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晚的瓢泼大雨,到了今晨才终于勉强停了。路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踩上去一不留神便会滑倒。于是暮雯踮起脚来,小心翼翼地避过一个个小水洼,然后悄悄地躲在一处凉亭的背后,谨慎地四处张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果然,没过多久,却见人烟稀少的翠竹园旁边的小径那头走来一个人,暮雯见了,眼睛顿时放出了光彩。
待那人慢慢走近,暮雯忽然冲了出来低声叫道:“晨露?哎呀,我可总算是找到你了!”
“暮雯?”来人正是晨露,见暮雯神色沉重,不由满腹疑窦,“怎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暮雯紧紧皱眉,啐了一口:“不仅有事,还是天大的事啊!”
“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吓我啊!”晨露被暮雯这一吓有些慌了。
暮雯叹了口气,一把拽住晨露跑到凉亭后面,挡住过路人的视线,确定周围都没人了,这才认真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得说实话。”
晨露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我什么时候瞒过你呀?说吧,什么事?”
暮雯干咽一下,咬了咬嘴唇,沉声道:“我听说,孟才人上次并不是真的自尽,而是你和她串通起来合演的一出戏,好骗取陛下的同情。”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晨露还没听完,人已经跳了起来。
暮雯只好又说了一遍。
这次晨露没有跳起来,因为她已经被这短短的几句话直接吓呆了。
暮雯推了推她,她还是一动也不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暮雯,眨都不眨一下,嘴唇张开就合不上了。
“晨露,晨露!”暮雯使劲摇晃着晨露。
“暮雯,你是听谁说的这些话?”晨露被暮雯这几下晃,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她浑身抖了抖,勉强定了定神颤巍巍地问道。
暮雯叹道:“是延禧宫的两个小宫女。”
“延禧宫?沁修仪?”晨露眼睛都瞪直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是延禧宫的人?”
“当然确定了。”暮雯肯定地点了点头,却见晨露晃了晃身子,险些没站稳,一张微粉的小脸已经变成了惨白色。
暮雯见状,心中已经了解了七八分。她忽然面露忧色,将晨露拽近了一些,诧声问道:“喂,你可别告诉我这是真的?你知不知道,我听她们说,沁修仪娘娘已经拿到了什么证据,只等陛下回宫之后就要禀奏上去。哎呀,这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晨露的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但觉体内气血乱窜,头脑阵阵空白,幸亏暮雯机灵,把她扶到凉亭里坐了下来。
“晨露,你别吓我,你的脸色好难看。”
暮雯一看晨露的脸上愈发没有血色,放在腿上的手也抖个不停,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没有反应,只是一双眼睛没有目的的四处乱看。
暮雯急了,赶紧又唤了几声,晨露像刚才一样,又好歹被暮雯拽了回来。
“暮雯,你没开玩笑吧?你真听她们是这么说的?”晨露还未死心,仍然抱存着一丝希望:但愿暮雯是在开玩笑而已。
然而事实当然并非如此简单,在暮雯无比忧虑而又无比坚定的回答中,晨露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顿时黑了黑。
“天哪,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呀?”暮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要是我今天没有偷听到她们说话就好了。不,就算是听到了也不该告诉你……”
“不!”晨露忽然打断她,“你应该告诉我,真的,该告诉我。”
“晨露,”暮雯看着晨露,想了想,然后问得很慢很慢,“晨露,你老实告诉我,究竟她们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孟才人是不是真的假装自尽?”
晨露张了张嘴,差点儿就冲口而出了。但她强忍了下去,难以开这个口,惟有万千复杂的情绪在心里剧烈翻滚。
“你怎么不说话?你快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晨露,既然别人都拿到证据要对付你了,那不明摆着你在等死吗?”暮雯顿了顿,稍稍提高了音量,“孟才人是主谋,真要死了那也是罪有应得。可你呢?你不过是听命于她,被逼无奈啊!你怎么可以陪她一起死?”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晨露猛然跳了起来,双手捂着耳朵,脸上痛苦万分。
“看你这个样子,刚才的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暮雯叹了叹道。
“没有!”晨露却突然严肃答道,“没有的事情,传言而已,信这个干什么?”
“你……”暮雯微怔,随即道,“好,既然你说没有,那你现在就去沁修仪娘娘那里找她,问问她为什么要冤枉孟才人和你。可是你去的时候千万要一个人,如果让孟才人知道了,她一定会以为是你泄的密,在陛下回宫之前,恐怕你的命早就被孟才人给收去了!”
“我……”晨露其实原本就心虚得紧,方才的强辩也仅仅是无力的下意识反应而已。暮雯跟她要好,自然也了解她的性情,所以暮雯这么说,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晨露顿时恍悟。
见时机成熟,暮雯也不过多纠缠了。她称宫中有事,今天为了及时给晨露传话才偷跑了出来,现在要立即回去了。
临别前,她特意嘱咐了晨露:“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没有?你主子傻,你可别跟着一起傻。在宫里做事,稍不留神就是掉脑袋的事,更何况是欺骗陛下这么天大的事?!你何苦要跟孟才人上一条船?唉,其他的话我不问也知道了。不过有一点,你听到传言的事情可千万别跟孟才人提半个字,否则就算最后都逃不过一个死字,她也会先拉你垫背的!我只提醒提醒你,你可一定要想清楚,要救你自己的命现在还来得及。离陛下回宫的日子不长了,你得赶快决定,我在凤承宫随时等着你。切记切记!”
再三叮嘱之后,暮雯这才匆匆起身离开。
剩下满脸惶恐的晨露,脚下一软,身体顺着凉亭的柱子瘫坐下来,手往额头上一抹,却发觉冷汗早已长流。
就算是仲春轻暖的和风,也无法吹散她心中的冰冷。
躲在不远处的暮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由深深叹息。
——
不知不觉间便已过了两日。
玉禹卿静静地听着院子里落花的声音,一言不发。
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但她没有回头。
“娘娘,”来人正是小夜,“刚刚沁修仪娘娘派人过来传话,说还是没有动静。”
“哦,是吗?”玉禹卿说得很慢很慢,眼中却有些黯淡。
“至于孟才人那里,奴婢收到消息,晨露这两天都恍恍惚惚的,老是心不在焉,孟才人问她怎么回事,她也只推说是自己身子不舒坦。不过孟才人倒没有怀疑到这上面来,看样子暮雯那天跟晨露说的话果然奏效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玉禹卿忽然微微一笑,“对了,暮雯那边怎么说?”
“她已经托人把银子带回家乡给她娘了。”
“确定能收到吗?”
“确定,”小夜非常肯定地回答,“她托的人也是奴婢安排的,绝对可靠。”
“其实这件事本来应该找流鸢帮忙去做的,不过既然有你安排,我自然也很放心。”玉禹卿看着小夜淡淡笑道。
小夜有些羞赧:“多谢娘娘信任。”
玉禹卿轻拍了一下她的肩,然后慢慢收起笑容,似是非常疲累地长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天边的流云,眼神有些茫然。
小夜见状不由轻叹道:“这么看来,娘娘先前猜得一点儿都没错,娘娘可是在为处置孟才人的事情而烦恼?”
“要不然还会是何事?”玉禹卿的声音轻轻飘来,有说不出的忧郁。
小夜想了想,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娘娘是不是在犹豫,要不要揭发孟才人?”
玉禹卿抬了抬肩头,又渐渐放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孟才人毕竟做了欺君之事,就算情有可原,但她利用陛下的感情就大大不该了,所以处置她理所当然。可一旦揭发她,轻则全家,重则全族抄斩。虽说后宫之争犹胜战场,有时候不是你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但娘娘一向宅心仁厚,一定不愿沾染上这些个肃杀之气,所以娘娘才会游移不定,不知如何抉择?”
“如果你是我,你该怎么做?”玉禹卿反问道。
小夜却忽然笑了笑:“娘娘要奴婢说实话么?”
“你我之间还需要遮掩吗?”玉禹卿不假思索反诘道。
小夜还是在笑,可笑得有些苦涩了:“如果奴婢站在娘娘的角度,即便心有不忍,可也必须为之。”
“这样做,你的心会好受吗?”见她笑得并不轻松,玉禹卿下意识紧了紧胸口的衣襟。
“不会,也会。”
玉禹卿一愣。
“不会,是因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倘若执念于此,必定有所煎熬。也会,是因为孟才人犯的是娘娘最爱的人。娘娘或许可以忍受别人欺骗自己,但却断断不能忍受别人欺骗陛下。在娘娘心中,已经把陛下看得比自己还重了。所以,就算孟才人没有直接伤到娘娘,却比伤到娘娘还要来得痛苦得多。”
玉禹卿的眼眸在闪动,顾盼之间,已不知在心中交换了多少个想法。
“娘娘,你还是下不了决心么?”见玉禹卿仍然矛盾重重,小夜暗自叹了一声。
“妹妹要是下不了决心,那就让姐姐来下好了。”
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两人齐齐回头,但见风入帘栊处,一个俏丽的黛蓝色宫装女子正盈盈而立,不是沁修仪却还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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