑忽起,在她前世的印象中,闵恪哪怕一次都没醉酒过。他就是这样的人,既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就会及其克制隐忍,说不碰酒就绝不会碰。
她此时才想弄清楚,那日闵恪究竟为何喝醉了呢?
那不像他。
听说他那日去了皇宫,一提起皇宫,明钰总莫名地想起那个人,一颗在闵恪心里的朱砂痣——她不敢触碰,又无比好奇的地方。
躺在闵恪身侧,明钰忽然便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她觉得不公平,闵恪应当全心全意待她才是,身上每一寸,心里每一个角落,都该属于她才是。
白月光一样的人呀,她也有的,不是荣显郡王,也不是表少爷,是在她八岁那年冬日,替她教训了歹人,又带走了娘的遗物的男子……明钰这样想,心里就好受一些。
“最近腿还疼吗?”
本以为睡着的闵恪突然出声说话,明钰没反应过来,胡乱“嗯”了一声,马上又摇头,说道:“最近好多了,没有以前那么频繁。”
闵恪注意到了“频繁”二字,眉头皱了皱,过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传到明钰耳朵里:“我认识一位神医,只不过他行踪不定,我也是最近才寻到他的踪迹,初七那日他会到府上,到时给你看看。”
听他话的意思,应是一直都把她的腿疾放在心上,明钰心里一暖,把方才的不快都抛诸脑后。
她转过身,挨得闵恪又近了一分,仿佛呓语一般,轻声在他耳边道:“大人以后进宫不要喝酒了……”
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闵恪不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想看看她的表情,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四房的丰兰苑,乔氏正给闵忱宽衣,思忖许久,才将应春堂二嫂和她说的那番话复述给闵忱。
闵忱安安静静地听完,原本放松的神情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沉思,半晌后,他抬头对乔氏郑重道:“二嫂说的没错,你多照看着安哥儿一些吧。”
“他不能和我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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