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七章 蠢笨牛驴

    
    紫棂牵着小豆丁,豆丁牵着豆芽菜,紫棂的右边是紫陌,四个人一路并行着下到灵山脚下的沿海港岸。
    海风拂过,月华裙褶皱的裙摆吹起,一副完整瑰丽的山水画印刻在前,高山近水,泼墨般洒脱,与近旁梨花香琵琶袖纠缠绵延。
    少女们的背影倩丽若仙,小豆丁在姣好的衣衫下若隐若现,显得憨气可爱,便连容貌一向不大英俊甚至小眼睛小鼻子透出猥琐气的豆芽菜并行其中,亦愣是平添三分飘逸气质出来。
    刘破晓、紫光豪、花凝跟在后头,两少年牙齿咬碎且羡慕地看着,互相交换一个眼色,俱看懂那眼色的意思:要不找机会给豆芽菜送个绊子?
    刘破晓努了努嘴:你去,那是你的跟班。
    紫光豪白了他一眼:你都有森林拳套了,少得便宜还卖乖,这件事交给你啦!
    恍然未觉花凝已然在一旁羞红了俏脸,余光瞧了瞧左面的刘破晓,再扫过右面的紫光豪,心道他们这般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莫非……都心仪于她?这可真是太羞人了!
    自半山下到山下住宅区,脚力不错的,步行约莫四分之一个时辰,反之从山下往上攀爬,需要半个时辰。巫族的外姓者全数在山底高节竹区附近安户,紫氏嫡脉或是在高节竹区,或是选择山势高百米的黑松林区,经过黑松林区往上直至半山腰族内学堂,各类灵馐仙木、灵花仙草根植深种,绵延万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小豆丁虽然年仅五岁,好在是个修灵的好苗子,三岁便开始习武锻炼,是以从山脚下跑到半山腰,感觉疲惫,也只是当做普通人类的负重长跑一般,休息一会儿又能缓过劲儿。
    他是一接到凤凰阁即将抵达灵山的消息,就立刻去找紫棂他们,当一群人下山之时,凤凰阁的飞船恰好从花骨朵山的两朵瓣峰之间穿过,两只朝凤灵鸟支撑着硕大的海船,乌云蔽日般从远方缓缓飘荡,再稳稳降落岸上,掀起阵阵尘土。
    巫族的百姓多年未大规模接待外宾,对外界传说璇界第一、二武学学院的渊璇阁与凤凰阁充满好奇,早早地守候在了港口。当飞船落地之时,人群自动分化成半圆的队形,翘首以盼。
    “咦?那是什么灵鸟?为何不是比翼鸟?”
    “是啊,好奇怪。”
    “但是看上去有些像凤凰,比比翼鸟更加气派呢!”
    “凤凰……不会真的是传说中的神兽罢?那凤凰阁的手笔未免太吓人咯。”
    “呔,神兽早在双神之殇时期就已经绝迹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珠玑海常见的航行工具,一是普通海船,渔船,二是比翼鸟飞船,以两只同心比翼灵鸟承载船只,飞行五百米高空,船身辅佐巫族“平衡术”灵符,避免高空颠簸,人立不稳。通常比翼鸟飞船适合远程航行,而起着关键运输作用的比翼鸟非寻常鸟类,是为身高八丈的巨型灵兽,一目一翼,青赤色,遵循普通比翼鸟的特征,两只并在一起才能够飞行。
    在珠玑海域,比翼鸟飞船十分常见,不过,以其它灵鸟替代比翼鸟飞行的飞船凤毛麟角,就连曾外出游历两年、阅尽古籍的紫棂亦是第一次亲眼所见。
    族人们皆露出疑惑的表情,口耳相交,议论纷纷。
    “紫棂姐姐来了,问她不就好了?”
    小豆丁稚嫩清脆地童声在人群中响起,宛若一道闪电,惊醒了兀自发愣的人们。
    他们面上恍然大悟,继而是兴奋,继而是惊喜,纷纷开口。
    “紫棂小姐什么回来的?真是太好啦!”
    “是啊,这世上就没有紫棂小姐不知道的事。”
    “她一定清楚。”
    紫棂走到族人们之间,在万众瞩目下,紫陌、刘破晓等玩伴期待地目光中,勾唇,启齿:“朝凤灵鸟,上品灵兽的一种,上古青鸟与火烈鸟的杂交后裔,兼具火灵之力,雄浑的翅膀擅长于负重翱翔,驯化之后亦可取代比翼鸟搭载飞船飞行,模样与毛色酷似一种大家都熟悉的神兽,凤凰。只是它的品质离神兽差了十万八千里,在上品灵兽当中亦属末等。这类灵鸟于我们璇界算是罕见,在灵兽繁多的灵界,却实属平常,若论珍贵程度——”
    莲步轻迈,一步一步立于人群中央,嗓音似潺潺流水,清凉且舒缓地流入所有人耳畔,“一对龙凤朝凤鸟,比咱们的同心比翼鸟只高五层台阶的一槛。”
    刘破晓说:“原来只高一槛……说明没什么了不得的。”
    紫陌扫视半空两只朝凤鸟金色的羽毛、尾巴上的七彩霞光、优雅流线的脖颈,却想到其他:“好端端的比翼鸟飞船,非要换成朝凤鸟,莫非——凤凰阁的人认为咱们巫族避世不出,不一定知道有这等花里胡哨的玩意,所以故意用这劳什子破鸟来唬一唬咱们,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罢?”
    一语惊起千层浪,她的话虽只是猜测,亦足够引起在场众人的不满。
    “我是说呢,比翼鸟飞船就比翼鸟飞船,为何要换?原来他们当我巫族是没见识的乡巴佬,带着那玩意来吓唬人!哼,我呸!”紫光豪当即大怒,操着粗犷的嗓门就嚷嚷起来。
    他本就生得八尺高,人高马大,脑满腰肥,中气十足地原地这么一吼,几乎所有人都听清每一个字眼,让原本抱着友善态度准备迎接贵宾的淳朴族人立时生怒。
    五长老紫童被派来负责外宾接待事项,此刻正在人群里,眼见气氛紧张,连忙站出来说道:“大家别急,也许这只是个误会,倘若凤凰阁当真想这么干,难道不应该找更珍贵的灵鸟载船么?”
    紫棂瞥了他一眼:这位舅舅与两年前相较,冲动的毛病似乎终于收敛了些。
    “我们巫族,要拿出非凡的气度出来,别叫外人看笑话。”紫童说着,俊朗的星目刻意眨了眨。
    是要她圆话的意思。
    “五长老言之有理。”
    尚有些怨愤的族民一听到紫棂发话,场面顿时又安静下来,一个个屏住呼吸,将略显稚嫩却圣洁若仙的少女望定。
    紫童无奈地摇头,怎么身为巫族长老的自己没有这等待遇?
    紫棂接着道:“我在南方游历时,听闻朝凤鸟乃是凤凰阁阁主豢养的灵兽。朝凤鸟神似凤凰,正好符合凤凰阁的名字,其以凤凰为名——”
    这是实话。
    “阁中无法弄到真正的神兽,便勉强用朝凤鸟替代,恰如其分。加之朝凤鸟并不比比翼鸟珍贵,是以凤凰阁的人没有故意显摆之意。”
    这是假话。
    以她对凤凰阁的了解,在乘坐比翼鸟飞船的场合,其利用朝凤鸟显摆有两回“前科”。
    一回出行塀城,南方十城之末小城,替阁内纳新。本无需使用比翼鸟飞船这等海航用船,结果凤凰阁的长老们开去了,不但开去,还四川宣扬说领船的朝凤鸟乃是天降神鸟,凤凰真身,其将要压制渊璇阁,成为新的璇界第一阁,顿时引起当地人的狂热崇拜。之后不凑巧被一位熟知朝凤鸟的当地人戳穿,贻笑大方不说,险些令凤凰阁声明一落千丈。
    二回阁主访问柳城附近莲花村,独自乘坐朝凤鸟飞临,左右随从吸取第一回教训,宣称灵鸟乃是类凤,意即虽非神鸟,但等同于神鸟之意,阁主是上天选定、为璇界培育人才的功臣云云。此番说辞理应无碍,然则乡村避世,村民淳朴,根本无人理解坐拥神鸟的意义,更有黄口小儿质问:为何非神鸟,硬加之类凤?是即是是,非即是非,既然是非,何必称类?
    天真烂漫、纯洁无辜的一问,竟令阁主当场语塞,虽然立时被反应过来的随从搪塞过去,阁主心中仍旧留下残影,离村回阁之后,叮嘱上下,日后使用朝凤,再不得以神鸟类比,大肆宣传,并言之:“以静制动,雍容华贵,不彰自显。”
    凤凰阁建阁百年,阁主得雌雄朝凤鸟三年,第一回发生在两年前,第二回则于去年紫棂途经柳城时。前者听塀城市井传闻,后者由她亲身经历,是以坚信。
    族人们听完,怨愤之色消减,紫童适时地接着安抚几句,这朝凤鸟引起的风波便随风而逝。
    紫陌见紫棂话毕,神色间略淡漠了些,杏目眨了眨,在她耳边轻声问去:“你是不是有未尽之言?”
    紫棂抬眸微笑:“区区类马灵兽,何来诸多门道?咱们啊,就把它们看做寻常赶车牛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不是驯兽师,紧盯那劳什子破鸟作甚?还是注意着那边的凤凰弟子和长老罢,他们才是与我们共用璇界通语的人类。”
    紫陌噗嗤一乐,唾沫星子几乎落到前面花凝身上:“你也忒损了,以蠢笨牛驴比灵鸟。”
    笑了一阵,仍觉身边少女冷意潺潺,重新品味那番玩笑话,慢慢地,竟品出些厌恶意味,忽然醍醐灌顶,神色微变,道:“不过你说得对,诸事之源在于人——既然他们想把事情办得花里胡哨,那咱们偏不如对方所愿。”秀眉蹙起,“只是,用什么法子——”
    却听紫棂呢喃:“时值阳春,黑松林一定开满了‘赤蝶’。”
    青梅之谊,心心相印,紫陌当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果然,紫陌闻言面上瞬时浮现喜色,“刘破晓,过来!”拉过一脸懵然的少年耳语数句。
    刘破晓听完,展颜一笑:“得嘞,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你们瞧好咯!”
    是时,飞船上半部分分裂两道,自中间徐徐降下高梯,着淡金色领口、长袖、裙摆绣凤鸟图案的少年少女们,踏上长梯缓缓走来。
    由远及近,十几道衣袖裙摆随风飘扬,宛若百鸟扶风,精致,高贵,且不失气派。
    为首的是一位身披褐色华丽大氅的娇艳女子,白发白眉,尖腮丰唇,肤色苍白,比之裸露在外的脖颈与手臂肌肤明显白上几层,乍看去,似是脂粉所致。
    花凝轻咦一声,回头大喇喇地问:“那个领队之人是凤凰阁学生?看着,有点老罢……”
    大氅女子经过刻意打扮固然美貌,但比起身边朝气蓬勃的少女们,年龄上的区别立时分了高下,两者间不像同辈者。
    花凝疑窦方落,只觉自己的身体瞬间被一股凉意包围,四肢百骸犹如涌进十几条冰凉的小蛇,在血液经络里游走一遭,直激得她连打三个颤栗。
    紫棂与花凝之间仅一步之距,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变化,鼻尖紧绷地抬头,目光直指大氅女子。
    女子缀着寒意的冷芒在花凝身上划过,迅速收回,旋即面色如常。
    紫棂只来得及收获那一点收尾的寒意,冲花凝摇头,食指置于唇瓣之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花凝会意,身子飞快地转回去,一张樱桃小嘴紧抿,牙齿含住下唇。
    紫童已经面带公式化的笑容率族人迎向大氅女子,拱手道:“阁下就是婆逻,凤凰阁闻名的美人长老罢,幸会幸会。吾乃巫族四长老,紫童,特代表我族上下欢迎诸位贵客莅临!”
    婆逻并未紫童一番恭维而显得愉快,凉凉地看他一眼,回礼道:“紫长老费心了。”声音沙哑,一点不带容貌的娇嫩劲儿,听上去十分僵硬,好像说话颇为费劲,让近在咫尺的紫童感觉浑身不自在。按捺住这种不适感,紫童脸上笑容依旧,强行堆积的笑纹几乎可夹死一只苍蝇,“贵客初到灵山,舟车劳顿,先带各位去黑松林区族长大人特意命人修葺的新居歇息。待晚餐时分,再享露天盛宴。”婆逻扬了扬白眉,继续操着僵硬的嗓门道:“有劳。”紫童点了点头,笑容略微淡去,从了解他的紫棂、紫陌的角度看去,再继续保持那等“盛情”,他的俊脸迟早要抽筋。紫陌细声细气地说:“赌十两银子,等那些人一走,大哥定会揉捏自己的脸一通。”见钱眼开的紫光豪两眼放光地凑过来,胖手一拍她的肩膀,“我和你赌,你猜他是先揉左脸还是右脸。”十两银子是紫陌每月的零用,却苦于居于灵山,自给自足,有钱也没地花,这么多年便存了下来。紫棂挑眉朝紫陌看去时,只见对方财大气粗地一挥手,骄矜地指向自己左脸。紫光豪亦不含糊:“那我便赌右脸了,紫棂妹子做见证!”紫棂“哦”了一声,算是应承,反正眼下闲着也是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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