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满庭芳

第七十八回 莫非神示

    
    鉴湖岸边已经围了好多人,一见胤瑄来了,慌忙纷纷散开让路。
    “东西在哪儿?”胤瑄沉声问道。
    内监跑到前面被翻开的几处泥土堆旁,指着那块石碑说:“陛下,就是这个。”
    于是便有两人捧着石碑呈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见这块灰色的环形石碑布满了裂痕,好些地方都缺损了。而石碑两侧则分别用朱砂写了两句诗,但字迹比较模糊,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够识别出来:皆闻有女颜如玉,谁怜无处送禹卿。狐媚惑主终成祸,一朝身死难报国。
    玉禹卿只消看一眼,便觉头脑嗡嗡作响,痛得快要裂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惊诧无比。然而,众人的第一反应,竟然都没有半分的怀疑。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胤瑄脸色大变,微眯双眼,忽然一掌拍到石碑上,差点将它震碎,吓得众人俱都为之一骇。
    皇后又惊又慌,但她毕竟是一国之母,此刻正是需要她镇静的时候。于是她指着石碑缓缓道:“这首诗既不讲究平仄,也不讲究押韵。但这却是一首藏尾诗,四句话最后一个字连起来便是:玉卿祸国。而第二句话竟然还直接道出了禹卿两个字,那么就应该是玉禹卿祸国。而且字里行间,把玉禹卿说得犹如西周的褒姒那般,字字不留余地。这首诗浅显易懂,摆明了是让看见的人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玉禹卿边听边不住出冷汗,小夜在一旁不断帮她擦拭。
    “为什么石碑上会刻着这种话?”顺昭仪从未见过这种事情,都有些呆了。
    “无缘无故的,从地里边翻出来的石碑怎么会有这种字呢?”怡充容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当然心知肚明,然而此时她却故作惊讶万分,小心翼翼道,“难道真如太后所说,跟前朝一样,是天意示警么?”
    “胡说什么?!”胤瑄猛然一喝。
    “怡充容,你很希望是天意示警吗?”沁修仪站在怡充容身边,此刻不觉阵阵冷笑。
    “哪有?怎么会呢?只不过这石碑太诡异了,又和前朝之事一模一样,所以臣妾才会觉得奇怪。”怡充容立马反驳道,心头却“咯噔”一下:难道沁修仪看出来了什么?可是看样子也不像啊!听说沁修仪和玉禹卿一见如故,虽然见面不多,但交浅言深,多半她是在为玉禹卿打抱不平吧!那就好。
    想着这些,她又放心了下来。
    玉禹卿见沁修仪如此维护她,心中自然感动。她不由看了看沁修仪,见她给了自己一个信任的眼神,心底不禁踏实了不少。
    “皇帝,可还记得刚才哀家说过的前朝那件事吗?”太后忽然沉声问道。
    “当然记得。”胤瑄回过神来,有点疑惑。
    “那个被幽禁的妃子被囚五年之后,天龙教教众一路打进了京城,差点儿杀进了皇宫。幸亏朝廷上下一致抵御,再加上驻守边关的几位大将及时赶回护驾,这才剿灭了天龙教教众。然而隆庆帝因为惊吓过度,没过两个月便死了。”
    “母后的意思是……”胤瑄心头顿时一沉:他当然明白太后这番话的意思。虽然之前还万分庆幸太后欣赏玉禹卿,然而现在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太后将此事和隆庆帝一事联系到一起,对玉禹卿生了戒心也很正常。
    果然,太后看向玉禹卿的目光有些飘忽,声音似乎有点遥远:“难道历史真的要重演?”
    胤瑄和玉禹卿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但仅此匆匆一瞥,已经足可见对方心中正在经受着怎样的翻江倒海。
    “母后,现在下断言不是太轻率了吗?”胤瑄自然帮忙开脱。
    太后目光闪动,轻轻蹙眉看着胤瑄:“皇儿,难道哀家不希望看到皇宫里安安宁宁,无风无浪吗?”
    胤瑄抬眼望见这一众女子,明白太后又何尝不想维护玉禹卿?只是这件事来得实在是太陡,大家都反应不过来了,难怪太后会第一时间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事太过蹊跷,母后,要不然……”胤瑄正想说一切还需从长计议,至少先缓和缓和气氛。
    但他话都还没说完,却听老远便有人在大喊大叫:“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内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途中因为挂到了地上的石头险些摔跤,也顾不上停下来休息一下,足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出了怪异了!”那内监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神色非常慌张。
    “什么怪异?!”胤瑄早已烦躁不安,此刻不由厉喝一声。
    那内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努力平复了一下气息,勉强镇定回道:“启禀陛下,奴婢是御膳房的司膳掌事。今早上御膳房的厨子杀鱼,可谁想剖开鱼的时候,在鱼肚子里却发现了一张素绢,上面写了四句诗。厨子拿给奴婢看,奴婢见写的东西不对,便立刻赶来禀告陛下。”
    “四句诗?!”胤瑄陡然一惊:不会这么巧吧?
    “陛下请看。”掌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左右拎了展开。这一展,差点儿没把在场的所有人吓得半死。
    原来这张素绢因为剖鱼的关系,沾上了斑斑血迹,虽不多,但在骄阳之下却分外鲜明。关键在于,这素绢上仍然用朱砂笔写了四句诗,内容竟然跟石碑上的一模一样!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后显然有些懵了。
    “陛下,怎么会这样?”皇后不由惊道。
    “天意示警,天意示警。”顺昭仪喃喃自语。
    “哪有什么天意示警?我看呐,分明就是人搞的鬼。”一直未曾说话的淑妃冷不丁说道,语气似有些轻蔑。
    玉禹卿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淑妃:原本她对淑妃并没有什么好印象,毕竟淑妃曾经几次三番公开让她难堪过,但此时此刻她却忽然发现,淑妃这个人好像并没有她刁难人的时候那样可恨。
    淑妃淡淡地回敬了她一眼,嘴边荡开一丝闲适的笑意,似乎今日发生的这两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觉得无所谓一样。
    “就是,如果真是天意示警,那怎么会偏巧在璟婕妤的册封之日出现?为何不在璟婕妤刚进宫的时候就示警?那样的话岂不是来得更简单干脆么?”沁修仪趁机帮腔。
    玉禹卿见有两个人为她解围,提到嗓子眼上就快跳出来的心才稍稍落回去了一点。
    “皇后,你说怎么办?”太后见众人皆迷惑不已,便打算征询一下皇后的意见。
    但皇后虽是六宫之主,然而这种事到底头一次碰到,她心里也一团乱麻无所适从,只好讷讷回道:“臣妾觉得,要不、要不还是从长计议好了。这事儿发生得这么突然,大家也需要时间思量思量。”
    这番话兜兜转转,没什么重心,乃皇后迷惘之时的脱口之言。太后显然有点失望,便对胤瑄道:“皇儿,依哀家看,不如先让璟婕妤留在毓秀宫,暂时不要外出好了。这件事陛下还是找人彻查一番,一切应当慎重为好。”
    软禁?难道要我跟那个前朝妃子一样吗?玉禹卿浑身一凛,四肢百骸都不由僵了。她满脸错愕,所有人都看着她,什么样的眼神都有。忽然间,她只觉得重重乌云压在她的胸口,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想大声辩解一番,因为她不想在自己的大婚之日,便要遭受与冷宫无二的待遇。
    但是她也深深地明白,谶言这两个字,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只可大不可小,动不动便会要人命,历史上因为谶言而血流成河的事件并不在少数。其实太后这样发话,已经是对她格外开恩了。倘若太后对她的印象不那么好,或者太后的猜疑心稍重一点,那么即使皇帝有意袒护,恐怕她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驱逐出宫或许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阵风来,纵然仲夏温热,但她却冷得发抖,背心已然湿透。她低下头,狠狠咬了咬嘴唇:现在这个时刻,她唯有忍耐,忍受,忍痛。
    哪知胤瑄却突然摇摇头,淡淡地说:“母后,毓秀宫乃是新建的宫殿,倘若住进去的人因为惹事而沾染了晦气,恐怕会影响毓秀宫的风水。依朕看,倒不如把璟婕妤送到京城郊外的止水庵去。止水庵名声在外,一门上下都是清修之人,可谓福地洞天。这一来呢,可以照母后所说的那样对璟婕妤暂时禁足。二来,庵堂乃佛门净地,福泽绵厚,有佛祖菩萨的庇佑,也会使人心境澄明。有罪也好无罪也罢,都可洗去凡世尘埃。母后,你觉得这个主意怎样?”
    太后似乎没有料到皇帝会有此建议,倒怔了一怔。旋即她点了点头:“还是皇儿考虑得周详,那一切就依照陛下的意思办好了。”
    胤瑄略略颔首,立刻吩咐下去,让人打点准备。他又喝令窃窃私语的众人各自散去,而太后则给了玉禹卿一个复杂的眼神之后才离开。
    玉禹卿有些怵然,她不知道太后的那一眼代表厌恶还是同情?
    却见胤瑄看着四周逐渐远离的人群,忽然凑近她迅速轻轻说了一句:“今晚朕会去止水庵找你。”然后便匆匆离开。
    玉禹卿原本满腹疑窦,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反对太后的决定。此时听了胤瑄的这句话,原本焦躁烦闷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因为她知道,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所以,即便是面对这段即将开始的戏谑的行程,她也一点儿都不害怕,一点儿都不慌乱了。
    小夜和淙儿不敢耽搁,也携了她回承乾宫收拾行装。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人回去的时候并未见到胤瑄,一打听才知道,他人已在长信宫的御书房了。看来他是有意在避开她。
    ——
    止水庵位于京城东郊灵台山的山腰上。
    这里四周群山环侍,止水庵掩映在层层叠叠的青葱之下,只余几处古旧的雕花飞檐,悄悄地探出头来,人们要仔仔细细地观察,才能知道这里原来还有一处房舍。
    正值仲夏时节,从京城出来一路向东,一簇一簇的木槿花一直蔓延到灵台山的山巅,满目的紫红和翠绿。
    一进山口,但觉凉气袭人。然而京城毕竟位处北方,即便到了夏日也不见得多热。所以,从外面乍一进来,反倒令人阵阵生寒。
    脚下铺着一条并不宽敞的青石板路,因为常年难见阳光的关系,上面长了些青苔,但中间的地方却比较光洁,想来定是由于善男信女常年前来拜祝,以及止水庵一众女尼们出入灵台山的缘故。
    越往山上走,便有越来越浓密的乳白色的云雾飘荡,彷如走进了一片混沌的迷梦之中。
    山风轻拂,一片朦胧倏然散尽,“止水庵”的山门豁然伫立眼前。
    “阿弥陀佛。”山门洞开,忽有一青衣白袜的女尼迎了出来,手上正转动着一串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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