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时山河璀璨

16.城市与荒野(2)

    
    燕宁的秋天天干物燥,感觉嘴唇有点干,祈澄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吃了一口口红的化学成分。
    她平时称呼裴予宴“裴先生或三哥”比较多,突如其来的直称和她的离开,让一向沉稳的裴予宴措手不及,僵在原地,为试图掩饰些什么,手里放着的板栗壳被他捏的生响。
    “然后呢,去哪儿?”裴予宴问得漫不经心,捏着板栗壳的手心却渗出了一些汗,配着糖的粘腻感搅翻了冬日里的暖汤。
    她扬起头不去看他的神情:“青海一带吧。”
    他缓缓吐出几个字,追问道:“工作原因?”
    祈澄沉默良久,还是倾诉出内心的真情实感:“工作和私人各一半吧,对于教授现在这个情况,我不想让杨老失望,同时碎心锁石也是国家宝藏最近的重点推荐。”
    既然知道了下落,就更要防止一些唯利是图的份子趁机倒卖文物,离开燕宁一小段时间虽不是最佳选择,却只能是她目前的唯一选择。
    裴予宴知道她下决定不回头,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走?”
    祈澄亮出手机的订票界面晃了晃,用不紧不慢的语速陈述道:“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明白是迟早的事情,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见裴予宴没接话,祈澄盯着自己的脚尖失神,那瞬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抽离了很重要的事物,不由得双腿发软,靠着墙的支撑小声道:“三哥,我…”
    “不用多说…”裴予宴忽地打断祈澄后面的话语,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极力隐忍。
    兴许是身陷冰窖,祈澄才感到医院的温度都将至了冰点,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冷?
    走廊上如同死一样的安静,走出医院,燕宁仍然车水马龙,运作不停,如庞大的工厂,蝴蝶也掀不起什么效应。
    她和裴予宴就这么站在大门口,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先迈出一步。
    “让一让,让一让。”送急诊的护士疏散医院前的人流,推着担架跑过来,祈澈后退到医院里的挂号大厅。
    周围人的声音不大不小落进她耳朵里:“我看我朋友圈了…在CBD有人跳楼,差点砸到人群里的路人…”
    “真的假的?想死也不用拖别人下水吧,好缺德啊…”
    医生快步从她旁边穿过大厅,叮嘱着手下的负责人:“伤者心跳微弱,随时有休克危险,跳楼损伤了颅内,先准备手术。”
    人群涣散间,祈澄一瞬间听不见周遭的声音,远处的CBD的楼房异化成了噬人的怪物,血口大张,而有些人,注定在劫难逃。
    红绿灯交替时,她已走出医院,提着包站在十字路口,这里是顶风地带,狂风鼓动起她的外套,被吹得膨胀像气球后又迅速收敛,披散下来的长发没有帽子的遮挡,胡乱散在她的脸上,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弄得她格外狼狈。
    眼睛睁不开,祈澄只得眯着眸子,眼角泛红,前面是裴予宴的背影,他挺的笔直,只是走路速度比之前慢,脚步沉重。
    街道边卖糖炒栗子的老板仍吆喝着:“糖炒栗子,保管吃了后嘴甜心甜…”
    祈澄有些后悔了。
    她好想冲到老板面前揭穿他的“谎言”,说好的糖炒栗子,分明一点也不甜。
    至少她现在没感觉到。
    内心如同火山有岩浆即将喷发出来,祈澄在人行道灯变绿时跑到对面,顾不得还喘着气,隔着半米远的距离蹲下身子,认真道:“三哥——你会来送我吗?”
    他像是被这声“三哥”给定住了,也不知道哪根筋被电流击中,木然地扭过头来一字一顿道:“你猜。”
    又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
    只是这次,他没笑,面部没任何表情,可眼神里分明溢出来了一眼万年的柔情。
    他嗓音低沉醇厚,隔着一段距离,却仿佛在靠近她的耳边轻轻诉说。
    赌注吗?
    祈澄不敢押筹码,她害怕众在多的分岔路口中她不占任何一条,内心却隐隐约约透露出点滴期待。
    回到自己的房子中收拾了衣物和生活日用品,祈澄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走到玄关,关上星星吊灯,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真好,终于有一段时间可以远离房贷了。
    躺在熟悉的大床上,今晚,她辗转反侧。
    失眠,又是一个失眠夜。
    可爱的小闹钟随着时间的流逝,秒针分针钟发出拨动的声音,时针像是被蜜糖黏住了,她弹起来几次,发现它完全走不动。
    以前总觉得睡前玩手机影响睡眠质量,直到现在,她睡前也会特意把手机放在远处。既然睡不着,干脆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去到桌前解锁手机。
    朋友圈炸了。
    八百年没和她联系过的大学室友今天给她发了条信息:“今早在CBD跳楼的人是邵丽,送到附近医院后抢救无效,现在人已经没了。”
    脑海里嗡的一下,不由得浮现出早上医院门口那些路人的对话,医生抬着的担架,以及担架上用白布遮掩不了的血迹…
    一切的一切,给她打下深深的烙印。
    前因后果明了,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跳楼的人是邵丽。
    那么骄矜的女孩,张扬得毫不做作,不过和她一样的年纪,却被生活抽离掉最后一根稻草,选择坠入无底深渊。
    祈澄不了解邵丽这些年的近况,只是荆然上次告诉她自己和邵丽分手,她才故意说了句——“邵丽应该恨透你了吧。”
    还念叨在嘴里的人,说没就没了。
    对方继续道:“邵丽的父亲因为贪污受贿被上头严查,荆然又在那个时间段选择和她分手。后来她结婚了,但生活并不幸福,这次的跳楼起因是她老公婚内出轨,被她抓了个先行。”
    燕宁真的好小。
    小到所有的人和事在多年后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归,昭告最后的结局,让所有的纠纷随着人如黄土尘埃落定。卷入漩涡中的所有人隔着岸去往各自的方向,只不过这一次她选择了荒野。
    *
    “姐姐,一路顺风。你要注意保暖,听说那边很冷的,应该有两个燕宁加起来那么冷吧…”
    听着自家傻弟弟的暖心嘱托,祈澄猜测他还没起床,应该是被林女士拽起来给她打电话的。
    祈澄赶往去往机场的地铁,用耳朵和头的缝隙夹着手机道:“好,我不在的时候没人给你发红包,没人给你带垃圾食品,不要在学校里调皮,知道了吗?”
    他乖乖回复道:“嗯知道了。”随后又来了句:“那我可以去找南南和他舅舅玩儿吗?”
    裴予宴啊。
    她倒吸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被人群推着往前走,匆匆说了句:“我马上要登机了,记得替我向林女士报一声平安。小家伙,再见。”
    到机场后,只见倪珊珊摘下占据大半个脸庞的墨镜,寒冷的天气中仍不改她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的作风,单薄的裙子如同睡裙,高跟凉鞋露出光洁的脚趾,引得周围人频频瞩目。
    祈澄骄傲地笑了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
    倪珊珊的白眼快翻出天际,环抱着双臂:“姐姐我最近感觉要恋爱了,心情好,所以过来给你送送行。”
    祈澄:“……”哦。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她没向打探倪珊珊对方是谁,但想到这个神秘人能让倪珊珊厌世的性格有所转变,一定有着常人比不上的温柔。
    这次出行,她就只告诉了家人和几个朋友,倪珊珊会过来送她,其实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祈澄”,倪珊珊用沙哑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上次说要请我吃的饭还没请,我等你回来结账。”
    倪珊珊不会说漂亮话,甜言蜜语她也不可能做得到,这样听起来没心没肺的话,祈澄听得出来,代表倪珊珊破开了她封闭的圈子,为自己打开了珍贵的小口,散了些阳光进去。
    播报登机的声音响起,祈澄环视一周,人群熙熙攘攘,眼睛快速扫过后面每个人的脸庞,始终没有见到她想看到的那个身影。
    这次的赌注,她好像满盘皆输。
    心底的石头就此落地,掉入不深不浅的湖里,荡漾起阵阵涟漪。
    昨晚没睡好,祈澄一上飞机就戴上眼罩开始补觉,醒来时手麻脚麻,眼神混沌。
    播报的声音正好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计在五分钟后到达青海格尔木机场,地面温度是十摄氏度。”
    从燕宁到青海,从疲倦到未知,从熟悉到恐惧,一个人的跋山涉水,一个人的无问西东。
    近两千公里的路程,沿途的海拔不断上升,景观不断变化,坐在飞机上没欣赏到的确是件很可惜的事情。
    到格尔木机场后,祈澄感觉海拔高度尚可接受,尤其是空气都比燕宁清新了一截。
    她像个愚笨的小熊,搬着沉重的行李蹒跚着行走,稍不注意就要东倒西歪地向旁边倒去。
    刚出机场就有很多敞篷车停在门口,一个黝黑的男人跑过来用家乡话说道:“开车到你的酒店,一次五十。”
    她听不真切,也大体能明白男人的意思,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男人就一把夺过她的行李放在自己车上,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吧。要不然等会儿车就被占满了。”
    强买强卖的生意,祈澄做不来,连忙摆手拒绝:“不了,我自己想想办法。”
    男人和其他开车的车主示意,只见几个男人顿时围了上来,叽里咕噜和她描述着车费有多么便宜,祈澄往后退躲开他们试图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一时间气氛安静下来,熟悉的声音透过脑后传来:“上车,扶紧了。”
    他的声音,她是忘不掉的。
    这一次,恐怕她要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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