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蕾从超市出来的那一天,奶奶转到普通病房去了,也能够说话了。
安晓蕾抓着她越发削瘦的手,淡淡地说:“活过来了,我正在发愁没钱埋你。”
“你怎么就学不会好好说话?”奶奶吃力地说,甚至挣扎着瞪了安晓蕾一眼。
“我就这样,怎么了?”安晓蕾挑了挑眼尾,“有本事你就去找你的两个女儿啊,知书达理优雅得体,哪里像是我这个乡野村姑,话都不会好好说。”
那边的黄伯重重一咳,提醒她过分了,安晓蕾这才稍微将自己身上的刺收回去一些,好声好气地说:“活过来就好,免得到时候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黄伯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安晓蕾对待不熟悉的人时候至少说得上是礼貌得体的,就.....越是面对自己关心在乎的人,她就越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爱意,明明脑子里面的话是“你活着我真是太高兴了”,但是一说出口,就变成了“我还担心你死了我没有钱埋你”。
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个小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个臭毛病改掉,好好说话啊?
这样多得罪人。
她常常将一些好东西带来医院,从进到贫民窟以来,黄伯都舍不得吃这么好的水果,但是安晓蕾就是能够拿出来,神色淡淡地削好了往老太太的手里面一塞,用一张看上去凶巴巴的脸说:“赶紧吃,看看还能活上几年。不想吃直接丢掉,不用告诉我。”
医生说,老太太有些营养不良。
所以即便现在安晓蕾的财政已经像是一个簸箕一样处处漏风入不敷出,也时常从自己的牙齿缝里面寄出钱来给奶奶买那些对她来说相当于奢侈品的“好东西”。
然后凶巴巴地让奶奶吃下。
若不是黄伯知道安晓蕾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就要误以为这个女孩真是不孝女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已经让安晓蕾熬得两眼发青,一有时间就能就地睡下。
黄伯知道,安晓蕾已经尽力在奔跑,但是不够。只有安晓蕾才知道她们家的漏洞有多大,那时候送还钱包,颜如玉给了她报酬,原本的感谢费加上她套路过来的,一共是五万,现在投进去,一个水花花都没有出来。
一个手术,将这笔钱尽数吞下,而安晓蕾欠债无数。
黄伯看着都觉得心疼。
安晓蕾不大,和他的大孙女差不了什么,但是大孙女在她这样的年纪,完全没有这样的抗压能力。
分明就是天都塌下来了,却还是只能自己一个人咬牙撑起来,再苦再累都没有一个人能够说的人。
这个年纪的人,欠债往往都是为了买房买车,但是安晓蕾欠债,却只是为了给奶奶做手术。
“还差多少钱?”
安晓蕾准备走的时候,黄伯忍不住出声问道,“虽然说我这边也不剩什么钱了,但是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大概还是能够……”
安晓蕾沉默了一阵子,笑着说:“没关系,黄伯,您留着吧。孙子孙女们上学还需要钱的。我这边的钱会想办法,反正不可能真的因为钱的事情,放弃奶奶的治疗。”
黄伯知道自己劝不动,也知道应该是欠的很多,因为安晓蕾再次将她的宝贝摩托车推出来赛车了,并且比以往更加凶。作为一个保守的老人,黄伯其实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很赚钱方式,但是他也没有资格说什么,至少这钱的来历都还算是合法,但是…….
未免太危险了一点吧。
“小心一点。”
“知道了。”安晓蕾答应了一下。
她何尝不知道赛车这样的赚钱方式,等于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面赚钱,若是有一个三长两短比如说她忽然间的一个头疼脑热,或者说路上忽然之间窜出来一点什么东西,猫啊,老人啊什么的,让她下意识的重心有点点的偏移,就有可能死在路上。
时速一两百公里的机车可不是那么好停下来的。
若是摔在地上,不死也残。
她若是死了,谁来照顾奶奶。
但是这是最快的来钱方式。
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七月渐渐逼近,天气也越发的炎热起来,往往安晓蕾推着自己的哈雷走到指定地方站好的时候,全身都已经湿透她的家和这地方并说不上靠近。
这几天她在这里设立了一个擂台,她原本是只和小黄毛赛车的,但是现在已经将下限放宽了,只要给钱,不管是谁,她都陪着,能够赢了她的,当天晚上的钱全部拿走。
安晓蕾一向都是这附近赫赫有名的“机车女皇”,名字文文雅雅甚至有点玛丽苏味道,人却是一点都不文雅,鲜少能够有人能够赢得了她,赢了的都是别的街区的。
但是不少混混都觉得不服,因为安晓蕾往常不屑于和他们这些用一般摩托车改装出来的所谓“机车”,就连赛车都不愿意跟他们赛。既然没有比赛过,他们自然不觉得自己是比不上安晓蕾,于是一听见安晓蕾这两天开了擂台,只要给钱就陪,都过来了。
来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这一带的机车皇帝,但是最终都会落败。
安晓蕾好像不要命的一样,将一辆机车开出飞机的速度,出去没多少米,就将他们全部甩下了。
输得毫无悬念。
跟她比赛过的人都觉得,这人是真的不要命了。
听说她甚至奢侈地给自己买了一份保险,要是真的出意外死掉了,到时候她的老不死奶奶就会得到一份巨额的赔偿金额。
“疯子!疯子!”
从昨天开始,来比赛的人就越来越少,安晓蕾原本已经做好了今天没有几个人的准备,但是意外地在准备场地看到了小黄毛和他的一群手下。
那一头钢针一样的黄毛真的很显眼,让安晓蕾的脚步顿了一顿。
“过来啊!”小黄毛说。“我们这里全部的人都参加,每个人投一千,怎么样?你不是缺钱吗?”
安晓蕾犹豫了一下,数了数那群一看就知道瑟瑟发抖的小弟,发现加起来将近三十个人,也就是说,小黄毛要给她三万。
这是一笔巨款,安晓蕾感到心动。
前几天小黄毛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任由她摆了这么多天的擂台,硬生生没出来。
现在出来了,一出来就是撒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有这么多钱的。
“怎么样?”小黄毛又甩了甩手上的两张红色毛爷爷。
“有些人没有机车。”安晓蕾一点没跟他客气,接过小黄毛手上的两百,塞进自己的口袋里面往常赛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小黄毛会先给一部分定金,然后结束了再给全款。
“他们是参加了但是退缩了!”小黄毛坐在自己的新机车上面,“我就不相信我今天还能输了。”
毫无疑问,这一天还是安晓蕾赢了,而小黄毛也一点没有犹豫,当着她的面让小弟拿来三沓厚厚的人民币,整整齐齐码在安晓蕾的面前。
还安安静静地看着安晓蕾清点完了,放进自己的背包,才叼着嘴里面的烟眯着眼睛说:“我听你楼里的人说,你好像是不打算继续赛车了是吧?”
赛车的钱杯水车薪,除非每天都能遇上小黄毛出手大方的时候,但是这不可能。
安晓蕾确实不打算赛车了,她想将自己的哈雷卖掉。
但是她并不打算说给小黄毛听。
小黄毛看她没有说话,就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直说了吧,我给你指一条明路,能够让你一下子凑够一大半的医药费。”
对方提起医药费,安晓蕾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又听见小黄毛说:“我背后有个大老板,有钱人,就喜欢赛车,看上你这辆哈雷了,想买,二十万起步,怎么样?”
这笔钱对安晓蕾来说无疑是一块巨大的肥肉,能够轻易让她上钩,但是也是因为数额太大太容易了,安晓蕾觉得有些蹊跷。
哈雷买过来的时候,是四十多万,现在几年过去了,又没有绝版,市场上都还有,能值这么多钱?
况且,二十万,加上之前颜如玉给她的五万,再加上小黄毛的三万,正好二十八万。
这笔钱她也就是随口和颜如玉一提,还是模糊的,怎么现在小黄毛就这么急哄哄地送钱来,还正好是二十八万?
他背后的老板是不是颜如玉?
安晓蕾一直都觉得颜如玉对自己的兴趣未免太大了一点,再加上小黄毛总是围在她的身边,并且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其中就包括了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比如小黄毛说“你楼里的人”。
安晓蕾就和黄伯一家比较好,不想继续赛车的事情,除了自己的奶奶也只有黄伯一家人知道。
再比如说“你现在不是很缺钱吗”。
安晓蕾确实一年四季都缺钱,但是小黄毛一向都是看破不说破,现在说出来了,意思就是特别缺钱。
细细回想一下,为什么小黄毛会知道自己住在什么地方,甚至知道自己的奶奶生病了送去医院了呢?
只是想想,安晓蕾就觉得其中暗潮汹涌。
而现在小黄毛说,他的背后有一个大老板。
加上数字的巧合。
那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想起几天之前那人还问自己,睡得好不好,安晓蕾的内心只想冷笑。
好不好,难道你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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