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兽

    
    那天，它几乎是从无根海另一端游了回来。
    距离被他挥开那日，已经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整个神域又再发生变化。天柱再次倾塌，这次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一起失守。帝娑华听了神使禀告，甚至未曾与它留书，就再次从天极之渊失去踪影。
    失了帝子身影的天极之渊在它眼中彻底失了颜色。以往，它还能在蜉蝣陪伴下在整个天极探险游戏。如今，这一片天地已经被它彻底翻了个遍。它是个喜欢新鲜探奇的性子。对周围失去兴趣后，回忆帝子成为它唯一解乏之事。
    它甚至连体形都懒以维持变化，就以原身一滩乱泥形状，软绵绵黑乎乎摊平在帝子最喜欢躺卧的祭祀石台上。蜉蝣在它周围嘤嘤连叫，它也懒得理会。
    它似乎越来越嗜睡，连最喜欢的帝子形像都在脑子里越来越为浅淡。
    有一天，它困难睁开眼。那是蜉蝣在向它道别。
    蜉蝣，生于无根海。每千年随海洋气流周游九洲一次，采撷世间花蜜后再归来天极之渊。
    眼下，天极瀑布上方传来洋流气息。又是一年启程路，蜉蝣嘤嘤向它语着。这一离别，将是千年。但再度归来，它们必将为她带来世间最为好吃的蜜之花露。
    它勉力起身化作只灵雀，陪伴蜉蝣到了天极瀑布上方。这还是它第一次看到天极之渊上方的世界。
    海之气流在蓬勃流转，一群群蜉蝣从无根海底飞起，不计生死、不畏前路投扑入洋流环抱。
    它看着它们踏上征程，竟有了一丝羡慕。能够自由自在流转，看遍九洲俗世百态，那该是多么美好自由的事。心意澎湃下，它震了震翅膀，也想加入进去成为其中一员。但嘭地一响，它被无形结界阻挡回来。
    天极之渊，万物自由。但作为其间主人的帝子娑华，却单单为它一个设了结界，将它囚禁于此。
    蜉蝣离开后，天极之渊越发无聊。它渐渐对帝娑华起了恨意。
    不放它自由，也不陪伴，它又不是他的私属物，凭什么这样待它？
    怀着这样恨意，帝娑华离开的第一千个夜晚，圆月浸空，无根海水被它搅荡得剧烈起伏。它的形态在不受控制极速变化，几乎是每一个弹指，它就能变化一次。每变身一次，就带来形体撕裂重组般地剧烈痛楚一次。初时，它还能咬着牙自行支撑。但这样的情形持续十天十夜后，它精神力透支到极限。
    身体僵直腾空，达到某个峰值，又颓然重重落下。无根海水被它重重砸下的体躯如利刃划作两半，它直接沉落到海床之上。一面翻腾，一面低低嘤嘤而吟。若翻译作人语，那嘤嘤而语便是帝娑华名字不断被颠覆重唤。
    痛意退去，意识却如被切割成无数碎片。其间，有它在虚空时的空白记忆，也有帝娑华陪伴时的点点滴滴……
    它将身子缩作一团，恍然没有觉查已经长出如帝子那般如瀑如水长发。双腿撕裂般地痛，腿中间某点灼热难耐，它下意识用手去捂，摸到个凸起坚硬之物。它意识恍惚，无力颓废想，不管如何就这样了罢。它是如此孤单，连作为成年礼的时候都没有相伴。
    它到现在还是不能明白自己是个什么物事，但血脉本能让它知道，这个孤单难耐空气中流转它身上散发的不可言明气息的夜晚，它，已经真正成年了。这个夜晚对它来说极其重要。因为它将在某个时刻，作出关于自己未来一生的重大选择。
    这个时刻终于到了。它睁开妩媚流丽的眸子想。
    两只手抚在肚腹下方。那里有关于它一生的重要决择。
    按压着那，能带来短瞬愉悦。它知道帝娑华身上有它同样的地方，想像帝子归来看到它与他同样，那该是怎样微妙玄奥？！
    一直压抑的情绪似乎找到某个突破点，它剧烈想让自己变化成帝娑华同样，身体随同念转，已经成功大半。它忽然眼角流出泪来。为什么，它还是有点不甘心这样变化啊。
    它彻底放弃之时，天极瀑布上飞落下一个熟悉人影。他归来甚急，甚至连染血战袍未换，两三步虚跨过半个无根海，将它搂入怀内。手指尖粘涩无比从它脸颊抚过，却目光瞩留到它腿间时，吃惊后怒喝：“为什么要这样选择？”
    它目光虚脱，许是有了他的怀抱，它恨意稍减，却依旧挑恤望回过去，“好报复你啊。”
    帝娑华长眸微眯。
    它看着他额头青筋暴出，浑身冰雪冷凝，是从前从没见过模样。这才知道他是真正怒极。相比之下，以往它不通人事时的刻意教导，简直微不足道。
    它微微笑，亦不服输抬指抚在他这千年清减不少的下颔，“神尊发怒的样儿真丑，还是平时不食人间烟火冷淡模样儿好。”
    帝娑华握在它果肩上的手指一重，它忍受不住喷出口血来。
    帝子拿手指为它拭去，目光果决坚毅，“逆转变身，我不喜欢现在这种。”
    它亦学帝子眯了眯眸。初化人身，它对如何控制面部表情仍是陌生得紧。不过有个现成师傅在此，它也就现学现卖，“就这样。”成功看到帝子脸色一变，哈哈笑道：“你不喜欢可我自己喜欢呀，再说，我又不是你的所属物，你凭什么擅自作主，安排我的一切！”替它安排好的话也就罢了，但莫名其妙把它独自丢在天极之渊千年孤寂又是什么破事？
    对于它的怨愤，帝子愣了愣，倒也无从解释。身肩天命，纵然神尊，也有无可奈何时候。
    它忍受住变身剧痛，诡异妩媚笑了笑。它并不自知笑起来在人类眼中是如何美丽。但帝娑华极是喜欢它这张脸笑着时候的样子，它是知之甚深。成功看到帝子怔了怔，它知道，他每每倾心荡情时，便会是如此这般模样。这时，它有极短瞬可以摆弄他身体的机会。
    它咬牙忍受，反身将帝娑华俯压在地，一脸恶意对他：“或者，你可以成为下方享受的那个。而我，不介意出力出汗。”天然丹蔻指尖从他下颔抚过，留连过契合无隙领口，成功看到他气息加急，又一路划下到了他的腰间。它两只手分别拢在他腰身两侧，重力掐了掐，成功感受到他身体一僵，它浅声如吟，“神尊，似乎腰身也更纤细了。”坐上他的腰身，它款款摆了摆腰，顺带撩了撩长发，“不过呢，我更喜欢。”
    帝娑华躺卧在它身下，一脸忍耐。于他，身体感受次之；更多，是为这千年不见就性格大变得让他几乎认不出来的这货。他将它囚禁养在天极之渊，除了研究的意思，也隐隐有养它长大看它未来如何变化之意。可如今，这货分明是被他养歪了呀。不止是身体上的歪，还有思想上的。
    它的狗蛋倒是够大，倒扑神域之主不说，还幻想它是积极主攻那个。帝子唇角勾起霜雪冷意，它的这个美梦，还是下辈子再等着实现吧。
    帝娑华心下早有定意，不过看它如此胡乱嚣狂，似乎能稍许转移它变体之痛。眼内能纳世间万物的帝子，也就将这货出格举动当作是它自寻的疗伤之举。帝子以身作药，又想起自己确实是将它孤单锁在此千年，万千感慨无奈皆作了眼前无声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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