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往后的第二天,从太阳升起直到落下,对于世人来说,几乎就和无数个昨天一样,生活平凡而又规律。然而对于玉禹卿来说,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此时,她正迎着第三天东升的太阳,即将跨进慈圣宫的正门。门的那一头,太后和皇帝正在等着她。
两天不见,她似乎瘦了?憔悴了?
当胤瑄见到她的第一眼便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引得他不由自主地想离开座椅走向她。
但太后率先开口了:“璟婕妤,听陛下说你承诺今日回宫,一定会拿出证据,证明前日的事情纯属人为是吗?”
玉禹卿沉静地看着太后,缓缓点了点头:但其实她现在最想的还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迫切地想从小夜淙儿那里得知怡充容那边的动静。皇帝派来的内侍将她从止水庵接来,一路直奔慈圣宫,哪里有时间去了解这个?
“回禀太后,其实这件事想查清楚也很简单。”于是玉禹卿让人拿出来皇帝给她的那两样证物,将他们当时的分析一一讲给太后听。
“哦?竟然还有这样的破绽?”太后显然很惊奇,随即又颇带了些嘲讽的口吻,“那陷害你的人看来百密一疏了。也亏得你心思缜密,才能看出这样的破绽来。”
玉禹卿一下子觉得身体轻了好多:只要太后能够说出有人陷害她的话,那就足以证明太后在这件事上仍然站在了她那边。
不过,她也不敢想象,假如太后并不反感“红颜祸水”的说法,那么站在太后的立场上,又怎么可能相信她的说辞呢?历朝历代对于这种神力事件,绝对会采取“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原则,以确保江山社稷不会存在一丝一毫的隐患。向来薄情帝王家,相比整个国家而言,一个区区妃嫔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臣妾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人证。”她回过神来。
“哦?真的?”太后惊道,“快带上来。”
玉禹卿领命,传了一个人进来。
来人穿了身粗布蓝衣,一看就是平民百姓的装扮,从门外走进来,一路上腰背就没直过。他显然已经被皇宫的森严震慑住了,幸亏玉禹卿及时出言相慰,方才让他暂时恢复了正常。
“草、草民王二,乃、乃是京城北汇坊专给人家刻、刻字的石匠。”来人说话结结巴巴,不过意思勉强还能听懂。
“启禀陛下、太后,臣妾托人将整个京城所有刻字的石匠铺子全部寻了一遍,方才找到了王二。”玉禹卿清声道。
原来在前天夜里,玉禹卿便让流鸢和公孙无忧兵分两路,在京城里翻了个遍。因为她发现这石碑上的字虽然乍一看是隶书不错,但细看之下才会发现,这隶书又与标准的隶书有些不同,尤其是但凡写到一撇的时候,这刻字的人会习惯性把一撇的尾部留出一小截细长的末笔,让其翘得很高,几乎要打一个不太明显的圆圈才罢手。其实找人在石上刻过字的人应该都知道,每个石匠铺子的雕刻手法都不一样,而每个石匠师傅的雕刻习惯更不相同。哪怕是同一个字,让一千个石匠雕刻出来,甄别之下,也绝对会各有差异。玉禹卿正是反复查看之后想到了这点,才会拜托流鸢他们调查。
果然,依照这条明显的线索,昨天夜里,公孙无忧终于找到了这个叫王二的石匠。并且,因为找他刻字这件事仅仅发生在几天之前,而来找他刻字的人还是个蒙面女子,所以这样蹊跷的事情他自然记得。
玉禹卿让王二现场在石头上随便刻了几个字,让太后比对,这一相较,是非曲直立见高下。
只是王二当然不清楚那个蒙面女子的身份,不过玉禹卿绝对相信那个人就是紫鹃。
“石碑的破绽想必太后应该清楚了,至于那段素绢就更简单了。”说着便让人呈了素绢上去给太后,将“日月同辉”的来历一一道来。
“臣妾在想,幕后之人当时一定是就地取材,随便拿了一块东西就用了,只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恰恰坏就坏在这块随手拿来的东西上边。臣妾已经查过,日月同辉虽是通济的特产,但因为其制造工艺繁复,而且需要二十几名经验丰富的织女合力十天才能制作出来,所以价值非常名贵。通济州府一直将其视为一方之宝,就连当地的官员富绅都不可能拥有,只送往皇宫作为贡品之用。臣妾还向陛下证实过,日月同辉分给了后宫众人,上上下下皆有。这就不难看出,做这件事情的人,一定还在宫里!”
“嗯,”太后沉吟道,缓缓叹了口气,“虽然哀家从不理会后宫之事,不过这件事情哀家一定要彻查到底,看看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卑鄙阴险?璟婕妤,这两天真是委屈你了。”
她看向玉禹卿,眼神变得柔和起来,玉禹卿不由一笑,欠身道:“臣妾多谢太后挂怀。臣妾但求找出幕后主使之人,能够还臣妾一个清白,于愿足矣。”
胤瑄忽然微皱眉头,对太后沉声道:“母后,其实这幕后主使之人,大概已经抓住了。”
“什么?”太后大惊,“皇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胤瑄慢慢点点头,心头却堵得慌,因为在玉禹卿离宫的时候,宫里发生了一件事。
“怎么你没跟哀家说呢?”太后诧道。
“如果一早就跟母后说,毕竟璟婕妤那时还在查找证据,一切都只是口说无凭。所以儿臣希望在璟婕妤拿出证据,令母后完全信服她之后再说出来。那样的话,儿臣才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母后继续追查下去,还请母后体谅儿臣。”
“唉,”太后望着胤瑄,见他为了后宫之事烦忧,心思还不忘如此细腻周详,不由鼻子有些发酸,“皇儿考虑得如此周全,哀家又怎么会怪你呢?皇儿这番话,可是小看哀家了。哀家原本就怀疑这件事的真假,只不过当时确实有些震撼罢了。好在现在璟婕妤拿到了充分的证据,哀家的这颗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玉禹卿听得此话,更觉轻松:原来太后果然跟她预料的那样,对自己并非完全不信任。
“那这个凶手到底是谁?”太后问道。
胤瑄张张嘴正想答话,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只见楚继忠满脸沉重,向来从容不迫的他这会儿说起话来竟然还有些哆嗦。
“继忠,找到人了么?”胤瑄显然之前派了楚继忠去找寻某个人,如今见他神色有异,便知一定出了事,只觉得心头更堵得慌了。
“回陛下,已经发、发现人了。”楚继忠眉间打了个结。
“在哪里?”胤瑄急问,手心似乎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在……,陛下还是跟着老奴去看看好了。”楚继忠张了张嘴,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太后和玉禹卿俱都满腹疑窦,齐齐看向胤瑄。
他心头自然又沉了沉:莫非真是她?难不成她……?
——
皇宫偏北一侧。
这里是皇宫废弃的众多处所中较为幽僻的一处。平时别说是人,就连鸟雀都不会光临。
前方围了一大堆的人,除了楚继忠派去搜寻怡充容的人手之外,还有若干内侍省和宗正寺的官员,以及太医署的各位太医,怡充容崇翰宫的宫女内监们闻讯而来,正跪了一地痛哭。
“陛下,”胤瑄正想继续上前,却被楚继忠挡了下来,他面露难色,嗫嚅着说,“这怡充容娘娘她……她面容已经有损,恐怕、恐怕会有碍观瞻啊!”
胤瑄下意识抬眼看去,隔着重重人影,依旧能够瞥到地上的一角浅蓝色的衣袖。
那就是怡充容吗?
“皇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心头有些发怵。
玉禹卿看了一眼胤瑄,连忙替他向太后解释起来。
“什么?”玉禹卿还从未见过太后有如此惊讶痛楚的表情。显然怡充容一手安排谶言事件,更指使紫鹃暗杀自己,意图伪造自杀假象的这个阴谋,对太后而言刺激有多大。
“太后!”忽然,太后但觉一阵眩晕,腿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幸亏玉禹卿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她。
“太后你怎么样了?”玉禹卿急问。
“没事,没事。”太后被玉禹卿一托,终于勉强稳定了一下身体。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眼却不自觉地刺痛起来。
“母后,还是老毛病又犯了么?”胤瑄着急问道。
“没关系,”太后定了定神,轻轻握着胤瑄的手,“皇儿无须为哀家担心。既是老毛病,哀家十几年都过来了,难道还会不习惯吗?”
但太后自嘲般的话语却让胤瑄暗自一叹:原来太后素有头晕目眩疲累无力的毛病,常年体虚,因此不能操劳,不能费心,更切忌情绪波动。十几年前,也不知从哪个时候开始,当年身体硬朗的太后渐渐有了这个顽疾。原本当时太后还是宁贵妃,但由于皇后之位已经虚空二十年有余,因此宁贵妃实际上已成为了后宫之主。加之她正值青年,又生有胤瑄和胤玮两位皇子,所以先帝也很宠爱她。无奈因为这等固疾,每每服侍先帝便力不从心,更会因床笫之事而体虚气乏,怎么医治都没有太大的起色。所以久而久之,先帝也只好疏远宁妃转而宠爱其他妃嫔,对宁妃渐渐由爱到敬了。虽说宁妃的地位后来也没有因此有过什么动摇,但毕竟身为女人,一辈子最想获得的丈夫的宠爱却从此与她无缘,而相反,最不能够容忍的事情又偏偏在她眼前愈演愈烈:太后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后宫嫔妃仗着皇帝的宠爱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忍受着后宫上上下下对自己背地里的冷嘲热讽,当时的太后简直犹如生活在炼狱之中一般痛苦,惟有身边的两个亲子才可以给她全部的慰藉。只是可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胤玮和她彻底决裂,从此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所以可以这么说,这一生对于太后而言,一切皆成虚妄,只有眼前之人才是她最亲近最坚强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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