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卿这方才进来,整个竹室中在场者的目光首先全部放在了他身上,而后是罗甫及学子老仆。
王夫子见罗甫前来便再也坐不住,椅上有钉似的“噌”一声站了起来,向罗甫见礼。
“罗…罗掌教。”
罗甫没有看他,而是先看向刘显。
“刘大人。”罗甫向刘显见礼,也不过是微微屈身,拱手而已。
“罗掌教。”刘显受下一礼,语毕便静观其变。
刘显明白罗甫不会无故前来,心知如此一来怕是对他不利。想到这儿,刘显已经搁下茶杯,全然不见此前漫不经心的模样。
罗甫礼毕才向王夫子点头,向李熹点头,李熹随即也向罗甫拱手屈身一礼,眼见罗甫坐上了漆案前的主位,代替了王夫子。
“二位学子触犯教规,是我岳麓管教不周,是我罗甫掌教不严,今日便由我亲自裁决,还一个公道于诸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罗甫看向刘显与李熹。
前者闻言眯眼沉默,没有立刻回答。
而这方李熹也明白罗甫来者似友非敌,哪里有不允的道理,便欣然点头。
“罗掌教为岳麓殚精竭虑,这等小事怎好麻烦掌教?”刘显早与王夫子串通一气,此时罗甫出现,坏了他的安排,刘显怎么肯依?
“无妨。”罗甫摆手,言罢未再客套,不给刘显周旋的余地,直接进入正题,向刘跃李阮示意“你二人且说说事情经过。”
刘显见罗甫态度强硬坚决,不由有些怒意。一个小小书院掌教,居然连他这五品朝廷命官的面子都不给?
怒归怒,却又无正当说法阻止,况且罗甫强硬起来,刘显也没理由拿官威压他,罗甫此人不似王夫子,他刚正大义,不吃这套。
“回掌教,昨日午休,刘跃有意将砚台扣洒在学生书桌,学生原不愿计较,谁知刘跃出言不逊,辱我长兄。长兄如父,大尊尊亲,学生时刻谨记圣人教诲,自然也绝不能容刘跃污蔑长兄。”
“你!你胡说!分明是你辱我在先!还将我打至这副模样!你怎敢说…”
不待刘跃说完,那位随方仲卿进来、在一旁沉默已久的学子闻言,此时实在忍不住,望向罗甫,见罗甫点头后,便开口打断刘跃,神情颇为鄙夷。
“这是什么话?你将墨汁泼在李阮桌上,还是他的错不成?枉你空读圣贤书,出口与市井泼皮竟无半分不同。昨日我王守诚是在场的,可要我将原话复述?”
“你…你胡说八道…”
刘跃深知若王守诚复述,坐实了出言不逊、目无尊长的名头,他可就完了。好在王守诚此时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啐了一口,极为嫌弃的撇嘴。
“也对,复述你的话,可不就是胡说八道了。”
“你!…”
王守诚为人嫉恶如仇,耿直率性。昨日那么多学子在场,方仲卿独独选了寻王守诚作证,便是看上了这点。
“够了。”刘跃闻言脸色铁青,不待他反驳,罗甫就打断了他们。
“罗掌教,贵院寒门学子与我儿不和我也曾有耳闻,凭这一位学子便指控我儿,怎知不是二人串通一气?”刘显抬手,示意刘跃安静,转而抬眼看向罗甫。
“早知刘大人有此疑心,我特寻来当日洒扫明辨堂的仆役,以保裁决公正。”
言罢罗甫示意那老仆上前,将昨日所见所闻通通道来。
老仆从进入竹室起便垂首含胸,站在角落里,以至于刘显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到这个老仆的存在,此时见老仆上前,忽觉不妙。
老仆蹒跚上前,向众人行礼后,哑声讲述昨日的所见所闻。
老仆的叙述的经过与李阮王守诚所说大致相同,他在说到刘跃对李熹的侮辱之语时,有些畏缩的停下,闪躲的快速看了刘显,而后望向罗甫。
“你且实话实说,不必害怕,在我岳麓不会有人为难你。”
罗甫哪能不明白老仆的顾虑,他给老仆喂下一剂定心丸后,老仆才稍稍放下心,眨了眨浑浊的眼,继续回忆起昨日的情景。
“那时,刘小公子怒极,指着李小公子道李小公子是…”老仆环视众人,犹豫了一下后开口“是克死父母的寒酸兄长所教养,没得大出息。”
此言一出,在场包括刘显罗甫在内都黑了脸色,唯独刘跃面色苍白,下唇直颤。
“刘跃!可有此事?”罗甫口吻严厉,目射寒光凝视刘跃。
“我…我不是…”刘跃此时还能如何狡辩,只支支吾吾不知辩解些什么好。
“原来事情如此,是我错怪小友了。犬子无礼在先,昨日之事本官记在心上,日后定然严加管教。”
刘显向李阮拱手致歉,而后的话是说给罗甫听的,此时俨然一副想草草了事一走了之的模样。
在老仆将刘跃的话原原本本复述出来时,刘显便知道大势已去,此时他不在白费力气的辩解,而是转而想要将处置刘跃的权利抓在手里。
他来处置,总不会比让罗甫惩戒的差,虽然刘跃混账,但他还是要护着独子的。
众人怎会允许刘显如此敷衍了事,在岳麓书院犯了岳麓书院的教规,书院有权对刘跃惩戒。就好像书院门口的诗,若父母溺爱孩子,何必送来书院?在族学里教养不就事了?
“刘大人好大官架,还想代书院惩戒刘跃不成?书院有书院的规矩,刘大人既然不放在眼里,何必还送刘跃前来岳麓?”
方仲卿沉默已久,一直不愿开口,此时见刘显一副官腔滑调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加之他是魏国公幼子,魏国公老来得子,对这个小儿子爱的很,方仲卿自小天不怕地不怕。
一个五品寺丞而已,他十二岁时戏弄过的五六品小官,此时怕还是刘显的前辈也说不定呢!
刘显被方仲卿一阵抢白,脸色十分不好看。好在此时罗甫终于开口,公布了他的裁决。
“刘跃语出不逊,枉顾圣人教诲。戏弄同窗之举,非君子所为。近日结派之风盛行,今罚刘跃休学半月,抄写《论语》二十遍。”
语罢罗甫又看向李阮。
“李阮年少气盛,殴打同窗,罚抄录《大学》二十遍以示惩戒。”
刘跃此时就算不服气,也知大势已去,只得与李阮一起低头称是,领下罗甫的惩罚。
如此此事才算基本处理完毕,方仲卿松了一口气,转眼便笑起揽过李阮,一副哥俩好的模样说起话来。
这方王夫子自罗甫露面后便一语不发,掌教哪里是他能左右的。原本与刘显串通便只是见李熹一届庶民,想帮助刘显以想捞些好处。若是此时罗甫出面他还拎不清的与罗甫呛声,那这饭碗可就要没了。
不仅如此,以罗甫在京城文人界的盛名,他若惹上,大概再也别想接教书的活计了。
罗甫走在最前,与刘显并列。众人将刘显刘跃送走后,王夫子、王守诚也借故离开,老仆更是已经回到书院打扫学堂。
“仲卿,今日多谢你了。”李阮微笑着向方仲卿道谢,连带态度和称呼都友好了很多。
“难得见你对我这般好脸色。”方仲卿惊讶。
“不过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还要多谢罗掌教愿意出面相助。”方仲卿说着,向罗甫一礼,李熹李阮也向罗甫施礼道谢。
罗甫摆手:“我不过是就事论事,公正决断而已,不必谢我。”
言罢罗甫便准备离去,与众人告别临走时,还对方仲卿说:“方小公子,代我向国公问好。”
方仲卿笑着应下后送走罗甫后,回头便收到了李熹与李阮好奇的目光,不由得失笑。
“也不是什么密事,听闻父亲说罗掌教为人太过刚正耿直,年轻时经历颇为坎坷,父亲曾向罗掌教施以援手罢了。”
李熹李阮闻言颔首。原来罗甫曾受魏国公之恩,难怪方仲卿能请来罗甫主持公道。
三人聊了几句李阮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方仲卿介绍给李熹。
“哥哥,这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同窗方仲卿。”而后也向方仲卿介绍了李熹。
二人相互见礼后,李熹向方仲卿表达了感谢。可不得感谢吗,原本李熹都做好了唇枪舌剑苦战一番的准备了,谁知天降助攻,李熹全程几乎沉默着,事情就解决了。
“百闻不如一见,早知阿阮对长兄颇为敬爱,今日一看,果然是个爱护弟弟的好兄长。”方仲卿抚着手中的折扇将李熹认了认。
“谬赞,方公子仁义,出手相助,若不嫌弃寒舍酒菜疏淡,不如让我们兄弟一尽地主之谊?”
李熹此言一出,李阮也颇为赞同,积极的邀请方仲卿。
大概是从前李阮对方仲卿少有如此热情之时,方仲卿也爽快的答应了。他对李阮颇有好感,此时正好相互结交、深入了解一番。
三人一路说笑往住所去,方仲卿到李熹住处时,清浅与疏影正好买来食材,正要准备饭菜。
命清浅准备平时李熹教她的菜后,清浅称是带着疏影去了后厨。而李熹则是回到正厅与李阮一同和方仲卿聊了起来。
清浅为三人上的上的是李熹自制的花果奶茶,李阮是喝惯了的,但这让方仲卿觉得十分新奇。
方仲卿是魏国公幼子,自小什么精品没有见过,此时好奇,并不是因为花果奶茶如何珍贵,而是这般制作调配的煮茶十分新颖,他还是头一次见。
实际上花果奶茶口感应更受女子喜爱一些,但因为有趣儿,方仲卿居然孩子气的喝了不少。
李熹见方仲卿从与他们一起乘车回到住宅,全然没有什么抵触和不适,没有一点世家公子的架子,这倒是让李熹意外。现在又见他对奶茶如此感兴趣,不由得对方仲卿的印象更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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