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的是时间

102.27程

    
    “喂……尤霖……”
    晏羽接通电话时看了眼时间, 九点整,他是被振铃吵醒的, 迷迷糊糊撑着身体倚坐起来, 着力时手臂一阵酸疼。
    小臂外侧有几处淤青, 右臂的严重些,手腕也疼, 他右腕受过伤, 鼠标用多了也费手腕, 一时搞不清楚哪里弄来的伤痛,索性不去管。
    听筒那边死机般静默了一会儿,尤霖被晏总这上午九点还带着哝哝鼻音的起床调给震呆了。
    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听完一天的工作简报把该做的事情安排完毕,偏偏今天尤霖到了公司左等他不来, 右等他还不来, 直憋到员工上班时间才敢打个电话过来问问。
    “晏总,你, 是不是病了?”
    “还有……晏总, 行政部一大早就带人过来装修你的办公室,不知道搞什么……还来找我要了照片,说是要弄成和之前一模一样的。”
    尤霖一惊一乍, 十万个为什么挤在脑袋里, 已经不知该先说什么后说什么。
    “魏总突然回来了!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连Cindy姐都大气儿不敢出……奠基仪式不是明天吗?”
    晏羽心说, 魏总应该在看他亲笔写的辞呈吧, 措辞有些敷衍了事, 字还是不错的,但愿他看完不要撕了,否则还得另敲一份给人资存档。
    “你……算了,”晏羽叹口气,“冷静点儿,你先听着,别到处说……我离职了……”
    嗷,听筒里传来一声兔子急了想咬人的尖叫。
    晏羽:“……”不是说了让你冷静么?
    “不是,晏总,你,不是……这边周经理他们都说办公室会给咱弄成和原来一模一样的,那都是按照你的喜好设计的呀……有什么,这……到底为什么呀?”
    晏羽轻咳了几声,斥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为什么是你该问的吗?有这时间不如想想你自己下一步怎么打算,咳咳——”
    “晏总,你就是生病了是吗?我早上看见陈行在公司,谁照顾你呀,我现在过去看看你吧,你想吃点什么?”
    晏羽捏眉心,“离职的是我,你还在上班懂吗?这就打算旷工了?你傻成这样以后会不会给新老板从三十三层扔下来!”
    “你都不在,我跟谁请假啊——”尤霖满是委屈,听声音都要哭出来了,“我是你助理,你离职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你还知道你是我助理,我还以为我是你助理呢!”
    晏羽暗搓搓反省,当初自己是怎么从一群百精百灵的人尖儿里选出这货的。
    “尤霖,听我说,公司会给你们重新安排的,不过也许会因为我的关系让你受牵连,以后新的工作你觉得适合就继续做,要是不适合的话,我再帮你推荐别的机会,明白吗?高管离职是个敏感问题,上面不说的话你最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别给魏总找麻烦。”
    “我知道了晏总,”尤霖沮丧得很,“反正现在我是三不管,我去给你送早饭吧,感冒了吗,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易乘风掀门缝探头进来,看见晏羽正打电话,用口型说了句,“老婆,开饭了。”
    “我没事。”晏羽开了手机的免提,从耳畔拿开一点,看着易乘风问了句,“你说什么?大声点。”
    “老婆,开饭了!”
    晏羽重新举起手机送到耳边,果然,对面又死机了,而且似乎有些重启困难,死得妥妥的,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
    “都这个点儿了,少吃几口垫垫,等会儿我们去超市采购,中午给你做两个硬菜。苏一乐新教我的剁椒鱼头,可以少放点辣。”易乘风给他盛粥,配了拌好的海藻丝和咸肉松,爽口又下饭。
    “家里没水果了,等会儿想着买点猕猴桃给你榨汁,网上说加半根香蕉就不难喝了,别急着皱眉头,试试再说。”
    “下午我还得回趟店里,你要是觉得在家无聊就跟我一块儿去,好些天没见那俩狗了吧。”
    晏羽吃饭慢,吃东西的时候鲜少说话,鼓着嘴扒粥,听易乘风跟他碎碎念,感觉温暖又踏实。
    突然不用去上班了,什么事情都不再需要他操心,也没有未来短期长期的目标去实现,像是自己生长了多年发达的根系突然间被齐齐斩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这些体己话又像一道道坚韧的丝,将他重新与这个世界捆绑起来,不至于真的随风就浪散掉魂魄。
    “我就不去了,你还得分心管我,碍着你们干活儿。下午我想在家歇着,之前买的书正好有空看看,去超市的话我还想要些薯片和牛肉干,看书的时候可以吃。”
    “行,还给你买巧克力和威化饼!”易乘风觉得他情绪还不错,一颗心放下不少。
    初春的阳光正好,洒在身上已经有了融融的暖意,晏羽穿了件米色的羊绒大衣,易乘风已经脱掉羽绒服换上了薄棉夹克,两个人一块儿步行去附近的超市。
    晏羽跟个小孩儿似的,一路上看见什么都新奇一下,还磨着易乘风给他买了糖葫芦和冰淇淋。
    “我看你是要长胖哈,不穿西装了就自暴自弃?”
    “我可以每天坚持举铁啊,”晏羽舔着香草冰淇淋,嘴唇上蹭了雪白的奶油,仰头举着糖葫芦投喂易乘风,“帮你补作业也要消耗热量的。”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啊晏小羽!”易乘风趁人不注意,探一根手指头到他衣领里蹭着后颈摩挲了一下,痒得晏羽缩着脖子歪向一边,呵呵笑着求饶。
    “我最怕痒了,你别弄我,不然回了家我们来比挠脚心吧,只有那个我能赢你!”
    “回去你就知道我想挠你哪儿了!等着的——”
    工作日,超市里人不多,两人沿着货架一点点转悠,不常见的玩意晏羽都要拿起来看看再放回去,他从没有这样不吝时间地挑东西。
    “500毫升39元,380毫升28块8……为什么小包装的反而更便宜?”晏羽将一小罐番茄沙司放进购物车,仍是满脸想不通。
    “小少爷你买东西也看价格吗?居然算得这么快!”易乘风叹为观止,学霸果然都是加载了计算器的。
    “要看啊,我失业了呢,心疼你一个人养家太辛苦。”晏羽逗笑似的换了副严肃表情学起了苏姨的持家名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一顿省一口,一年省一斗!”
    “精打细算,油盐不断!大吃大喝,当屋卖锅!哈哈哈——”
    易乘风接茬儿,两人嘻嘻哈哈地东倒西歪,笑到肚子疼。
    “宝贝,不用委屈自己,养不起你怎么好意思当你老公。”
    易乘风把购物车交给晏羽,转到他身后帮他推轮椅,借机捏肩膀揉头发。两个人推成一长串,蜿蜒在过道里,像条小火车欢快地跑在轨道上。
    “昨晚睡得不好吧,眼窝都是青的,等会儿困了就睡会儿。别吃太多零食,晚上我回来陪你吃晚饭。”
    “你去忙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
    心理精神科诊室里,一名医生躬身在水池边洗手,扯了纸巾转身笑呵呵道,“晏总,您让助理直接约我就行了,怎么还自己过来挂号看门诊。”
    “我这几天挺闲的,正好看到你有门诊就来了,一点不麻烦。”言笑晏晏的年轻男子除了身形略显单薄,看不出什么异常,“我想找你再开一点药,也想把这毛病好好解决一下。”
    “你主动来找我我挺高兴的,焦虑症主要还是靠心理治疗,你有空就多来找我聊聊天,不用着急。”医生在晏羽对面坐下来,“最近有过诱因发作吗,睡眠怎么样?”
    “有过,当时很难受……”晏羽回忆起前一晚的感受,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转动一下,“我以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丢了,当时特别害怕,没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睡眠还可以,我很久没吃过安眠药了。”
    晏羽抬眼看向医生,目光如小鹿般无措,“医生,我会不会发作的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伤到别人?我没有失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是……”
    “没有那么严重,你别吓自己。”医生的视线落在那枚戒指上,“晏总,我是该向你讨杯喜酒喝了吗?恭喜你啊——”
    晏羽有点不好意思,双手交叠掩住戒指,“我想赶紧好起来,也是不想让我的家人担心。”
    “你可以让她陪你一起过来,有家人陪伴和支持再好不过了。你的问题不算严重,而且你是个心理上很强势的人,不太容易被外人干预,这是优点也是弱点,就像很硬的东西可能也很脆,如果有个你信任的人陪着你应该效果很好。”
    “你慢慢试试不要对自己要求那么苛刻,常常想一想,我就是个普通人,我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从医院出来,正是一天中阳光最浓烈的时候,晏羽眯起眼睛看向高朗无垠的天空,我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可是,除了风哥,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啊——
    ***
    易乘风到家的时候,客厅里黑着灯,室内只余加湿器运行时汩汩的水声,清冷得好似家里没人。
    晏羽裹着条毯子窝在窗边的躺椅里睡着了,展开的书本扣着掉在地上。那条毯子是他平时用来盖腿的,不大,这会儿也许是落了阳光睡冷了,被他扯到脖子覆住上半身,顾头不顾腚的。
    易乘风无奈,抱来一条薄被给他盖上,搓热双手去暖他冰凉的脚和小腿,他血液循环比正常人差,腿特别容易冷。
    “小晏,醒醒,再睡晚上要失眠了。”
    易乘风给他灌热水袋,“我去做饭,你自己想着换换地方,别给自己烫伤了。”他顺手开了投影电视,调出一集海绵宝宝动画片。
    怪腔调的配音透过音箱响彻客厅,晏羽没忍住嗤嗤笑起来,抻个懒腰清醒了,“我煮了一点饭。”
    “啊?”易乘风跳过去揭开锅,行吧,也能吃!但是没菜……
    他翻冰箱开始洗菜切菜,听见屋里的动画片中,海绵宝宝问:一般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啊?派大星说:等你回来。
    两人吃过饭,卖力地恶补了几天的功课,疲惫却满足地依偎在一起随意说着话。
    “你辞职了,劳动合同什么的真的没问题吗?”
    易乘风不很懂这些,他不在乎晏羽需要违约赔偿还是什么竞业禁止,他担心他有事情不说,什么都自己担着。
    至于他为什么加着加着班突然就决定辞职,易乘风还没想好如何开口问。
    刚刚缠绵的时候,晏羽胳膊上的淤青他也看见了,还有突然被他戴在手上的戒指,突然换掉了的轮椅,脏衣篮里掉了纽扣的衬衫……所有的异样都在他心头沉重地压了一整天。
    “我知道你签了十年,合同还没到期。”
    晏羽惊诧地转过头,梗起脖子看向他,“魏千程跟你说的?他找你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散去的汗意重新冒出脊背,双手有些微微发麻,这种该死的感觉又来了……
    易乘风把他按回枕头上,撑起上身罩住他,“你怎么了?我跟他说不着,是余琦告诉我的……小晏,你有事别瞒我!”
    大概是他语气过于凝重,甚至有点凶,晏羽登时紧张地张开手抱住他,“风哥,我干干净净的——”
    “谁他妈问你干不干净了!”易乘风被他这句剖白剜得心口疼,扯着晏羽撞伤的手臂轻轻一扭,将那片淤青对着他,“姓魏的是不是欺负你了?你最好跟我说实话,再让我知道你为了筹钱在他身边忍了这么多年这种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晏羽拼命调整呼吸,没事啊没事,魏千程没有送上门去给风哥揍出脑震荡,风哥也好好地在他眼前没有被魏千程套麻袋丢进护城河,所以你还瞎紧张什么呢?
    有病得治,有病得治——
    “他没欺负我……就是说破了还想要脸,大概今后再不想看到我了……”
    “风哥,你别生气行么?我什么都不怕,我就怕你……”
    易乘风:“……”
    “风哥你别骂我,我心里难受……”
    易乘风:“…………”
    “你是不是气得想打我了?就打一下行么……我怕疼……”
    易乘风:“………………”
    “等等,你从来都没打过我……你下得去手么?冲动过后不会后悔?”
    易乘风:“……………………”
    我说什么了么、我做了什么、我动一下了么、这么多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大错特错了呢?
    易乘风将他卷进怀里,火气被他委屈巴巴的模样生生给焖熄了,“怎么又出这么多汗?是我态度不好,哥错了……你别总气我,我从来没怀疑你,就是怕你吃亏……”
    “你不是说定制轮椅要好些天么?明天就订台新的吧,这个有点重,咱们还用最好的,老公给你买。”
    “风哥,合同的事儿不是故意瞒你,其实在哪儿工作都那样。”
    “我知道,就是听余琦说你辞职可能对发展有影响,我怕你心里难受。”
    “你为了跟我,妈妈也不要了,工作也不要了,是不是傻。风哥以后对你好,你什么都别担心行么?我哪儿舍得打你骂你,我对你只有一种冲动……”
    “我妈恨我小三十年了,是她不要我的。合同的事情更没所谓,就算我马上出去找个同样的工作,魏总也不会跟我较那个真,他不好意思。”
    “我还是感谢他的,他不是坏人。”
    “风哥,我想公司会很快跟我谈专利许可费的事情,到时候拿了钱,加上手里赎回的理财,我想先把我妈那套房子的贷款还清,毕竟以后还不还得起我自己也说不好,给她个安心。”
    “除了这套房子,我爸留了套雍景园的别墅给我,租金省着点花也够活了。”
    “卡里投给你的钱你放心拿去用,别太大压力,我很好养的,给口饭就行。”
    “你赚的金山银山,自己就吃口猫粮?钱的事情你别管了,轮也轮到我来操心了,你就只管吃好睡好养好身体。”
    易乘风去厨房给他榨果汁,坐在热水里温好了才端回来给他喝,“想起个事儿!前几天康律师来店里修车了。”
    晏羽觉得加了香蕉的猕猴桃汁口感柔和不少,勉强可以接受,小口地嘬,“是吗,你给打折了?”他还真去!
    “九九折嘛,我听你的。”
    “咳咳咳——”
    “慢点喝,少赚不了几个钱,用不着这么心疼!”易乘风拍他后背,大方地说,“我想请他吃个饭,毕竟当年的事情人家没少帮忙——”
    所以你打九九折吗?哦对,是他出的主意。
    “可以啊,你想什么时候请?”
    “过几天吧,正好赶上过节,你帮我约一下呗,人家好歹是个金融大佬,我怕我约了人家不肯来。”
    “过节?你是说三八妇女节吗?”
    他们三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庆祝广大妇女同胞的伟大节日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还是说植树节?再往后可就清明了,还得带上他爸。
    “啊,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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