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 it a game?(这是一个游戏吗?)
No.(不是。)
When will you come back for me?(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
I"m not, David. You"ll have to be here by yourself.(我不会回来了,大卫。你要自己留在这儿。)
Alone?(一个人?)
With Teddy.(还有泰迪。)
“还~不~困~吗?快零点了……”
晏羽搂住易乘风让自己翻了个身, 面向他, 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合上一双终于撑不开的眼皮。
易拉罐大小的一只智能投影机器人站在床边柜上,仰起脸将一束光柱直接投在了天花板上。
暖气开得很足, 加湿器汩汩地吐着水雾, 这样躺着看电影实在太舒适了, 好像温水里煮着的青蛙,很容易让人不知不觉睡过去。
易乘风梗起脖子看了眼时钟,默不作声地躺回去,抬手摸了摸晏羽的头, 视线仍然落回天花板上。
真正的小男孩, 越过高山和大海……
和仙女手牵手,
世人皆悲哀, 你不会明白。
为爱走天涯, 奖赏终无价。
人工智能的小男孩仰起满是泪痕的面孔,目光倔强又执着,他对扇着翅膀的蓝仙女说:我有个愿望。请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孩, 那样妈妈才会爱我, 让我留下来。
“我设置了自动关机,困了就闭上眼睛——”
晏羽觉得没道理自己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 反而是瞪眼睛开车的那个这么精神。
画面里, 小男孩大卫蹲跪在床边, 轻轻撩起母亲遮在脸上的头发,汩汩热泪奔涌而下:我找到你了,Hi……
妈妈说,我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不知道怎么了,真是美好的一天。我爱你,宝贝,我很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男孩拉着母亲的手,挨着她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要不要我把熏香点一会儿?”
易乘风也侧过身来,搂住他,“宝贝,我很爱你,我一直都爱你——”
“你是我妈妈么?”
“不是,我是那个泰迪。”
晏羽窝在他胸口闷声笑,忽然安静下来,“其实,大卫原本不该存在的……”
那个越过高山大海,奔走天涯的奖赏,也不过是一场梦。
片尾,女声缥缈悠扬的吟唱飘荡在空气里,仿佛一支安眠曲。
易乘风回手按下机器人的关机键,室内彻底暗下来,床脚的夜灯感应到明暗变化慢慢淌出一缕柔和的黄光。
“他如果不存在,如果不经历那么多坎坷,也不会知道原来那只最最普通的泰迪熊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哪怕不是主角,字幕上连个名字都没有。”
“泰迪不用睡觉吗?”晏羽仍然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精神。
“还有十九分钟……”
嗯?晏羽从他的臂弯里拱出脑袋,眼皮困到层层叠叠。
还有十九分钟零点,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他是想给自己什么惊喜吗?如果那样,自己先睡着了会不会不太好。
“我们两个大男人,就不用那么讲究了吧?”晏羽心虚地说,“我没准备礼物,你会不会有点失望?”
“你准备了,你肯定准备了!”易乘风满心期待地说。
“我真没有……”
“我说有就有!”
晏羽苦一脸,“非要有的话……那我只能把自己送给你了。你等我一下,我先出去找根彩绳打个蝴蝶结……”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就被易乘风紧紧抱住了,温暖的呼吸吹在耳畔,喷薄的欲望透过紧绷的肌肉包裹上来。
“不马上拆开看看吗?以表重视。”晏羽揶揄他。
易乘风像个倒计时数秒的定时炸弹,声音里透着隐忍的克制,“不!我就要等到零点,再拆!”
于是,两个人便那样箭在弦上地拥在一起,浑身的细胞都在拼命叫嚣,也不知究竟是跟什么过不去,直到默默倒数完1000个数,三根指针在顶点会合……
***
易乘风帮他重新穿好睡衣的时候,床头的熏香已经燃了五分钟,淡淡的果木香混合薰衣草的味道笼罩在四周,晏羽已经睡熟了。
易乘风轻手轻脚翻身下床,从羽绒服的内袋里摸出一只金色皮面小盒,掀开盒盖,里面并排嵌放着一对铂金对戒,简洁的男款素圈。
他拈起稍小的那只,晶亮的内环上刻着花体的Y&Y。
易乘风跪在床边,轻轻抬起晏羽垂在身侧的左手,将戒指缓缓推入他的无名指上。小晏,我爱你,我一直爱你——
他注视着他鸦羽般笼罩下来的眼睫,隽美的睡颜,久久地注视着。
晏羽不知梦到了什么,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戴着戒指白皙修长的手一直握在易乘风的大手里。
易乘风就那样来来回回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将他整个人都扫描了一遍,然后抬手轻轻帮他褪下了戒指,用一根细细的链子拴好,挂到晏羽的脖子上。
戒指带着易乘风的体温滑进他的衣领里,他在他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易乘风又将自己的那枚戒指同样戴到脖子上,这才翻身上床,搂着他的小晏沉沉睡去。
***
晏羽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先是看到了易乘风领口滑出的那枚戒指,他吃惊地拈着莹亮的铂金圆环仔细看了一会儿,看见里面刻着两个人姓氏的首字母。
他随即反应过来,伸手探向自己的脖颈,果然也有一模一样的一枚。
晏羽撑起上半身,抱住熟睡的易乘风用力吻了上去,同时一只手捏住了对方的鼻子,直接将人给亲醒了。
“这算什么?求婚吗?”晏羽勾着戒指问他,“趁我睡着的时候拴住我?”
易乘风大口喘气,“梦中的婚礼,你要谋杀亲夫吗?”
他反手开机,小投影仪仰起脸,克莱德曼的MARIAGE D"AMOUR飘然响起,天花板上投映出大片大片碧绿的森林和草原,雪白的花朵在风中绽放,成群的飞鸟掠过山巅……
“为什么不给我戴上?”
易乘风将他胸口的戒指塞进衣领里,“你是那么大一个公司的副总,你们公司那帮小丫头天天盯着你的每一根头发看,让人知道了不太好。再说,我天天修车也没法戴手上,回头你戴了我不戴,你肯定要掐死我……”
“要是你答应嫁给我,我可以想办法入外国籍,然后按照当地的法律跟你结婚,也很容易的。”
易乘风坐起来靠在床头,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将晏羽用被子裹成卷按在怀里,“费那个劲做什么,你不娶我我也一样给你洗衣做饭。”
“风哥,美国有一些州的法律是允许代孕的,台湾的话最近受时局影响可能会不太容易,如果你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晏羽垂下眼睫咬了下嘴唇,眉心微微收紧,极力掩饰着眸光中泄露出来的那一抹难过。
“一个带有你基因的孩子,并不需要同对方见面,我有办法做到……你喜欢纯粹的亚洲血统,还是东西方混血儿?
容貌的话,有你这个原件在应该也不会太难看,小黑孩儿就算了,可能会吓到苏姨,洋娃娃应该没关系吧……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试管婴儿的话应该可以选择……苏姨大概想要一个孙子……”
易乘风低头看他靠在自己胸口的头顶,微微烫过纹理的蓬松柔发乖巧地顺着发旋的方向伸展。
“想养小孩儿的话,不如你生一个吧,用你的那一半基因去代孕。如果生出来一个小晏羽,最好和你一模一样的,管我叫爸爸,我肯定特别疼爱他,就像重新看着你长大似的——”
“不会!”晏羽的身体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觉到紧绷,“风哥,我不会要小孩的,你别说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什么小晏羽,绝对不会的!”
“那这世上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小易乘风,难道你嫌弃我以后变老了,打算重新练一个小号?”易乘风逗趣地拨弄他的头发,“我的基因可没那么好用哦,说不定成天把你气得要死要活,满大街去买鸡毛掸子。”
“还是小晏羽比较可爱,自己就知道好好念书,从来不打架,什么都做得好好的……”
晏羽将脸埋在他平坦的腹肌上,易乘风兀自胡扯着,突然感觉到肚皮上有一点湿凉。
“小晏?”他拆开被卷将人提出来,“是不我妈说那些话让你多心了?”
晏羽早将一点泪痕在被子上蹭干净了,没事人儿似的,“苏姨说得对,年轻的时候怎么都好过,两个人的时候怎么都可以……但万一将来我先死了呢,你怎么办?我这样的身体,这就是大概率事件吧——”
“你先死就先死呗,放心地死,我还能怎么办?”
易乘风搓他的背,想让他从某种不愉快的臆想中赶紧解脱出来。
“我就接着开我的修车铺,每天在店里跟他们抽抽烟打打牌,要是哪天修不动了就把店交给年轻人管着……
我又不像你,我会做饭洗衣服,也能照顾好自己,天天早上吃饱了就出去遛弯儿,要么养只狗要么养只鸟,一块儿遛着,顺便买菜……
下午就弄个藤椅跟露台那儿晒太阳,泡一壶茶,乏了就顺便眯一觉……
晚上,晚上,晚上就弄个机器人放电影吧,一个电影俩多点儿,等把好莱坞百年经典港台岁月风云和什么金鸡奖百花奖都看完,我也就差不多该去找你了……
你还担心我看上别的老头儿怎么的?放心吧,我搁家里摆一张你的照片天天看,别人就都入不了眼了。”
“风哥,我肚子饿了,吃点东西我带你去个地方——”
易乘风起身准备早饭,简单热了几样苏姨给带来的小吃配上两碗热汤,吃饱之后浑身都暖合起来。
“我明天回店里看看,起子他俩今晚上回莲城,到时候买几挂鞭放一放就开张了,你还能在家多休息两天么?”
“我也不休了,明天去公司。”晏羽转进厨房看了看,“带一点点心和水果吧,一点点就够了。”
“我们要去哪儿?怕路上肚子饿?”
“不是,我想把你带给我爸看看,第一次空着手似乎不太好。”
!!!
易乘风将穿好的外套重新脱下来,系上水冰月的小围裙,“拜见岳父大人马虎不得吧,让我好好准备下……”
晏羽随他捣鼓,直到易乘风从厨房里端出四小碟看起来的确像样的供品,蒙了保鲜膜小心地装进收纳盒里。
“要不要带点酒?”
“不用了吧,今天可能还有别人去,你弄多了他也吃不完。”
两人带齐东西出门,照例在墓园门口的花店里买一束香水百合。
上山路上,易乘风没怎么说话。
晏羽:“你紧张吗?我爸又不会蹦出来骂你。”
易乘风:“会不会遇上你妈?”
晏羽:“你怕我妈?”
易乘风:“我又不像你似的会哄苏姨开心,你妈大概想生吃了我——”
晏羽:“她只是生了我的人而已,你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的事情她管不着。”
这不太像重感情的晏羽说出来的话,什么叫生了他而已,又怎么管不着?庄美婵有那么好应付么。
易乘风的紧张在他看到墓碑前那束火红的卡罗拉玫瑰时直达顶点,下意识就向甬路两边看了看,确认没有庄美婵的身影。
晏羽心说,康总果然来过了,还好没遇到。
“风哥,这是我父亲,晏啸。”晏羽注视着纯黑花岗石的墓碑,“爸爸,这是易乘风,我的爱人。”
易乘风对着墓碑深深鞠躬三次,上前,将祭品摆在墓碑下面的石阶上,放好鲜花。
“晏叔叔,您在那边时间长了,肯定见多识广、心胸宽阔,能理解我跟小晏吧。您放心,我会好好护着他、陪着他,让他每天开开心心的——”
“风哥,”晏羽将自己推到他身边,拉住易乘风的手,“十二年前,也是在我爸爸面前,我知道了一些事……他并没有爱过我的母亲,一天也没有……”
晏羽保持着这个牵手的姿势,将十二年前那个深秋他知道的一切平静地转述了一遍。
天空晴朗,薄云流转,和风穿过林稍驱散了时光里的阴霾,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杈洒落下来,有如圣光眷顾世人。
永恒的爱,将不分时空触碰到恋人,温柔抚慰,缱?魇睾颉
晏羽说到一半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经被易乘风抱起来拥进怀里,这一次他并没有流泪,甚至连胸口的一丝闷痛也没有,他看得清极远处的山峦起伏,听得见易乘风胸口传来的笃笃心跳。
“所以,风哥,那一次我咳了血,被紧急送进了陆总的ICU,并不是你的原因……反而是因为我梦见了你,梦见一个我从未存在过的你的世界,我叫你你听不见,我跟你说话你也不理我……当时我急坏了,心想自己怎么可以在你心里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我太不甘心了……”
“就是在梦里惊醒的那天,我才彻底醒过来……谢谢你,风哥,谢谢你一次一次带我回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离开……”
易乘风将晏羽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肩窝里,唇角微微抽动,他的喉咙被惊人的真实塞得满满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十二年前的晏羽究竟经历了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一夕之间失去了最最依恋的朋友,把所有的错记在自己头上,然后被人残忍地告知了血淋淋的身世,一个不被父母祝福的孩子,一个根本不该存在的人。
那会儿他才十六岁,远不是眼前这个历经风雨淡泊镇定的小晏总,他还只是个懵懂执着的小孩,对亲人充满期待,想握紧手里仅有的一点爱意。
如今面前这个强硬又优雅,霸道且从容的人,究竟是多少荆棘鞭挞和血泪冲刷才蜕变出来的,易乘风不敢细想。
亏他今天早上还逗趣地跟晏羽讨论生一个小晏羽的问题,他从那样满是黑暗和泥泞的修罗场里伤痕累累爬出来,怎么可能再亲手放一个自己的骨肉进去?这世间对他来说可还留有一分善意和温暖在他冰冻的记忆里,或许就只有读书时短暂的自己了吧。
我无数次梦到过自己重新回到学校里,那是我这辈子最最快乐的时光……晏羽在实验中学的操场上这样对他说,可惜太短暂了。
他最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在受了重伤无法行走那段日子里,仅仅因为一点关心和一点陪伴。
易乘风感觉自己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窥得见他并不美满的生活,却从未想象过如此剥皮蚀骨的真相。
这些天他面对自己的父母,又该是怎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大概酒店里高烧昏迷的那晚他就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吧。
晏羽仰起脸,伸手擦他眼角溢出的泪痕,自己却露出一个云开雾霁的笑容。
“你说过我们以后会有更多更好的日子,我相信你了。”
“说实话我现在对岳父大人的光辉形象有一点幻灭,”易乘风扶他坐回轮椅里,自己蹲跪在他面前,“很矛盾,他要是不娶你母亲为晏家延续香火,这世上就没有我的小晏了……”
“还有,”易乘风推着晏羽沿坡路缓缓下山,“那个康靖律师,多亏他当年的帮助,不然我可能还要晚几年回来。来莲城之后我还想找个机会寻访他,好好谢谢人家。他当年庭审之后就消失了,任谁都打听不到下落。”
“你说谁?康律师?”
“嗯,康靖,他有律师证的,会见的时候我看到过。”
晏羽掏出手机,登录了莲城律师协会的网站,在查询栏输入了康靖的名字。
几秒钟的等待过后,网页上跳出康靖的一张证件照,执业律师,1988年至今,莲城大学法学院法学学士,都柏林圣三一学院法学硕士。
“如果他开着辆卡宴去你那里修车,你倒是可以考虑给他打个九九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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