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我五岁时，对我族规矩倒背如流，相信但凡我族内，没有一个否认这一点。那么长话短说——按照时间顺序，第一，依据第七章第十六条族规，夙西侮辱我在前，破晓回击他不过是依照族规行事，他无错，夙西此时应该是一个死人。第二，依据第二章第二十一条，二长老让一个无错的族民卑躬屈膝向外族赔礼，二长老犯了典型的‘胳膊肘朝外’之错，需在族长、长老会及全体族民面前，正式的场合下，连鞠躬三次，对刘破晓诚恳致歉。第三，依据第三章第六条，刘破晓当众忤逆二长老，有错，需放下一切抵抗受二长老一招，但依据第三章第七条，这种忤逆情有可原，可轻判为由巫卫统领下手惩罚。”
    紫棂逼视脸色清白交加如同颜料盘一般的紫非鱼，笑了笑，“也就是说，倘若二长老大人要严惩破晓，必须满足以下条件：第一，您亲自杀了夙西——您是在场我族身份最贵重之人，由您出手击杀辱骂我的外人，族规上白纸黑字亦有记载。第二，对破晓进行隆重诚心的赔礼。只有做完了这两件事，才轮到您清算其他。”
    “不行，我弟弟不过一时口误，不算多严重的大事，开个玩笑而已，他怎能为此殒命？”
    一听紫棂逼迫紫非鱼结束夙西的性命，饶是夙东城府再深，也急了，他转向同样色变的婆逻，“长老大人，您说句话啊！”
    夙西从夙东身后露出头来，不可置信地叫嚣：“她说谎！什么巫族规矩，她一定在骗我们！怎么可能有这样野蛮的族规？”
    “是真是假，我族最公正无私的二长老大人一定会告诉你的。”紫棂似笑非笑地说，“夙公子以为巫族是如何屹立于灵山万年而不倒？因为我们奖惩分明，族长与长老会对紫氏和所有族民一视同仁。”
    婆逻僵硬着一张妖冶的脸，问紫非鱼：“是这样么？”
    紫非鱼抿了抿嘴，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二长老，请您动手罢！”紫陌看热闹不嫌事大，她是族长的女儿，由她来敦促紫非鱼再合适不过。
    紫棂注视着紫非鱼，她与他心里都清楚，他不可能动手，巫族不惧任何外敌包括夙城城主府势力，但是人家的儿子若死在一力促成此事的紫非鱼手上，城主府动不得灵山，却也能想办法够紫非鱼吃一壶。
    夙东伸手把夙西揽在身后，一面低声吼道：“出门前我叮嘱过你的，为何这般不懂事？”一面抬起头看向婆逻，目光决绝，“如果我弟弟在灵山出事，您知道后果的。”
    婆逻白眉一皱，宣告内心的不爽快，然则眼下局面她不得不解决。牵动唇畔，扬起一抹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发出一连串敲击破锣般沙哑难听的笑声。
    “呵呵呵呵……紫长老，我之前便说了，不过是小朋友之间的打闹，让他们自己解决就是了，何必太过当真呢？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血气方刚，一时吵架打架，多么正常，我们要是放任不管，指不定没一会儿就又和好如初了。呵呵呵呵呵……”
    紫非鱼感觉自己的耳朵进了一根锈棍，摩挲得耳膜生疼，却不得不为婆逻找好的台阶继续铺垫，“呵呵呵。”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假笑，“婆长老说的是，不过是……几个小孩子的顽皮事，我确实不应该掺和。紫棂，你瞧你，方才本长老在气头上，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但并非本长老本意，此事，便就此作罢……就按夙东小友最初的说法，让夙西向你陪个不是。”
    紫棂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留下蝴蝶剪影，“如此，甚好。”
    刘破晓、紫陌闻言，对这个结果露出浓浓的不甘。紫棂回眸给了二人以安抚的眼神，随后微微挑眉——这是对夙西仍有后招的信号，二人方才镇定下来。
    之后，婆逻命令老大不情愿的夙西当场致歉，并拿出随身的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做赔礼。人群被驱散，紫棂见紫光豪对这枚绿光盈盈的翡翠物件展现出非凡的兴趣，随手给了他。
    “你爹是财迷，你别学他呀。”紫陌对紫光豪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看他今天穿的那身衣服，你以后也想打扮成那样，招摇过市？”
    紫光豪正一边拿衣袖擦拭，一边往玉佩上哈气，“哈——从小被带的毛病，一时半会改不了了。哈——不过你放心，我的程度决计赶不上我老爹的。”
    紫陌白了他一眼：“我看快了。”
    刘破晓喉头蠕动，想说点什么讥讽一番紫非鱼和那婆逻长老，看了兴奋的紫光豪一眼，忍住了。
    紫棂左右四顾，方才攀谈的少年已经去到渊璇阁的席位，宴会很快就要开始，想要看小白，只能再等机会。
    “我们去那边坐罢。”她说。
    招待贵宾的晚宴，出席的有紫氏和长老会，及若干族内年轻在读弟子——今年去半山学堂上学的二十名人员，在她回灵山的一周前便已选定，由于渊璇阁和凤凰阁分别都派出六名学生参与角逐，是以明日的比试，族长会在半山学堂的学生联合即将新入学的学生里选出实力靠前的六名参加，在人数上以示公平。
    她自己肯定没戏，不过年满十五岁的紫陌、刘破晓和花凝成功入学学堂，以实力计较，此次与外族切磋的名单，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十八岁的紫光豪、十九岁的冰志、紫陌、刘破晓和另外两个学堂高年级学生何洋、紫松这六位。她曾经指点过灵山所有年轻一辈的修行，对他们的实力了如指掌。其中紫陌、刘破晓虽然年幼，也未就读，但武学一道，除了后天的培育，实则先天天赋尤为起关键作用。此二人乃是近百年来巫族天赋最高，从小又得长辈悉心培养，灵力层级和法术早已超越大部分小辈。
    如果她体内的桎梏可以得到解决，那么将来类似的大会是不是也有幸加入……
    看着身边充满活力的朋友们，及其他们周身灵动清澈的灵力波动，紫棂眼底光芒一闪而逝，对准碗里新上的鸡腿，一刀笔直而缓慢地切下。
    今日的晚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丰盛美味，各式荤腥：蒸羊羔儿、松花小肚儿、酿肉、兔腹、山鸡、八宝猪、卤子鹅、罐儿鹌鹑、罐儿鸭、樱桃肉、醋溜鱼腹……别出心裁的素点：烩三鲜、什锦豆腐、炸绣球、山药、三丝汤、罗汉斋、南瓜盅、青椒皮蛋……有的菜肴，紫棂甚至叫不出名字，日以更新的食谱是她永远来不及从书中见识到的。
    盛装的族长和兀那婆坐在上首，族长穿上了那件十年亦难得拿出来一次的冰魄丝长袍，雪白的丝质，贵重且不显浮躁，在七彩的琉璃宫灯下泛着优雅的银光——那是百年前做客南方大陆极地蓝氏，为之解决了极寒天气困扰，蓝氏家主的赠礼，族长一般用它接待贵客，以示尊重。
    二人的下首，紧挨上首的席位，依旧白衣如仙的圣女独坐，再下首，是五位长老。
    族长与凤凰阁的婆逻长老、渊璇阁的璇官黑雄（渊璇阁学生对老师的称谓）说了一些表示欢迎的客套话，邀请所有人举杯并享用美食，随即拍了拍手，身穿巫族服饰的姑娘与小伙子们开始围绕广场中央的篝火翩翩起舞。
    热烈的、充满仪式感的鼓声和乐器敲打声响起，在一片觥筹交错中，紫棂填饱了胃，与左上方的母亲大人互相交换眼神，寻思找个借口闪人。
    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不离。她虽无灵识，但六感迅敏，遥遥看了过去，隔着长长的篝火、迤逦的舞姿、火红的缎带，与那人对视。
    是他。
    额前碎发伴晚风飘摇，刻意留长的一束长发用一枚戒指形状的物什扣住，随意披在胸前。少年微侧着身体，一只手支撑大腿，深邃而微碧的眼睛里，有烛火晃动，也有烛火另一头的少女。
    见她看来，少年抬起杯盏摇敬，白衣若画，行云流水。薄唇轻启，无声描绘二字。
    小白。
    紫棂勾唇一笑，举杯小酌，以示回敬。但不知，只这一笑的风采，美人微醺，陶醉了多少酒酣不醉之人。
    木泉冽旁边，银发及地、美貌不输于紫棂的绝色少女雪妖将二人互动看在眼里，戴着薄纱的、冰山雪泉般的面容上是疏离的骄矜。
    雪妖也注意到在校长办公室里那一方小小纸张所指之人，极复杂而又极不可思议的过往，却不想对方如此年幼，如此美丽，不用刻意打听，自从来到灵山，凤凰阁那边已经流传过来诸多版本。凤凰阁的学生们先一步见到她，先一步产生极浓厚的兴趣，为此不惜想尽办法与巫族认识她的人套近乎，哪怕十五分钟前，她一出口便令自家的族长下不来台，令不可一世的花花公子夙西弯腰低头所，有人的目光依然追逐过去，无论刻意的，还是偷摸的，仿佛与生俱来，她就是一个发光体。而且雪妖有预感，她之所以放夙西一马，并非顾忌什么，而是……成竹在怀，大象踩死蚂蚁的时机，由大象的心情决定。
    这样的人，加入天星会，将是怎样一番光景？
    “……美人……可惜……”
    不远不近的席位处，飘来几个暧昧不清的字眼。
    雪妖无意间看了一眼，却发现凤凰阁几个学生正坐在一起，凝视紫棂的方向，交头接耳，其中那个叫夙西的家伙满脸愤愤不平，身边一个容貌娇俏如莲的少女嗤笑一声，低声说了几句话，夙西听完，愤懑全消，露出一抹坏笑。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好的预感。
    没一会儿，夙西晃荡着身体站起来，朝上首族长和兀那婆见礼，礼毕，微笑开口：“族长大人，我是凤凰阁三年级生，夙西，感谢贵族相邀，盛情款待，闻名不如一见，灵山果真如外界传言，乃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地，民族舞蹈亦美妙动人……只是这歌舞虽妙，在于怡情，但对于咱们习武之人，难免有些无趣。”
    族长显然听说了前事，凤目淡淡地瞥向他，“嗯”了一声，不接话。
    其目光不怒自威，夙西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令他喘不过气。
    稍许，压力减轻，夙西杵在原地，半晌回神。他没有自家兄长半分城府，面色很快变得尴尬，正犹豫是否要继续，便见族长身边，兀那婆饮尽杯中梅花酿，似笑非笑道：“夙西小友，你有什么好建议么？”
    夙西拿袖子擦拭脑门冷汗，掩去眼底的怨恨，堆起笑脸说：“好建议倒算不上，只不过想到一个解闷的法子。今日晚宴，在场的有贵族年轻一脉的精英弟子，有渊璇阁和我凤凰阁学生，明天就是少年英杰大会的正是开启之日，我想，不如趁现在这般欢愉气氛，现成的中央场地，三派之间互相切磋几场，点到为止。如此既可以提前了解一番彼此，也可为今日的宴会博个彩头！”一番话说完，顿时引起众人的议论，多数人持赞成意见，不少年轻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族长似是对夙西的提议刮目相看，冷漠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说：“小友的解闷之法我巫族接下了。”目光落在渊璇阁璇官黑雄处，“不知黑雄璇官意下如何？”黑雄是一个长得颇“男人”的年轻壮汉，黑色劲装贴身，流线形的肌肉紧绷，粗壮的胳膊、手腕，精窄的腰身，脖颈上青筋暴露，一头剪短的凤梨头，根根发丝聚拢朝后，黝黑的肌肤，深邃硬朗的五官，无一不显得这个男人的特殊迷人气场。他朝族长拱了拱手，说：“渊璇阁没有问题！”声音笔直粗犷，不同于紫光豪说话时的粗声粗气，那里面充满力量和韧劲，一字既出，响彻整个中央广场。不少原本只盯着木泉冽、夙东二人的少女，此时亦在看到黑雄和听到其声音后，悄悄羞红了脸。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