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翌日清晨，紫棂见到了风胖子忙活到半夜的新形象，一袭束冠长发变成刺猬似的板寸，牛仔套装内搭独角兽图案短袖，铆钉长靴，脖子上挂一串十字架金属链，戴一副黑色墨镜，站在成衣店门前，对过往的行人搔首弄姿，忍不住打趣：“昨夜看着是正常，今日就像某人精神病犯了，辣眼睛。”
    蓝君唯玩笑道：“换衣如换人，风胖子倒是舍得，留了那么多年的头发，说剪就剪了。”
    陈仪闭上眼睛说：“阿弥陀佛，改头换面本不是大事，只不过岚表弟再这般瞎扭屁股和腰肢，恐怕底下的行人真的要吐了。”
    小翼正在店里整理新回来的衣服，闻言补充一句：“他们吐不吐不要紧，就怕没人再敢来咱么店里买衣服咯！”
    风胖子小眼睛斜瞄少年们，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切，小爷我拥有再世潘全之貌，你们这是嫉妒。”
    常叔眯着眼睛嘿嘿笑望他们：“现在的年轻人，精神头真好啊。”
    四人拾掇一番，向常叔告辞，正话别间，忽然一个妇人慌慌张张从隔壁零食店跑过来，头发散乱，衣服上扣子也没系全，抓着常叔的手便道：“常大哥，我们家老赵被人掳走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些夺眼珠的人干的，如果真的是，那他哪里还有命在啊！”话到急处，泪如雨下，情急不已。
    常叔原本乐呵呵地脸色一听“夺眼珠”几个字眼，登时变得无比严肃，询问道：“老赵家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你把过程说清楚！”
    “就在昨天晚上！”妇人抹着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和老赵在房里睡觉，半夜的时候听到有什么动静，我俩上了年纪，瞌睡都睡得不深，当时就被吵醒，老赵是先醒的，等我醒来一看，老赵被两个黑衣人用黑布蒙了头，往外面托，我吓坏了，连忙去抓他的脚，不让他被拖走，老赵也拼命反抗，被黑衣人打晕过去，混乱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被打昏在地，等我今天早上醒过来，身边早已没了老赵的影子！呜呜呜……”她仿佛强撑在失控的边缘，把前因后果交代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常大哥啊，这段时日发生了那么多起人命案，都是像老赵一般半夜被人掳走，然后……然后就会在镇外的坟地找到一具没有眼珠子的尸体，你说，我家老赵究竟招谁惹谁了啊……呜呜呜……他素日吃斋念佛，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上天为什么如此残忍，要这样对待我们赵家啊，呜呜呜……”
    “为今之计，只有去璇衣府报案了。你也别太灰心绝望，不一定所有的掳人都与‘夺眼案’有关，老赵礼佛心善，佛祖保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常叔阴沉着脸，对小翼交代了一句“看好店里”，扶着妇人离去。
    紫棂昨夜在镇上找住处，曾发现除了商户客栈酒楼等对外营业的场所，几乎家家户户门户紧闭，附近走动的大部分都是路过小镇的外乡人，嫌少有本地人出来闲逛，敲门借宿也没有人搭理，当时还以为是本地人有不喜夜间出门和收留外来人的习惯，如今看来，仿佛另有隐情，问小翼道：“夺眼案是什么意思？听那位大娘的意思，你们这里最近并不太平？”
    小翼心不在焉地把新衣服挂在架子上，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三个月前，镇子里突然有人失踪，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普通案件，本来咱们小镇生活安逸，许多年轻人会背着家中长辈出走一段时间，见识一番外面的世界，过不了几个月，自己就会回来。谁知道，第二天就有人在小镇西边的坟地附近发现那个失踪之人的尸体，全身没有一处伤痕，却丢了一双眼球。”
    “眼球？”蓝君唯沉吟说，“那这么说，罪犯的目的在于眼睛。”
    “可怕的是，有传闻说，那具尸体的眼睛部位，没有一丁点血迹，唯独有黑气丝丝缭绕，除了失去了眼睛，尸体保存的非常完好，就是脸上的表情特别狰狞可怖，像是临死前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小翼动作一顿，“从那以后，三个月以来，接连不断有人半夜失踪在自己家中，第二日，或者隔了几日，那人失去眼球的尸体也会像第一个人一样出现在坟地。久而久之，大伙便称之为‘夺眼案，一到晚上，全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被那些夺人眼球的恶徒看到，夜半来索命。”
    “竟有如此诡异之事。”紫棂沉声问，“镇子的璇衣府怎么说？他们负责保护和督查一方百姓，难道没有派人调查此事？”
    小翼清秀的眼睛里充满忧虑：“当然有，夺眼案频发，截止昨日起，镇子上已经枉死了六十多个人，如此亡者数庞大的命案，璇衣府怎能不当作头号要案细查？只是，他们查来查去，线索到公西山就断了，再没能查出别的有用的。”
    “公西山？”紫棂微微挑眉，眺望远处依稀可辨的山峰，那里是去往渊璇阁的必经之地。
    “是啊，山里有一个狐狸洞，洞中有几只百年灵狐，它们一直生活在那里，从来不曾与人类为难。不过，从三个月前开始，不知为何，但凡有人类接近那个山洞，灵狐们就会发了狂一般攻击人类。璇衣府的璇衣卫们到了狐狸洞，无论如何进不了洞中，便没法调查下去。听三叔说，璇衣府把最近发生的事传书到了璇界宫，请求他们出手增援，增援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陈仪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枉死者魂魄得以安宁，魂归西方极乐。”
    风胖子扭着屁股走过来：“要我说，这个案子啊，其实非常简单。”
    众人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尤其是小翼，眸光一亮，溢出强烈的希望。
    风胖子一推墨镜，傲然道：“你们几个真笨，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么？犯案者，根本不是人，而是那些狐狸！”
    紫棂蹙眉说：“灵狐性情虽然不算温顺，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嗜血残忍，它们在这片土地生活了这么久，何以以前不夺人类的眼睛，反而等到现在？”
    “可能是它们刚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比较胆小害怕，担心遭到修灵者的围剿，故而示弱。”风胖子摸了一把油腻白皙的下巴，“慢慢地，随着妖力逐年提升，它们就暴露了本性，开始肆无忌惮地趁夜抓捕人类。”
    蓝君唯不赞同道：“你没听那位大婶说，昨天晚上是两个黑衣人绑走了她的丈夫，可不是什么灵狐野兽。”
    “呃……”风胖子拧了拧眉头，又瞬间松开，“灵兽修炼成人形的故事虽然少见，并非全然没有，也许——”
    紫棂摇头说：“那更不可能了，除了诸神时期神仙们豢养的神兽可化人形，我还从来没听说过灵狐化形的说法，纵然道行高深逾千年的狐类，受天道和自身血脉所限，也做不到。”
    “那……那——哎呀，我也不知道了。”
    紫棂瞪了抓耳挠腮的风胖子一眼，对蓝君唯说：“反正我们要去渊璇阁，必定从公西山路过，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一起去看看。”
    蓝君唯点了点头，蓝色的瞳孔间流露出满满的正气：“修灵者勤奋修行的目的，在于保护弱者，为民除害，造福天下百姓。既然我们碰上了这件事，自然不能视而不见。风胖子，你和陈仪兄也一道罢，人多力量大。”
    陈仪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算是默认。风胖子小眼睛挤成两个小黑豆，呐呐地说：“璇界宫不是派人过来了么？咱们几个小孩子，有必要去凑那热闹？”
    紫棂微微一笑：“十五岁及笄，我们已经长大成人了。古有靳南十三岁替父从军，杀敌于千里之外；长佛女十岁悟道圆满，游历六界，传经讲道，普度众生。”双手捏住风胖子肩膀往前推，“今有我们四人，冲向公西山，查案！”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要去参加纳新啊！”
    “还有一个多月时间，绰绰有余。”
    就这样，三个正义的少年少女外加一个不情愿的牛仔胖子启程前往公西山狐狸洞。
    正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当头，山林气候不免闷热，风胖子脂肪多皮厚，最是怕热，脱了牛仔外套，嫌拿着碍手，央着紫棂把衣服和行礼放进储物戒里。
    紫棂看他十个手指头空空如也，说：“枫叶商会应该不差那点钱，你这个少爷出远门，怎么不弄个乾坤袋之类的东西，用起来也方便。”
    风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说：“你以为乾坤袋、储物戒是街上的风灵石，想买就能买到？像这种涉及空间缩放的物件，在任何地方都极其珍贵，有价无市，能不能遇见，全凭运气。如果紫棂你想卖——”
    她利落地止住风胖子话头：“不缺钱。不卖。你不会因为少一个戒指而可怜。大家即将成为同窗，君子怎能夺人所好？”
    “……”风胖子没想到她知道自己打算油嘴滑舌卖惨装可怜死缠烂打并打感情牌，连答案都一溜地准备好，接下来的话生生堵在喉间出不去。干笑一声，打开千羽扇，敛去羽毛，一下接一下地扇风，“该死的，这天真热啊，还没走到狐狸洞，小爷我就快自我热化了，如果没有姑娘在场，我都想一不做二不休，脱裤子换衣服。”
    “快到了，都别说话。”蓝君唯手上的幻影地图显示，再往西边走三公里，就是狐狸洞。
    众人闭上嘴，神情皆变得小心翼翼。
    一路山风吹拂，花红林绿，平静无波地来到一处看上去极其平常的山洞前，一块椭圆的黑钢石拔地而起，上面用不知什么染料刻上三个鲜红的大字：狐狸洞。
    紫棂仔细观察山洞附近，除了十几坨风干的狐狸粪便，没看见灵狐或者别的什么灵兽，四处都很安静，安静中透着诡异。
    蓝君唯率先抄起背后的长弓，低声道：“我打头进去，你们跟在我后面，各自小心，万一真的有危险，保命为上。”
    紫棂拔出映月剑，第二个跟了过去。听到身后千羽扇开合和棍棒破空的声响，风胖子同陈仪也紧随她的身后。
    狐狸洞比灵山藏匿守山大阵阵眼的山洞复杂许多，四人甫一进去，就面临四岔路口的选择，纷纷停下脚步。
    风胖子瞪大小眼睛左瞄瞄右看看，建议：“要不一人选一条？”
    “不可。”紫棂反对，“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怪物，我们四个人必须在一起，如果有突发状况，好共同面对。”
    “我同意紫棂说的。”蓝君唯也说，“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分而化之不妥。”
    “可是，那要走哪一条路？”风胖子为难地抓了抓自己的刺头，“你们看看这四条道，长得差不多，也没个标记什么的，不知道那些狐狸崽子平日怎么——”
    话音未落，一只红毛狐狸从其中一条甬道突然窜了出来，它双目漆黑，冒着诡异的黑气，两个瞳孔竟没有眼白，在阴暗的洞府里端得阴森渗人，露出两排尖锐的牙齿就往离它最近的蓝君唯身上扑去。
    “君唯小心——”
    映月剑凌空直刺，没有多余的动作，花哨的剑花，剑锋直指，唯有暴起的红狐狸。
    蓝君唯意识到背后危机，反应亦是极快，长弓揽过身前，一支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弓弦上释放，一剑一矢同时逼近灵狐。
    红狐狸道行不高，在二人联击之下堪堪躲过剑锋，却被箭矢射中前爪，哀嚎连连，再不敢应战，沿原路往回逃逸。
    “追！”风胖子见狐狸如此轻易便被打跑，生出巨大的信心来，当先跑进第二条岔路口中。
    紫棂瞧了一眼灵狐数秒前滚倒的地面，那里没有一丝血迹，心下微微一凝，与蓝君唯、陈仪一同踏入黑暗的用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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