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嗷呜嗷呜

    
    第二章
    “请问是什么样的任务？”
    姜星桥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忐忑。
    在工作里，“能吃苦”这种说辞不是夸奖，就像“只有你能做到”并不是赞赏一样。
    郑组长会这么安抚她，无非是让她做的事情难度系数极高。
    连组长都觉得难，她当然更没有把握一口答应。
    郑组长微微一笑，反身从一旁拿了个文件夹，摊开了递到姜星桥的面前。
    姜星桥略微低头，看见第一页贴着一张三年前的新闻图片，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一个穿得脏兮兮的男人扶着身边的女人坐在船上，替她挡着面容。
    女人很胖，浑身湿淋淋的靠在男人怀里，男人的手臂几乎抱不住她的肩膀。
    记者们的镜头对着两个人拍摄，岸上维护秩序的警察正在制止。
    专业的构图加上有些怪异的主角，这让这幅照片看起来既令人欣慰，又觉得有些滑稽。
    姜星桥在桌子底下磨了磨手指。
    每当心绪不怎么平静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这么干。
    郑组长用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敲了敲照片上的男人，笑着问道：“这个男人你应该知道吧？三年前获救的男性游客。”
    姜星桥不知道作何反应，笑了笑，“嗯”了一声。
    郑组长又道：“他是赵兴荣的独子，也是现在唯一能联系上的获救游客。”手指一挑，文件翻了一页，“你看，台里准备做一期离心岛的专题报道，风景美食，娱乐设施，这些都不是问题，但如果希望这节目有人看，还是得找到这位赵先生，从他嘴里知道更多当年的求生故事，这样收视才能十拿九稳，你觉得呢？”
    姜星桥能怎么觉得呢，她已经明白郑组长要让她做什么事情了。
    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郑姐，你知道的。能提高收视率的事情我当然一百个愿意做。但据我所知，这位赵先生……”她思忖了一下措辞，“他自从获救以后，就从来没有接受过媒体采访，对岛上的事情也守口如瓶，我觉得……”
    “所以我才觉得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啊。”郑组长笑了，打断她，“不用他上节目，也不用他出镜，只要他愿意挡着脸出现在镜头前录个专访视频就可以。”
    听起来成功率似乎高了一些，但姜星桥却比谁都清楚这位赵先生的脾气。
    他看见记者的镜头能忍住不砸东西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更何况要他乖乖接受拍摄。
    姜星桥还是不想去。
    郑组长察言观色，最后点点头。
    “没事，现在才九月，这个节目大概十月中旬才会开始制作。你可以回去慢慢考虑。”
    姜星桥很快会意她的意思。
    自己要是不想出个能说服郑组长的理由，她还是会派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的。
    姜星桥点点头，站起来，都走到门边了，郑组长忽然又叫住了她。
    “小姜。”郑组长的声音褪去了领导身份带来的压迫感，变得柔和了一些，“说实话，我是因为知道你一直缺钱，所以才专门找你来的。”
    姜星桥怔住，回过头。
    郑组长正看着她，低缓认真道：“上面十分重视离心岛的旅游业发展，所以台里也不敢轻慢。如果这件事你能办成，我敢拍板跟你透露。”
    郑组长合起了文件夹。
    “奖金至少能抵得上你五个月工资。”
    ********
    下午，姜星桥取了自己的笔记本，来到了兴赵集团海城分公司。
    有的人，整天学习着“不为五斗米折腰”，随时随地都想从职场逃离，结果做事的时候比谁都勤快，喊栏目口号的声音比谁都洪亮，发工资的时候也跑得也比谁都快。
    这种人说得就是姜星桥。
    按照郑组长给的信息来看，她要找的人就是在这间分公司里任职总经理。
    姜星桥准备了名片，递到了前台。
    前台抬眼瞥了她一眼，道：“又是记者？”
    姜星桥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是又”，前台已经一伸手，将名片推了回来。
    “抱歉，你要见的人不会见你。”
    姜星桥皱眉。
    “你都没打电话问过，怎么就知道他不会见我？”
    前台笑了。
    “因为你是记者呀。”
    姜星桥失笑，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们总经理是不是脾气坏得跟东北虎似的，平时总喜欢骂人，跟记者这个职业好像有深仇大恨，一听说有记者来采访，还会气到砸东西？”
    “你误会了，他一般不骂人。”前台保持着标准的职业笑容，平静地说道，“他人可好了，一般都是直接扣工资。”
    姜星桥：“……”
    “看这意思您似乎认识我们总经理？”
    “没，很久之前见过而已。”
    她道了声谢，转身就准备会台里再想想其他见人的办法，前台顿了顿，忽然又“哎”了一声。
    姜星桥回过身，只见前台看了眼手表，漫不经心道：“公司食堂下午五点半准时开饭，食堂又是对公司外的人也开放的。大部分同事都选择回家吃饭，但总经理不一样，他经常加班，这个时间，不知道他会不会出现在食堂里，享用饲料一般美味的饭菜呢？”
    姜星桥“啊”了一声，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谢了啊。”
    前台笑了一下。
    “您在谢什么呢，我听不懂。我刚才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姜星桥点点头，走出公司找了个冷饮店，要了杯矿泉水坐了一个下午。
    晚上五点半，她将笔记本收在包里，镇定自若的跟着墙上的指示牌，走进了食堂。
    前台说得果然没错，在食堂里吃饭的人并不多。
    干净整洁的桌椅大多都空荡荡的没有人坐，只有五六个面有疲色的员工或打着哈欠，或玩着手机，一脸仙气的往嘴里塞着饭菜。
    姜星桥看了眼菜价，三块钱两素一荤，五块钱两荤一素，简直便宜得令人心动。
    刚好她也饿了，随便要了份饭菜就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吃完了。
    但一直等到四周的员工都走完了，她也没能等到要找的人。
    食堂的工作人员系着个围裙朝她挥勺子：“小姑娘，吃完就赶紧走吧。我们要下班了。”
    “……好的，不好意思啊。”
    姜星桥只能答应了一声，失望的走出了食堂。
    食堂的出口紧挨着一道楼梯，她在楼梯前站住了脚步。掏出笔记本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总经理室在十一楼。
    类似于挣扎的情绪在心里犹疑了片刻，姜星桥还是不想浪费一下午的时间，白白来这么一趟。
    她看了眼四周，开始爬楼。
    楼梯间黑黢黢的，姜星桥怕惊动保安，脚步又走得轻。她气喘吁吁的一直爬到了十楼，灯就亮了那么两楼。
    十楼到十一楼之间的灯也暗着，姜星桥心里一放松，伸脚去踩应该存在的楼梯，脚下忽然一滑，“啪”的一声脸朝下摔倒在了楼梯上，声音惊得楼下好几层的灯都亮了。
    “嘶……”
    姜星桥倒吸一口冷气，脚踝剧痛，鼻子也剧痛，像是被人用石头狠狠地砸了似的。
    她没管脚踝，伸手一摸鼻子，发现脸上全是血。
    这也太倒霉了吧。
    姜星桥只能一边从包里摸出纸巾擦脸，一边仰起了头来试图止血。
    就在仰头的一瞬间，她看见在十一楼的楼梯上靠着一个人。
    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白色的烟雾萦绕在他四周，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见他身形颀长。修长好看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操纵着他吞云吐雾。
    姜星桥敢打赌他一定听到了她摔倒的声音，但他却还是不慌不忙的抽完了手里的烟，才把烟头在扶手上按灭了，转头看着她，神情冷淡，眉头微皱。
    “哪个部门的？”
    “我……”
    “你上司是谁，没告诉过你消防通道里不准抽烟吗？”
    “……”
    听着他大义凛然，仿佛公司规则跟自己没有关系般的语气，姜星桥语塞，竟然忘了解释自己不是公司员工，更不是来楼梯间抽烟的。
    烟雾散去了一些，一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和显然已经认不出她来了的表情，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兴荣之子赵玄非，这家分公司的总经理。
    三年前从孤岛上获救的幸存者之一，她想要采访的对象。
    在她的缄默里，男人扔了烟头，迈步下楼梯，缓缓踱到了她的面前。
    姜星桥还仰着头，看见他略微弯下了腰来，打量着她此刻简直称得上是惨绝人寰的脸。片刻后，他的视线下移到了她单手捂住的脚踝上，蹲下了身体。
    漂亮得如美玉雕成一般的手伸出来，拂开她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姜星桥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脚踝扭伤，别加班了，再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不是……”
    姜星桥话音刚落，他已经拎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姜星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拽着，几乎是边走边跳的到了电梯前。
    “电梯会坐吧？”男人说着放开了她的衣领，帮她按了往下的按键，“自己去找上司自首，该扣多少工资他安排。”
    在他抬手间，姜星桥嗅到他手指上淡淡的香烟味，不如香水好闻，却比香水更加熟悉，诱得她心里痒痒的。
    “对不起，我不是公司的员工。”
    姜星桥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她抬起头，望进一双幽黑漆亮的眼眸里，他低头看着她，等着她把下一句话说出口。
    “呃……”
    姜星桥忽然心虚了起来。
    “赵先生您好，我是海城电视台旅游频道的记者姜星桥。我有些关于离心岛求生的细节想找您…了……”
    看清对方唇角渐渐浮起的冷笑，姜星桥打了个冷战，将最后一个字说完。
    “……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