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怜头疼,可是摊上这么一个无厘头的长辈也无可奈何。这天过后,谁也不知道子容先生究竟跟谢艾谈了什么,只不过大公子出来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眼神恍惚,脚步有些飘!
惚惚过了半个多月,大部分的事情都办完了,剩下的旁枝末节,谢艾自己也觉得无关紧要,于是回返正式提上了日程。许是感念大公子多年的操劳,亦或是终于要把人礼送出境了,总之不管什么原因,西凉整个朝堂气氛高昂,马太后亲自给谢艾送来了帖子,邀请他参加在酒泉皇家园林里举办的宴会,就算是给他践行!
谢艾心中苦涩,多年经营,他早已把这里当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如今就这么犹如敝履一般被人弃之,心中自然酸痛难当!
然饮水思源,叶落归根,曾经多少繁华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梦一场罢了,他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比起繁华的江南和有着悠久传承历史的黄河华夏民族发源地,酒泉皇家园林就显得寒酸了些,西凉地处边陲,四季少雨,大漠风沙气候占据主导地位!好在此时塔里木河还没有改道,古楼兰地域还很繁荣。
园林建在一条内陆河旁边,水源相对来说还算丰富,成片的胡杨卧倒在两边,与郁郁葱葱的其他地方园林比较,自然别有一番风味。
董怜一行也受邀在列,虽然曾经在这里生活五年,但董怜与西凉王室并没有任何交集,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宾主尽了礼节后各自落座。
太后马氏还不到四十,虽然西凉风沙较大,但生在王室依然保养得很好,皇后裴氏还不到二十多岁,要知道张重华幼年登基,但魄力非凡,死时也不过才二十七岁!
少子张耀灵不过三四岁,还是个小娃娃!一切都为皇后裴氏马首是瞻。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几个穿着黑衫戴着面纱的女人坐在一角处,卫子容和冉闵都没见过,但西域人员混杂,经历过北方杂胡共处后,对这些跟中原人有些相异的人种已经不以为意。可董怜却知道,她们就是谢艾所说的巫!
张祚作为王室最长的成年男丁,开场说了很多漂亮话,听得董怜都牙酸,忍不住撇嘴笑了笑,马氏看见道:
“大赵圣女殿下天下闻名!听说你曾在西凉停留五年,可惜一直无缘进面。圣女见识广博,如今看我这园林与大赵或大晋的景致相比如何!”
董怜微微一笑道:
“嘉会难再遇,三载为千秋!南晋地处江南四季如春风景如画,大赵位于北方雨水充沛四季分明,塞外鲜卑民风彪悍,雨雪纷纷素裹银妆,西凉戈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各有各的特色!”
“殿下真会说话,那殿下最喜欢哪里呢?”
不知怎么的,董怜从这话里听到了一丝敌意,按说她跟马太后乃是首次见面,回想起来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那这敌意到底是从何而来呢?口中却道:
“我喜欢江南的景塞北的雪,也喜欢母亲河带给我们的生生不息。”
“那西凉呢,难道殿下对这里就没有什么留恋之处?”
董怜轻啜一口,微笑道:
“若单以景致论,我最喜欢这里的胡杨!活着昂首一千年,死后挺立一千年,倒下不朽一千年!铮铮铁骨,顽强不屈!太后以为呢?”
马氏脸色难看,皇后裴氏娇笑道:
“圣女殿下说的没错,只不过这胡杨不拘水土,生命力顽强,就跟那群贱民一样,怎么都不会死。”
这种没脑子的蠢货,董怜根本连个眼风都欠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理论跟她讲简直如对牛弹琴!让她在意的事,这女人话里也有一丝敌意,董怜心中更加疑惑了,这婆媳两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哪里招惹到她们了?只听裴氏又道:
“本宫说的唐突了,圣女殿下不要见怪!只是我等身份尊贵,这种小民百姓一样粗糙的东西不说也罢!”
董怜颔首不语,心中疑惑更大。
谢艾举杯遥敬道:
“臣这一走,再相见已不易,愿太后、王后娘娘和少主从此福体安康,西凉国祚绵长!”
上面的几个人都露出了微笑,这番话说得让他们觉得很是顺耳,张祚道:
“感谢大公子多年来对西凉的付出,这里随时欢迎大公子回来做客!”
话虽然说得真诚无比,但谢艾还是难免心中落寞,只点头微笑着抿了一口。
张祚走下来,因着男女有别,这一次谢艾带着卫子容冉闵坐在一起,董怜则和醉月坐在另一边。
张祚径直来到董怜面前道:
“我对圣女殿下景仰多时,近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人就这么直直的走过来,大出董怜预料之外,连忙也站了起来道:
“凉王殿下过誉了!”
张祚又靠近一步摇头道:
“不!久闻圣女殿下容貌非凡,今果不其然!殿下学识渊博,胆识过人,智计谋略皆属上乘,气质浑然天成,令人仰慕!”
董怜一愣,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只听张祚又接着道:
“我西凉虽然地处边陲,但丝路发达,民风富庶淳朴,少于战事,殿下在这里五年,想必这些都是了解的。当日大公子首创中华楼,对西凉影响深远,如今大公子就要安归故乡,中华楼群龙无首,圣女殿下若有意,可以在这里久住,中华楼的一切仍归殿下节制!”
董怜是越听越不对味,但脑袋像锈住了一般,僵硬的笑道:
“多谢王爷美意,只是阿玖乃是大赵人!”
“殿下此言未免言不由衷,除了是大赵的圣女,您不也是南晋的平西公主吗?怎么,觉得我西凉国小势微,您看不起?”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董怜忙道:
“王爷误会了,阿玖不敢当——”
张祚朗声一笑,举杯道:
“既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我马上安排——”
一语未了,张祚只觉得脑后生风,心中顿时暗叫不好,连头都来不及回,就向旁边躲去。只见身后一个酒坛子飞过来,直接落在董怜的席案上,噼里啪啦杯盘顿时掉了满地,张祚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对面像下了雨一样,成盘的菜,酒坛子,筷子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往这边飞,连忙四处闪躲,忽一脚踩在掉地上的菜汁上面,脚下打滑,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以至于随后飞过来的几个碗没躲开顿时砸了个正着,登时被打得头破血流,嚎痛不止!
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只看见如今在西凉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凉王爷,正狼狈不堪的躺在一地破瓶子烂渣子的污秽堆里捂着额头呼痛,众人都惊呆了,冉闵黑着脸大踏步的走过来,拉过也有些呆了的董怜,像一尊杀神一样高高在上的矗立在张祚面前道:
“小爷刚才没听清,凉王大人刚才是在调戏我的娘子吗?”
张祚哆嗦了一下,从前听说他还很不屑,可今天见到真人了,就算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腿肚子却还是钻筋打哆嗦!有些人气场就在那里,冉闵高高在上又嗯了一声,一瞬间张祚如堕冰窟,哪怕冉闵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可他就是感觉自己的脑袋如今就在人家手里攥着,刀就架在脖子上,随时都会跟自己的身子分家,顿时摇头道:
“冉将军误会了,本王只是想挽留圣女殿下在西凉多盘桓些时日,让我等尽一尽地主之谊。”
“阿玖已经拒绝了,王爷难道没听见。还是你想强迫她?”
就算是这时候张祚也不敢承认,只是摇头!
上面诸人心神稍定,张耀灵都已经吓哭了,裴氏正在安慰他,摄于冉闵的神威,太后马氏虽然不敢勃然大怒,但还是拍案而起道:
“冉永曾,你太放肆了,你以为这是石赵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吗?”
冉闵回头看了看,向前走了几步,马太后顿时气弱了,有些惊慌道:
“你、你想干什么?”
冉闵停住脚步,不屑的笑了笑道:
“老太婆,我劝你最好安守本分!小爷我可不是南晋长大的酸儒,没有不打女人的先例!”
一句话将马太后气了个倒仰!
卫子容连忙给董怜使眼色,那意思就是说好歹这是在人家的地盘,总要给主人家留些颜面,何况要是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你棘奴再能,还抵得过人家的千军万马?
董怜两手一摊表示无能,别的事情上或许还有余地,可是冉大将军这个宠妻狂魔,一遇到跟她有关的事智商立马变成零,什么道理都不讲,拳头才是硬道理!
卫子容头疼,只好尴尬的打着哈哈上前干笑道:
“误会!都是一场误会罢了!呵呵!”
呵你妹啊!误会个屁啊!
西凉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破口大骂,却没人敢出头,冉闵瞪了他一眼,环视一圈,见没人敢跟他对视,哼了一声,拉着董怜就走!
等到两人背影消失了,所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压抑的空气一下活过来,收拾的收拾,关切的关切,说起漂亮的场面话,这里面都是人精,各种嘘寒问暖都不带重样的!
好不容易散场了,又是一大堆虚伪的互道珍重。谢艾揉揉眉心疲惫的领着两人往回走,走到半路三人对视一眼,半晌后竟忍不住哈哈狂笑起来!
醉月兴奋道: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么畅快的活着!我决定了,从今天起,我也要这么活着!”
谢艾看着她洋溢着青春光彩的脸庞明媚生辉,又想了想卫子容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微微有些发红,卫子容却没注意到,哈哈大笑道:
“棘奴这小混蛋还真是有恃无恐,不过今天这一场真是太痛快了!”
谢艾本来心中抑郁,经此一事反倒豁然开朗了,闻言道:
“永曾兄乃是性情中人,他对星乃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保留的付出,这种感情令人羡慕!”
这件事并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冉闵这一闹也没什么后续,似乎连主人带客人都忘了这事,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民间关于这位冉大将军的光辉形象似乎又高大了一层!
如今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主人家为你送行的宴会也开完了,还有什么理由再赖着不走!谢艾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虽然在西凉多年,但他却并没有攒下多少东西,堪堪一牛车就都装下了,这些东西可以在后面慢慢走,他们只需要轻装上路即可。
几个人都知道这一别再相见不知道是何时,一时都有些伤感,商量着沿着南晋和大赵的边界一起回返,这样还能多聚些时日,董怜和醉月只带了一些土产,冉闵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卫子容却不管这些,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外面大吃大喝,可这一天刚出门就转了回来,见董怜他们还围坐在一起,正算计着这两日就动身,也坐了下来!
冉闵道:
“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放心,我们打算明天动身,不会丢下你的!”
卫子容摇头不语,董怜看了看他的神情道:
“舅舅,怎么了?”
卫子容摇头道:
“不对劲,从昨天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几个人一愣,卫子容道:
“确实不对劲!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被人家围住监视着呢!”
此语一出,众人都面色凝重起来,冉闵站起来大踏步的往出走,谢艾急道:
“永曾兄,你别急!”
冉闵已经头也不回的消失了,卫子容道:
“让他去吧!这小子只要碰到的不是阿玖的事,就还长着脑子,不会冲动行事的!”
董怜脸一红,嗔怒的看了卫子容一眼。
片刻间冉闵又回来了,面色凝重道:
“没有错,周遭起码埋伏了近千的人马。”
董怜嗔道:
“舅舅,你昨天就发现了不对,怎么回来没说?”
卫子容面上讪讪的,他能说自己是闻到了叫花鸡的味道,所以馋的迫不及待追了过去,所以忘了么?虽然屋中的都不是外人,可卫老先生还是要脸的!
醉月皱眉道:
“可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怕我们赖着不走?既然如此,我们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动身吧!”
谢艾摇头道:
“不会那么简单!如今我在西凉已经没有了实权,对他们造不成什么威胁,所以他们绝不会对此兴师动众!”
董怜却很轻松,微笑道:
“想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很简单啊,我们只要动身就可以了!”
若诚如醉月所言,他们离开自然一切都无所谓了;若不是,他们一动,这些人必定会阻拦!
这里没人是胆小懦弱的主儿,几个人当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就往外走,还没出门,谢路就进来报道:
“大公子,凉王派人来,说听闻大公子明日启行,有一些东西让您带回去!”
谢艾一愣,想不出自己还有些什么东西落下了,谢路又道:
“星,凉王也让你过去,说还有点事跟燕伶有关!”
这诱惑不可谓不巨大,就算明知是陷阱,董怜也不可能不去,哪怕最后得到的都是一些废话!
冉闵当即光棍道:
“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过去吧!相信凉王不会介意的!”
介意他也不敢说啊!何况到了这个份上,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谢路心中暗暗吐糟,但其实对这位他也崇拜得不得了!
张祚依然如前次一样,恭候在门外,对着众人也一如既往的随和,就是看见冉闵不自觉的眼皮颤了一下。
进了屋子张祚道:
“听闻众位明日就要回转,本王很是惋惜。”
谢艾还未说话,卫子容一摆手道:
“凉王爷,你也不是真想留我们,这种客套话听了让人胃疼,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张祚面色微红,尴尬的笑笑,先面向董怜道:
“圣女殿下昔日与燕伶姑娘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有点事情想跟殿下说说,不知殿下可否移驾?”
这就是说这件事不可为外人道了。董怜神色微动,她不知道燕伶还会有什么事瞒着她,冉闵登时瞪了一眼,张祚马上道:
“冉将军与圣女殿下伉俪情深,要是不介意可以一同前往。燕伶姑娘一样重情义,飒爽洒脱!”
这是拿话在挤兑董怜吗,可董怜却感觉到不是。回想当年燕伶确实有时候很古怪,女人上妓院嫖妓的事她燕大小姐也不是没做过。何况燕伶与她所接受的教育不一样,观念也不一样,在这酒泉城里寂寞了找男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难道会跟这些有关!
就算这姑娘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对这些节烈贞操什么的不在意,但董怜还是顾忌着她的名声,何况有冉闵在她身边护着,对卫子容点点头。
张祚道:
“两位请!”
冉闵拉着董怜当先,张祚随后也跟了进去!片刻后又返了回来,醉月疑惑道:
“阿玖他们人呢?”
张祚道:
“明曦公主不必着急,他们去了一个地方!”
说着笑了笑,卫子容顿时脸色大变,直觉坏事了,拉着旁边的谢艾直接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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