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第八章 群魔

    
    “哼,这便是闻名天下的灵山么?我瞧着,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就在紫童与婆逻寒暄之时,婆罗身后陡然出现一道声音,不咸不淡,不高不低,声调既没有刻意收敛,也不似故意抬杠,仿佛一句特别寻常的话语,赫然钻入紫童的耳畔。
    紫童星眸微顿,朝说话者看去。
    正是婆逻身侧最靠近婆逻的一名少女,其身量不高,姿态丰韵,瓜子脸,五官不算出众,姑且算秀丽,额前与鬓发上皆有金银装饰,胸前衣衫悬挂一枚弹珠大小的七色珍珠。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白楚楚,不得无礼。”
    婆逻眉峰蹙起,比起与紫童说话时的平淡,训斥手下弟子倒平添了三分严厉。
    白楚楚挺了挺胸脯,七色珍珠随着粗壮的呼吸而起伏,面上仍有轻蔑之色,收到婆逻的警示,把头转向一边,不再开口。
    紫童自不会傻到自降身份与一个晚辈计较,只当没有此插曲,牵动嘴角,就准备招呼一名巫卫,送凤凰阁的人上山。
    “让一让,哎,大伙让让——”
    是时,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一路挤开人群,冲到紫童跟前。
    紫童定睛一看,是刘破晓。他记得这小子与紫陌和紫棂两个丫头的关系不错,素日不显山露水的,这是要做什么?
    还未等他想出头绪,刘破晓已然将手里的托盘双手奉上,大声道:“这些赤蝶是圣女大人赠与贵客的见面礼。”说完,冲着方要表露疑虑的他隐蔽地眨了眨眼睛。
    紫童的聪慧完全不输给其二姐,短暂的怔忪后,朝着紫棂和紫陌的方向遥遥看去,随后飞快地移开,缓缓点头。
    刘破晓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咧嘴一笑,功成身退,钻回人群里。
    紫陌忙问:“怎么样?”
    刘破晓大手一抹鼻头,道:“我老刘家办事,你还不放心?”
    紫陌不理睬他的臭屁,方欲再问,忽听前方一阵吸气之声,从凤凰阁的队伍里春风拂面般流传开来。
    原来是紫童掀开了紫竹托盘上覆盖的天水色云锦。
    上百只鲜红火热的赤蝶从那一方小小的托盘里翩飞而起,一只接连一只,以托盘为中心,掀起红色的小小的风浪。而托盘里,躺着同样上百颗赤蝶形状的、散发着露珠的灵草。
    熟悉赤蝶草的人一看便知,飞临半空的赤蝶并非真的蝴蝶,而是赤蝶灵草与生俱来的投映于外界的幻影。
    “这是赤蝶草!千金难买的赤蝶草!”“没想到灵山有如此之多……”赤蝶的出现,不出意外地,引发凤凰阁学生们好一阵惊呼与骚动。紫棂、紫陌、刘破晓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诡计”得逞之喜。 巫族避世,世代据守花骨朵山,除了灵山灵力充沛适宜修行的原因外,豪不夸张而言,山上润养的诸多灵馐草木,亦是一笔富可敌国的财富与资本。奇花妙草数以万计,几乎随便拿一样出去,便是外界有价无市的宝贝,其中正包括阳春三月开花,黑松林区泛滥成“灾”的赤蝶草,其形类蝶,人类服用有脱骨生灵的妙处,尤其对修灵者,服下三日,可身手精进,轻功化蝶。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身法类秘笈本就难学,更难有所成,一株赤蝶草却能轻易助修灵者身轻如燕,快过他者。试问这般灵药,谁人不想要?至少瞧那长老婆逻的脸色,她是想要的,一双涂着嫣红蔻丹的手轻颤着划过一株赤蝶的花茎,旋即状似无意地捏在手里,顺势夸了一句“多美的花儿”以掩饰内心的波动。长老带了头,后面的学生亦齐露喜色,挨个从紫童身边走过,人手一个。轮到白楚楚时,紫童见她一副想拿却又抹不开面子的尴尬模样,暗地一笑,将托盘放在身边一名巫卫手上,转头去招呼另一名巫卫带凤凰阁众人去黑松林区。那里有紫氏嫡脉的住所及近日新建的客居,晚上的接风宴就在客居外的露天广场举行。再回头看去,白楚楚已然捏紧一株赤蝶,飞也似地跑到婆逻身边,那小碎步的移动频率,仿佛身后有什么怪兽在追赶。紫童眸光幽暗,印象中夙城四大家族之一便有“白”姓,不论对方是不是白家的千金小姐,就算是,举一姓之力,一年内也未必能找到一株赤蝶。所谓有价无市,物以稀为贵,再高傲之人,在遇到对自己有用之物面前,仍旧须低头抛颜!到最后一名学生,这是一名身材精瘦矮小的少年,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平凡,腰间一把淡粉色佩剑,剑柄略微陈旧,却擦拭得很干净,在阳光下发出莹润的光泽。少年伸手拿过一株赤蝶,木讷的神色在看到赤蝶的幻影飞到自己肩头一瞬间变得怔忪,问巫卫:“我可以再拿一个么?”巫卫一愣,目光旋转落到紫童身上。紫童亦一愣,不想有人在收到一份足够贵重的礼物时竟还会厚颜再要一份。走在前方的几名凤凰阁学生纷纷驻足回看,开始指指点点。“瞧啊,是刘阔,这小子又要生幺蛾子咯!”“呸,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没得给咱们丢脸!”“巫族已经够大方了,居然还想着伸手,破烂户就是破烂户。”刘阔的脸逐渐通红,也不反驳同窗,看着能做主的紫童,腼腆地笑笑,说:“想起家中还有一个幼弟,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嘿嘿。”“你猜,大哥会给他吗?”紫陌胳膊搁到紫棂的肩膀上。
    紫棂脱口道:“不会。”赤蝶赠礼,一人一份,多给有失公允,或将引发争端……随后反口,“不,他会。”
    那个叫刘阔的少年看上去是个老实的,舅舅偏爱照顾弱者,性情冲动且带着点唯恐天下不乱,即便近年来愈发有一族长老的沉稳模样,行事依然容易受心情摇摆。
    倘若她想的不错,没有白楚楚出言讽刺的前事,舅舅未必会给,但是有了这件事,十有八九会反道而行。
    只见紫童环视左右,双目一闭一睁,眸光清亮,答案在胸:“你叫什么名字?”
    刘阔摸了摸脑袋,憨然道:“刘阔,呵呵。”
    “你弟弟呢?”
    “他叫刘大,嗯,今年十岁,此刻在家中呢。”刘阔答,说完生怕紫童不信,接着道,“大人,我确是有个弟弟,不信,你问我们长老!”
    “不必了。”紫童摆了摆手,“爱弟心切,人之常情,我们巫族虽然隐世,但绝不是小气之辈。你便多拿一份罢!”
    刘阔一怔,继而大喜,连连拱手道:“谢谢!谢谢大人,您真是个好人!”说罢再拿起一株赤蝶作势欲走。
    “等等!”紫童忽然喊了一声。
    刘阔疑惑地扭头。
    紫童微笑说:“赤蝶性热,切莫直接食用,须辅佐寒性药材,例如寒水石、大青叶等,浸入凉水冲服。”
    “哦——”刘阔品味他的话,若有所思地问,“如果直接吃下肚会如何?”
    “肛门生疮,状似发情,持续一个月。”高亢嗓门的紫童与轻声细语的紫棂异口同声。
    两人的话音刚落,只听凤凰阁的队伍里接连发出咳嗽声音,好像有几个人同时被呛住喉咙。
    “该不会当真有人中招了罢?”紫陌踮起脚尖,直欲把人找出来。
    “嘁!这么迫不及待,这些‘城里’来的家伙,也不是全知全能嘛!”紫光豪猝了一口,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刘破晓眺望远处两只庞然大鸟,孤零零地样子,只余留一位驯兽人看顾,族民们没有一个对其表现出半分热情,反观凤凰阁却俱视赤蝶为心肝宝贝,看他们的目光也从伊始的轻视转变为敬畏……突然明白过来紫棂和紫陌为何安排他送赤蝶一事:以对于土生土长的巫族子弟不值一文的赤蝶草,换取心怀不轨外来者的畏惧,给了他们当头一棒,确是非常划算的买卖。
    好戏收场,紫童收起公式化的脸孔,活动了下下颚肌肉,轻轻呼气,右手抬起。
    紫棂立刻道:“舅舅要揉脸了,你们俩快看!”
    紫陌收回目光,直直盯住紫童的手:“左边,左边!”
    紫光豪握紧双拳,“右边,右边,右边!”
    众人瞩目下,紫童的手缓缓升至半空,五指张开,大拇指按住右脸,其余四指贴近左脸,两个动作基本同步。
    “唉——”紫陌与紫光豪失望地叹气,结局是平手,谁也没赢谁。
    看了看天色,午后才过去三个小时。紫棂不打算继续等渊璇阁的人抵达灵山,同紫陌等人招呼一声去树屋,便独自返程上山。
    当月华裙的漓水一角穿越高节竹区,消失于山脚,晴空万里的天际“嗖”地一声,以肉眼可见极限的速度飞来一方“物什”。
    迎客的族人里不知是谁当先叫了一声:“是隼车!这么快的速度,决计是传闻璇界唯一的神木隼车!”
    “哈哈,我看到渊璇阁的标志了,这才是真正牛叉的代步工具!”
    “是啊,比凤凰阁的劳什子朝凤鸟高级多啦!”
    “啧啧,你说的不对,二者一点可比性都没有!”
    ……
    依仗玄蛇步,纵使凡人之躯,爬起山来亦轻松异常。
    紫棂与凤凰阁众人后脚接前跟启程,因熟悉路线,很快便将超越队伍。
    “喂,你!哎,说的就是你,穿月华裙的姑娘!”
    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客人面前,怎能失礼?即便对方的颐气指使令她有些不愉。
    回头看了一眼,声音来自并行的两名少年及两名少女,正是少女之一的白楚楚。之前她出言讥讽,紫棂离着近,听得一清二楚。
    却不想她这一回眸的时机,乃脚踏山路拐角,前方无遮挡,金色灿烂的天光笼罩下来,成就天然缥缈背景。
    紫棂原本白皙无瑕的肌肤在天光的衬托下,几近透明,一双酷似琉璃宝石的眼睛缓缓转动,落在身后四人身上,清凉的聚集光芒的瞳孔宛若布满星辰的黑夜,刹那间点亮四野。
    四个世家子弟只看紫棂的背影,猜测她容貌必然不凡,却万料不到其貌美至如斯惊人地步,俱是不由怔住。
    直到少女用异常好听的声音微笑相问“何事”,方如梦初醒。
    其中一名稍年长的少年拱手道:“敢问姑娘身上所穿,是否是千山漓水月华裙?”
    原来对自己的衣裳感兴趣。
    紫棂挑了挑眉,“不错,阁下是?”
    得到肯定答复,四个人皆是一震,露出喜颜。
    少年开口道:“唐突姑娘了,我叫夙东,这位是我的弟弟夙西,旁边二位——”
    “我叫白楚楚。”
    “墨般若。”
    夙东五官周正,在外界应属标准的美少年一类,气质出众,言谈大方得体,仿佛出身为四人之中最贵,说话之时,无人打断,其余三人或多或少皆看着他眼色行事。
    弟弟夙西长得远不如兄长俊逸,只继承了三分清秀,手执纸扇,一副翩翩公子做派,偶尔扫过紫棂的眼神却是纨绔之像,不自觉流露下流,令她不喜。
    白楚楚姿态飞扬,眼含挑剔,双手交叉环胸,对外保持戒备和挑衅双向态度,判断应是千金小姐脾性,周身灵力盈盈,资质勉强算优,溅得出小波,不一定翻得了大浪。
    至于容颜比白楚楚俏丽十倍的墨般若,其声如珠玉,杏脸桃腮,美人眼,红缨唇,看去若远山芙蓉,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自报名字后,不声不响,给人印象是安静乖顺的美人。但有趣的是,她展露在外的灵力比白楚楚浅上几分,实则藏起了大部分灵力于丹田,做出弱势的假象,却不知暗地搞什么鬼。
    紫棂的目光在四人身上一一扫过,心中做了初步分辨——这是在她只身在外两年的识人习惯,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诸多前辈血泪经验,至理名言,时刻谨记。
    “我是紫棂,很荣幸认识各位。”
    她说着,脚步不停,向山上而行。
    四个人又是一愣,没想到她走得如此干脆,曾经在凤凰阁与夙城前呼后拥的他们顿时脸色有些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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