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掌家多年,封锁消息这事做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除了默许玉和与碧薇得到消息之外,玉裁中毒之事就被掩了下去。
不过毕竟主母一向疼爱的三小姐病了,又据说是特意请了宫里告老的太医来看诊,下头的人倒也丝毫不敢怠慢。抓药的小厮挑了匹快马飞奔而去,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玉裁的药就在小厨房里熬着了。沈氏十分上心,特地派了可靠的嬷嬷去盯着熬药,以防又有人趁乱下毒。
整整忙乱了半夜,玉裁这边才安生下来,冬雪婉言谢绝了秋霜帮她值夜的好意,抱着被子在玉裁的床边睡下了。
冬雪此刻心里乱得厉害,她早就发现了小姐的变化,从生日落水那一日之后,小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不再像从前那样骄傲自矜了,开始学着韬光养晦;不再是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也懂得分辨身边的人心……
她很喜欢这样的小姐,让她们这样命如飘萍的奴婢有了几分安心。她原本想着,小姐能韬光养晦,不与二小姐、表小姐起冲突,又好好孝顺太太。太太看在小姐恭谨小心的份上,也许会为小姐说一门踏实些的婚事,等小姐出了阁,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她们这些丫鬟,也就能出头了。
可是今天的事情,才让她发现原来万事都不是那样简单。她一直觉得太太待自家小姐不是真的好,小姐的房内的摆设与小姐的私房银子差距有多大她也知道,她原本以为是小姐太爱出风头,太太是为了打压小姐的气焰,才会这样面甜心苦。可是连着发生了头面和中毒两件事,她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二小姐与自家小姐之间恐怕是不能姊妹和睦了。
至于太太会帮谁的忙?这哪里需要想,冬雪还没见过亲娘不帮着自己女儿的。今日春华下毒谋害小姐,谁都能看得出不会是一个丫鬟能做得出来的,可是太太偏生打住了不肯往下查。
冬雪觉得自家小姐真是不容易,明明知道了春华投靠二小姐,明知道饭菜里有毒,却什么也不敢说,甚至不能避开有毒的饭菜。
她还记得小姐脸上带着笑意对她说:“没关系,我不怕她们动手,只怕她们不动手。我中一次毒,就能如愿的除掉一个背叛了我的丫头,这毒中得也算是值了。”
冬雪心头一片冰凉,整个苏府都在太太的手掌心里攥着,不管是小姐的后半辈子,还是她们这些奴婢的后半辈子,都由太太做主。小姐不过是想换一个丫鬟,就要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
冬雪觉得很难过,为自己难过,也为小姐难过。她默默把脸蒙进被子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秦太医医术高明,玉裁吃了药之后,次日一早便清醒了过来。玉裁还没来得及询问冬雪昨晚都发生了些什么,就有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来传话说,春华昨晚上吊死了。
玉裁听完之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真是可怜。”
冬雪连忙挥手示意那个小丫鬟退下去,可是玉裁却又叫住了小丫鬟问道:“可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想不开?”
小丫鬟看了看玉裁的脸色,才说道:“奴婢听说,她是晚上被外院的一个小厮轻薄了,这才想不开的。”
冬雪闻言不由得面色一凝,玉裁倒是不惊讶,反而点了点头:“知道了,冬雪,赏她些银子。”
冬雪便从袖子里拿了块碎银子给那小丫鬟:“拿着买花戴罢。”
小丫鬟没想到报这个消息也有赏赐,不由得眉花眼笑,忙不迭地道着谢退下去了。
冬雪这才问道:“为什么要说春华是被人轻薄了才悬梁的?”
玉裁看了她一眼:“难道要母亲大张旗鼓地告诉每一个人,春华给我下了毒,又被发现了,这才畏罪自杀的?”
冬雪似有所悟:“可是这样一来,那小厮岂不是要倒大霉?太太这样也得不偿失吧?”
玉裁咳了两声,才说道:“难道你以为这次下药的事情,参与的奴才里,只有春华一个人吗?”
冬雪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玉裁拿指头点了点她:“这就是一石二鸟。不过,依我看来,春华的死,并不是母亲的意思。母亲这样做,也不过是在替人收拾烂摊子罢了。”
冬雪迟疑道:“小姐的意思是说,春华的死是……”
玉裁接过她的话:“是我那个好二姐的主意。”
冬雪奇道:“不是有太太在吗?这件事本来牵扯不到二小姐身上,可是她这样贸贸然地出手,不怕反而把自己拉下水吗?”
玉裁笑道:“你也说了,母亲还在呢!只要母亲掌家一日,二姐就是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牵扯到她的。她永远是清清白白,知礼大方的苏家二小姐。”
冬雪叹道:“我也就是觉得,二小姐有些画蛇添足了。”
玉裁大摇其头:“非也非也,这只能说明我的好二姐根本就不相信母亲会保她,会帮她把所有事情都摘干净。”
冬雪瞪大了眼睛:“怎么连亲娘也不相信”
玉裁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因为她蠢啊,虽然母亲对她也未必是贴心贴肺的好,但是明面上的事情,是一定会做足的。只可惜,她看不透这一点。”
玉裁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吩咐冬雪道:“你去替我向母亲请个罪,就说昨晚我突然病了,劳烦母亲为我操心,也不知道春华那丫头怎么就自己去了后头,还惹出了这样的事情,让母亲蒙羞了,做女儿的实在是不孝。”
冬雪答应着去了,玉裁又吩咐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用让她们进来服侍。”
房内只剩下了玉裁,她慢慢地坐起来,把帐子放下,又躺了下去。
过了片刻,有人轻轻地敲了敲窗户,紧接着,窗户就被推开了,从窗外跳进了一个男子。
那男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就要拉开帘子:“我瞧瞧,好得差不多了吧?”
玉裁有几分恼怒地拽住帐子:“方公子,你好歹放尊重些。”
方廷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他俩又不是没见过面,怎么就不尊重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毕竟是人家姑娘的闺房,他这样,咳咳,是有那么一点不够妥当。
想开以后,方廷瑾倒退了两步,左瞧右瞧,选了一个最近的地方坐下,才开口道:“三小姐息怒,是在下唐突了,失礼、失礼。”
玉裁被他这登徒子似的口气给噎住了,只好自己告诉自己,这方二一向是不怎么讲究礼法的,不能同他一般见识,不能一般见识,如此自己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几句,方才顺过了气,开口问道:“秦太医怎么说?”
她问得严肃,方廷瑾也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秦太医说,虽然姑娘吃那燕窝羹吃的日子长,可是幸而每一次的量都不大,所以也不是没法子调理。”
玉裁听他如此说,心里的大石稍稍放下:“秦太医可开了解毒的方子?”
方廷瑾语气颇为遗憾:“秦太医说这毒乃是宫里传出来的,配制殊为不易,而这解毒的方子里头,也有不少药材极为稀罕。下毒之人也许不知道具体的解毒之法,但是方子里那些罕见的药材,恐怕不会不知。如今三小姐恐怕没办法在府里调养身子罢?”
玉裁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她的确不能瞒天过海,就像是这次中毒,方廷瑾劝她装作中毒就可以了,可是她只能选择真的把□□吃下去,她不敢赌沈氏对她的监视与怀疑。
方廷瑾见她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如何劝解,只能说:“三小姐且放宽心,那药材难寻,就算是现在三小姐可以在府里自己熬药,也暂时没有药材。三小姐且耐心等着,我会帮你寻药。等到药材找齐的时候,三小姐的处境,也许就不会如此艰难了。”
玉裁没想到他会如此安慰自己,还承诺帮自己求药,又重新燃起了几分希望:“那就借方公子吉言了。”
方廷瑾又道:“三小姐可知道昨日下毒那个丫鬟上吊死了?”
玉裁道:“知道。”
方廷瑾接着说:“我觉着这不像是苏夫人的手笔,就去看了一眼,那丫头的脖子上,一条横着的印子,一看就不是上吊留下来的,多半是先被人勒死,再挂到梁上去的。不过这灭口的人,可真是没什么经验,这也太假了,也亏得苏夫人还编了个她被轻薄了的谎来把这事给遮掩过去,啧啧啧,可真是母女情深呐。”
玉裁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恐怕不是什么母女情深,也一般地是捧杀罢了。”
方廷瑾一愣,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这苏夫人行事,的确是古怪得紧,三小姐有何高见?”
玉裁语气无奈:“我也无法看明白她到底想要做什么,母亲的心思,实在难猜得很。”
方廷瑾闻言便站起身来:“既是如此,苏夫人那边,我会注意着的。三小姐还是放宽心,好生休养。我就不打扰三小姐了,告辞。”
玉裁回话道:“方公子慢走。”
方廷瑾潇洒地理了理袍子,颇有些轻快地走向了窗户,动作敏捷地跳了出去,还仔细地把窗户又掩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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