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扰扰彼岸清欢

第二十四章 当下

    
    旭日东升,朱红的重檐庑殿顶闪着熠熠光辉,一封飞鸽传书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泰和殿,司马婺华端坐在镶金紫檀的软塌之上,侍女执扇后立,刘坤毕恭毕敬地俯首站在旁侧,在太后身边低头耳语了几句。
    “和亲?”太后听罢,抬手拂开侍女递到身旁的茶盏,有些讶异,顿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叫殷禾前来。”
    “是。”刘坤俯首正准备退下,一个侍女匆匆来到太后面前,低头行礼,
    “禀太后,丞相及礼部尚书沈昭求见。”
    太后微楞,微眯了眼,抬手止住了正欲出门的刘坤,
    “和哀家去看看。”
    大殿议事厅内,丞相萧岩站在殿中,一身硬挺官服,姿态恭顺,言语却平直无波,
    “太后,南梁国传来消息,意在年终派三皇子前来商议和亲事宜,有意迎娶已成年的宗室之女。”
    司马婺华听闻微眯了眼,身形微顿,垂眼隐去眸中的精光,指上的镶玉玳瑁指套闪过尖利的锋芒,
    “如今皇位空悬,南梁却想此时和亲,这是何意。”
    萧岩听闻,斜瞥一眼身旁笔直而立的礼部尚书沈昭,沉默不语。
    沈昭连忙上前,恭敬地一拜,“禀太后,年终尾祭本是举国欢庆之日,但先皇驾崩,举国悲恸,此刻和亲,可宣两国和睦,平稳民心,求取来年国泰民安。”
    “臣也正有此意。”萧岩未等太后答复便拱手上前,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言语义正言辞却不见半分践律蹈礼。
    司马婺华看着俯首的礼部尚书和神色无常的萧丞相,眼神如利剑,面色却不显,轻抚指套上的精美錾花,半饷才回答,
    “让礼部好好准备,不可懈怠。”礼部尚书沈昭连忙俯首称是。
    萧岩听闻,低垂的脸上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便拱手一同退出了大殿。
    泰和殿熏香四溢,见萧岩离开,司马婺华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刘坤,神色晦暗不明,
    “与南梁的联系从来都是暗地,成文王此番却借着先皇薨,以联姻冲喜为由,把关系提到明面上来,不知是何意。”
    “太后以为如何?”
    “萧岩那个老东西一直知道南梁国是站在哀家这边的,此番他却联合礼部极力促成此事,这背后怕是有什么阴谋。”
    “奴才立刻去查…”
    司马婺华微抬手,打断了刘坤的话,微眯眼,语气似有些不稳却依旧狠绝,
    “与别国和亲之事,兹事体大,按如今的形势,一出纰漏便可动摇国本,连哀家都要思虑再三,这老东西却这么着急。”语气微顿,司马婺华思绪已百转千回。
    刘坤听闻只寂然不动,沉默不语。
    轻哼一声,司马婺华神情突然有些许惶恐,止住有些微颤的手,抬手端起一旁天青釉杯轻泯了一口巴山雀舌,
    “这老匹夫突然给哀家来了这么一闷棍,此事定不简单,快去给哀家好好查查那事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是。”刘坤点头连忙退下。
    —
    “阿青姐姐,这才刚过了五日,你该好好休息。”
    仙瑶殿内,沈清欢斜倚在寝殿的金丝楠躺椅上,看着一大早便出门办事,此刻才风尘仆仆归来的青黛,刚从回笼觉中醒来的少女满脸担忧。
    踏进寝殿的青黛抬眼便看见沈清欢从软塌上坐起,听见她唤自己,不禁身形一顿,似有些不习惯,
    “神女还是唤我青黛吧。”
    “也是,不好暴露我们的关系。”
    沈清欢看着神色别扭的青黛,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自己在现代的真实年龄已过二十,要是以后一直把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喊作姐姐,这心态迟早也会崩的。
    青黛看在衣衫不整,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沈清欢,语气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已到晌午,该用膳了。”
    “好。”
    沈清欢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恋恋不舍地下了榻,走到桌前坐好,看着面前端菜上桌的青黛,与她儿时的记忆鲜活的宛若昨日,既然夺了原主的人生,那曾经真挚的情谊替原主守住也是份内之事,沈清欢眼里盈满坚毅和倔强,
    “青黛,太后那边你还是需要注意,不要被抓住什么把柄。”
    正在摆放竹筷的青黛身形微顿,顿了半响,缓缓回答,
    “现在太后那边恐怕已无暇关注仙瑶殿了。”
    “哦?”沈清欢听闻坐直了身子,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两月后的年终尾祭,南梁国会派使臣来商议和亲事宜。”
    “年终尾祭?和亲?什么鬼?”
    “据说是丞相萧岩一手促成的。”
    沈清欢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低头夹起一块龙胆鱼肉塞入嘴里,想了想早前在碧落阁背过的书册,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这南梁国不是和太后穿一条裤子吗,萧岩这是第三者插足啊,他是得了什么砝码吧。”沈清欢思绪微转,顿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
    “这太后和南梁到底有何关系,当初怎么栓在一起的。”
    这些详细隐秘的事,在南无月给的书册中并未提及,今日聊到此处,沈清欢便随口问了问。
    “太后不过是利用已故神女才和南梁国成文王达成了合作。”青黛说完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沈清欢微讶,没想到青黛竟回答了自己,闭眼想了想,嘴上却不停,
    “司马颜玉?成文王?”
    举筷中不经意地抬眼,看到青黛微皱的眉头,沈清欢疑惑地皱了皱眉,心思回转,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上届神女和南梁国国主有一腿?那…成文王是我爸?哦,不对,我爹?”
    沈清欢抬头看向青黛,后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看着自己一脸担心,满眼透着不忍,
    “夏儿,你…”
    沈清欢见状,放下手里的竹筷,对着青黛扬露出一个没心没肺地笑容,声音清澈无波,
    “你放心,只是称呼而已,于我都是陌生人,我吧,就是对自己这复杂的身份有点接受无能,又是神女又是公主的。”自己在现代便是孤儿,血缘从来就不是无法抹去的牵绊,相反,真心以对才是最重要的。
    青黛看着沈清欢对她调笑地挑了挑眉,举筷稳稳夹起面前的玲珑丸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沈清欢其实对原主的父亲好奇已久,从刚开始知道自己母亲是尚燕国神女之时,便问过南无月,虽没得到答案,但心中已察觉这个父亲定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如若是个普通人,南无月定不会隐瞒自己,很大可能这个人在这场阴谋中也占据了不小的位置,怕自己感情用事,影响大局才避而不答。
    沈清欢放下竹筷,垂眸思考了一番,如今青黛却将此事据实以告,恐怕也是是南无月的意思,青黛如今虽与自己亲近,但这等隐秘之事,如若不是南无月嘱咐告知,青黛定不会知晓。
    沈清欢抬手端起一碗汤,心里虽好奇南无月此举的用意,但却也不想无妄猜测、费神废脑,夹了一块豆腐,内心已毫无波澜。
    寒霜点点,冷风徐徐,吃完午膳,沈清欢手里紧紧抱着袖炉,慢悠悠的向藏书阁走去。
    临近冬至,园内的梅花有些已含苞待放,花影稀疏,但隐隐约约的香味传来,不似山桃,不在蕊萼,竟像从骨子里飘荡出来的透彻清香。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停住脚步,摒除内心的繁杂,看着满园冰冷的寒梅,慢慢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惬意,或许是知晓了原主的身世,拨开了云雾,又或许是得了一个真心挚友。
    瘴雾迷茫,点点红梅如洗妆不退的唇红。
    沈清欢偷偷看了看四下无人的花园,轻咳一声,学着古人微拂袖,抬手轻点枝上的梅花,声音洋洋洒洒,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咏梅?”低沉如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清欢身形一震,自己无事耍宝竟被逮了正着,此刻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清欢有些尴尬地慢慢回转身,脸色有些涨红,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南无月那高深莫测的眼神,轻咳一声,稳稳心神,
    “见笑见笑。”
    南无月微不可闻地眯了眯眼,掩去了一抹异色,并未再看沈清欢一眼,抬腿便向藏书阁走去,沈清欢焦躁地搓搓手,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阁主早就知晓我的身世了吧。”
    为了打破自觉有些尴尬的气氛,沈清欢没话找话,但问出口的瞬间便觉得自己傻,碧落阁是什么存在,原主的身世还不早早被调查清楚,要不怎会养原主这么多年,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如今知晓了当如何?”
    “额…”沈清欢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南无月在问自己的想法,眨了眨眼。一直都是听命行事,他如今竟问询自己的想法,不知是不是因为前几日自己在陇西王氏面前盗用先贤的话让南无月高看了自己。
    沈清欢凝眉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无论如何,这是主动告知自己,看自己的态度,问出此话,对漠不关心、目不旁观的南无月来说已是不易。
    沈清欢抬头看了一眼南无月淡漠孤傲的背影,却有了一丝与挚友相处的惬意自心里蔓延开来,于是快步抬腿上前,追上男子的步伐。
    身旁微风浮动,南无月微低头,撞进女子清亮澄澈的眼里,她发上插着的碎珠发簪华光微动。
    风和日暄,淡蓝的曳地裙纱映着纯白的衣袍,如苍穹白沙,水天一色。少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悠扬而清晰,
    “不如何,何必纠结过去,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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