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传

    
    “什么？泫贞输了？”
    勤学殿副校长办公室，泫长海接到手下禀报，原本预料紫棂绝不可能是泫贞的对手，派人观战只是走个过场，一收到与预期截然相反的结果，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变得惊疑不定，拍桌子站起身道：“你确定最后泫贞自愿认输？”
    感觉到头的怒火，手下脑袋一低，闷声重复：“属下看得真真切切，纳新镜也已经给到紫棂手里，泫贞小姐确实……确实没有通过今年的纳新。”
    “完了，完了……”
    泫长海挥退手下，一下子瘫软在镶金嵌玉的椅子上，双目里充满惊惧：“那个野丫头对阵的人本来是鲁双瑞，要是让宫主大人知道我刻意调换名单，借泫贞的手踢她出渊璇阁，却反而害了泫贞……”手不由自主摸向自己完好无损的脑袋，“宫主大人一定会活劈了我！不行，不行……我要想一个将功折罪的办法，我……我去求校长大人！”
    泫长海打定主意，花十分钟想了长篇道理说服校长看在璇界宫的面上出面推荐泫贞入学，一来表示渊璇阁惜才之意，二来只要校长大人肯点头，哪怕用掉十年唯一名额，宫主大人便不会震怒从而彻查到他的头上。虽然自从一年前校长大人单枪匹马闯璇界宫，强势赶走了前任校长，并眼睛也不眨地在前任校长——宫主大人的长兄回来报复时废去他的一双膝盖骨，宫主大人屁都没放一个，泫长海身为副校长走在哪里都十分避忌校长大人，其程度甚至隐约超过宫主，不过，眼下小命要紧，这件事再棘手也得豁出老脸去求！
    然则，楼上校长办公室大门紧闭，泫长海一连晃荡三日，愣是没看到校长踪影，他火急火燎地回到家中，一边猜测宫主大人怎么还没有召他去见，一边思索是否要收拾包袱跑路，忽然，仆从称巫族大长老求见。
    “巫族大长老，灵山巫族不是已经覆灭了？”泫长海抹去额前冷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转了几圈心思才恍惚记起，璇界新的后起之秀，占领灵山覆灭巫族的那帮家伙好像也自称巫族，宫中长老们都以黑白巫族来区分……他与他们一贯没有交情，缘何这个节骨眼上登门？不耐烦就欲推拒，但不知为何忍住了冲动，冲仆从一摆手，“也罢，让他进来说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紫棂的另外两个室友纳新第三天才姗姗来迟，一个是狐狸洞中见过的李三郎勿冰一伙，长相清秀平凡，喜欢留半披淑女发的语欠，另一个戴着粗框眼镜，梳着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脸颊上长了许多雀斑，在族区长大的花山子。前者性格活泼，嘴巴里有说不完的话，如同女版风小岚，后者安静怯懦，没什么主见，大到头和脚朝哪边睡小到欢迎宴穿什么衣服、选择被套的花式都要问一下她和语欠的意见。
    花山子的床上摆满一件件样式老气横秋的襦裙，央着二人挑选一件出来，语欠耐不住花山子不厌其烦鼓捣“老古董”的劲头，恰好勿冰来找，便急匆匆闪了出去。
    勿冰一袭红绿相间的长发打理得油光水滑，配合一条露肩纯黑色礼服长裙，露出纤细的手臂和小腿，脖颈的弧度恰如其分，像一只高傲的黑天鹅，拈了几许醋意说道：“哟，这不是这几天传的沸沸扬扬打败泫贞的绝世天才么？语欠，你可真是三生有幸，与她住一个屋里。”摆明了记仇紫棂教训过她。
    紫棂顾着在“古董”里掏出最近代的那件，充耳不闻。勿冰画着金色眼影的眸底浮现一抹扫兴，冷哼一声，故作高傲地随语欠离开。
    花山子用几乎使用灵识都听不清的声音悄声说：“别理她，她是嫉妒你。”
    紫棂被花山子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抓起一件一年前时兴的蓝底绣杜鹃花收摆罗裙，“就它了。有时间去一趟交易街，你衣柜里的衣服需要大换血。”
    欢迎宴的举办地点在城堡一楼，作为渊璇阁年度传统——木灵法术变出奇形怪状的漂亮藤蔓，藤蔓上挂着华丽精美的小彩灯，一个个气泡一般的结界包裹着火灵法术火焰球在餐厅上空飘荡，照亮室外趋近夜幕的黑暗，走道附近到处可见土系法术配合水系法术“灵草一息长成”的魔术表演，有好事者会故意跳到风系法术通风口，把自己吹得像天花板那么高，随后被吹口哨的同伴们接住。
    长长的木桌围成一圈，足够上千人就座，学生区与非学生区隔绝开。几位五年级学长手执附雷棒守在门口，查验一年级学生的纳新镜信息，以免被高年级生混入，谁若是违反规定强行硬闯，附雷棒雷击伺候。
    即使提前了半小时到场，里面早已到处是玩闹嬉戏的人影，人声鼎沸一声高过一声。紫棂让花山子先进去，自己则站在一位手执附雷棒的学长旁等人。
    不出五分钟，女生宿舍的楼道附近传来惊艳吸气的响动，她微微抬头，只见素日从来不簪发的雪妖簪起飞天暨，银发如雪，英眉尾稍眉笔上挑，莲目不移形若雪，千般银妖万般娆，仿佛脚踏冰霜长风而来，所过之处惊艳众生。转身对那位看呆了的学长笑道：“一年级紫棂，邀请三年级雪妖参加宴会。”
    这位学长正是替她和蓝君唯等人带过路的陈靖，机械似的拿起她的圆镜打开又飞快合上，似乎都没看清镜子里显示的信息，木讷地说：“确认无误，快进去罢。”
    “嘿，等等我们！”
    蓝君唯、风胖子、陈仪和木泉冽接踵而至，风胖子穿一身人界西服，系蝴蝶结带，挺着大肚皮，在一群古服少年中尤为搞笑古怪，一双小眼睛化成心形，张开双臂冲向紫棂和雪妖，“渊璇阁最漂亮的两个女孩子是我的朋友，我真是太幸福了，哈哈！”
    雪妖冷冷一瞥，素手拍出，在风胖子前路凝起一道锋利无比的冰锥，“我们不熟。”风胖子连忙收脚，吞了吞口水，不敢造次。
    蓝君唯把纳新镜递给学长查看，发现小侄女眉目间风采比前几日更盛，询问道：“这几天过得如何？室友都好相处么？”
    紫棂点点头，嘴角刚扬起笑意，木泉冽骤然走到两人之间，悠悠地说：“再不进去，就没位子了。”
    事实上，花山子好心帮紫棂占了两个位置，一见同来了五个人，顿时有些慌乱。紫棂和雪妖大喇喇地坐下，示意花山子看戏，便见一旁四个女生遭到木泉冽和蓝君唯开口请求让座，花痴泛滥口水流成河，一刻不带犹豫，含羞带臊地走开，一面走还一面频频回望。
    木泉冽温润谦和，蓝君唯温柔友善，风胖子嫉妒地望着二人脸上的完美微笑，扭头问陈仪：“论英俊相貌，以前我觉得和蓝君唯只差一个级别，就是上楼梯槛的那么一槛，现在却感觉差了两槛了。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低头看着自己系的端正的黑领结，“难道因为衣服没穿对？哎，当时我就说了，不穿这一套正统西装应该穿那一套燕尾服才对——”
    “不。”陈仪捏了个佛号，“出家人不打诳语，与身外之物无关，你是整个投错了胎。”
    墙面上时钟指到七点整，璇官席位上的人逐渐坐满，正中间空出一个位置，副校长泫长海在空出位置的左手边起身，发表了愈五千字的长篇大论。一谈校长有事不在的官方原因，含糊其辞；二谈校长不在由唯一的副校长代替全校师生欢迎新一届成员来到渊璇阁大家庭；三谈新生需要遵守的校规具体到第几项第几列；四谈渊璇阁文化底蕴你们多么幸福能来到这个地方务必珍惜切莫犯错……
    放松愉悦的气氛经泫长海枯燥乏味地一搅和，变得压抑无聊，昏昏欲睡。花山子昨天过了纳新太兴奋，晚上一夜未眠，听着听着，不小心趴桌上睡着了，不到五秒，就被泫长海点名“戴眼镜睡觉的女孩子给我立刻清醒”批评，勿冰李三郎等人夸张地发出笑声。
    “安静！”泫长海眉头一皱，看见勿冰的瞬间，眸光一凝，按捺住把她揪出来的冲动，清了清嗓子，继续慷慨激昂陈词，“……本校长宣布，欢迎宴正式开始！”
    又过去将近一刻钟，随着泫长海吐出最后一个字，众学生包括所有璇官在内都松了口气，餐厅外鱼贯进入上百只服务精灵，它们手上托着色香味俱全各色菜点，一阵毛球旋风飘过，偌大的长桌登时没有一丁点空当，全部被丰盛的美食填满。
    学生们在泫长海说话之前就已经饥肠辘辘，当下如饿狼扑食似的大快朵颐起来。
    紫棂初到辟谷境，仍然抵挡不住美食诱惑，盛了一碗鲜鱼汤，火速解决，再伸向香喷喷的鸭脯肉。
    “你是紫棂么？”
    一块肉刚咽下喉，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看上去既不像学生也不像璇官的年轻男人走近。
    紫棂抬眼扫视四周，渊璇阁的地盘，应该不至于有人想害她，当即点头道：“我是，你有什么事？”
    年轻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请跟我走一趟，泫副校长有事要见你。”
    “去哪里？”
    “他的办公室。”
    紫棂朝璇官区看去，泫长海的位置果然空着，恋恋不舍放下竹筷，满腹疑问随男人走出餐厅，往勤学殿方向走去。路边几棵灯笼树正值花季，灯笼状拳头大小的花朵散发着红耀耀的光亮。
    “副校长有没有说具体何事？”紫棂尝试套话。
    男人只回答一句：“去了就知道。”而后保持无尽沉默。
    爬上勤学殿六楼，泫长海看起来比其他屋室格外豪华的办公室就在走廊尽头，门上端端正正挂了“副校长办公室”玉牌。
    男人替紫棂开了门，目送她进去，旋即闭门走开。
    泫长海见到她第一句便是：“你来了？收拾东西，走罢。”
    “走？”她心中咯噔一下，升起不妙的预感，“副校长的意思……我要走去哪里？”
    “离开渊璇阁。”泫长海靠在椅子上，双臂抱胸，顺势轻蔑地打量她。
    紫棂险些以为他在开玩笑，疑惑道：“我通过了纳新，成为渊璇阁的学生，为何要离开渊璇阁？今日欢迎宴，难不成有整蛊活动么？”
    “哈哈哈哈……”
    泫长海蓦然爆发出一阵细长尖锐的怪笑，像欣赏笑料一般摇头道：“你居然，哈哈哈……死到临头，居然以为本校长在说笑？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无知呢？”
    看来动真格的。
    紫棂眨了眨眼睛，思绪开始活络：“哦，原来不是整蛊活动，不过，好端端的，副校长叫我离开渊璇阁，总要有个理由罢？我并没有触犯校规。”
    “这跟校规没关系。”泫长海摇动一根食指，“你想走得明白，本校长便大发慈悲告诉你。你是前巫族已故圣女紫苏的义女罢？今日我接到巫——黑巫族长老举报，说你偷了他们的宝物，千里迢迢到我阁避难来了。你要知道，参加我阁纳新的前提便是品行端正——偷盗！而且还想借纳新的机会让整个渊璇阁变成你的藏污纳垢之地，罪名何其严重！本校长这般好声好气叫你自己收拾铺盖走人，没有报官惊动璇衣卫，已是仁至义尽，你该感谢本校长才是。”
    又是黑巫族，泫长海参与其中，不分青红皂白赶人，不知收了多少好处？
    紫棂神情瞬间冰冷，直视泫长海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有人举报我偷东西，那我就一定是小偷么？何况我与黑巫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他们不希望看到我这个白巫族遗孤受天下第一阁庇佑，自然有什么脏水就往我身上泼什么。若想让我心悦诚服离开这里，除非有证据！否则此事传出去，人人效仿，阁内恐怕将开除大半学生和璇官。比如我如果看副校长不爽快，向校长举报，您在纳新之时，因一己私欲，偷偷调换抽签名单，让本不应该对局的两个人——”
    “住口，你住口！”泫长海“腾”地站起身，气怒地指着她，“竟敢信口雌黄污蔑于我，校规第三章——”
    “我说的是如果。”紫棂淡淡解释，昨天无意间看到泫长海和泫颖在公共活动场地散步，特意询问几位高年级学生得知，二人乃是父女关系，从而对三天前的抽签生出疑虑，根据前面的抽签结果，她与泫贞无论如何不应该分在一组，如今看泫长海如同被踩着痛脚的模样，越发坚信自己所想，“打个比方而已，副校长何至于如此激动？”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若叫别人看了还以为您当真做了那档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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