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怀恩略站了站,细听屋里的动静。
没多会儿就笑了。
“那天陈茜怎么跟你说的?”
他觉得陈茜那套词儿虽然比不上屋里那几个卖惨的更凄惨些。
可也差不多吧。
“陈校尉——”
黛玉迟疑的看着他。
陈校尉怎么了?
正六品。
今科武举探花郎。
考中后,被选入左金吾卫。
但是祖籍千里之外。
全家就他一人在禁军中。
品级高了点儿,好吧,不止高了点儿,他这个年纪上,这品级有些人熬一辈子都够不上。
然后军中也就是最近才待遇好些。
然后他就想把家眷安置在那么远的城外。
又省钱、又清净、又安全。
反正他也不经常回家。
正六品——
黛玉想了想自己的品级,悄悄摸了摸钱袋子,算了算俸禄,觉得这么想也是在所难免的。
陈校尉虽然比她官阶高,军中现在也比她俸禄高,但是毕竟一个人在长安。
陈校尉还是个特别能精打细算的,说起东西两市的米面菜蔬贵贱来,很懂的样子。
可见日子过得——
“你是不是不知道陈茜是谁?”
居怀恩想了想,无奈道。
“啊,是谁?”
陈校尉不就是陈校尉——么?
“齐国公姓什么?”
“……”
姓陈。
“齐国公府到这一代,袭爵的陈瑞文,三品忠烈将军,陈茜是他的长子。”
“……”
黛玉顿时无语。
哦。
祖籍千里之外。
那可不,荣国公她外祖家,祖籍也在千里之外的金陵。
一人在禁军之中。
他没长辈兄弟在十六卫,稀奇啥,好像别人就有似的。
大多数人也都一人在禁军之中。
所谓‘把家眷安置在城外’——
黛玉想了想。
估计跟她安置紫鹃雪雁她们一个意思。
要照这么说,她不是更惨!
祖籍在千里之外的姑苏。
全族都不在京——血缘太远了,就算在她也不熟悉。
孤女一个。
寄人篱下。
七品芝麻官。
俸禄捉襟见肘!
家里十来口人要吃饭要养活!
黛玉想过一圈儿来,再听屋里那些‘家乡千里之外’神马的,顿时就感觉自己跟人抢房子不为难了!
齐国公府的陈大公子一字一句的现场教学,教她偷换概念卖惨装穷,她都学不会——
居怀恩都无奈了。
她这是没见识过含元殿上群臣为了一个铜板撕半天,锱铢必较的惨烈场面。
看她明白过来了,居怀恩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玩儿吧。
他抽不开身,得先走一步了。
再教不会,以后遇上分东西,她就只能分点儿核桃大枣儿了。
“咳,紫鹃,咱们进去吧。”
居怀恩走了,黛玉扶着额头想了会儿说词,扶着紫鹃往里走。
自从离家以后,她从来没有哀求过谁。
她曾经苦苦哀求母亲不要死,也曾经苦苦哀求父亲,让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她那时候觉得,几岁的孩子和多病年迈的父亲,也能过。
她自从离开扬州,离开父母的羽翼,这么些年,她从来没有哀求过谁。
哭着求?
哭诉自己多惨,然后求个什么?
没有过的。
小时候,她还会跟外祖家那些给她脸色的奴才闹一闹。
‘你凭什么这么待我?’
‘不是别人剩下的也不会给我。’
她现在早就不会计较这些了。
一粒米,一寸布,一针一线,一纸一笔,都是人家的,不是自家的。
外祖母抚养她。
她更不能给外祖母丢脸。
自尊自重,自持要强,不可让人小瞧了去。
否则,她一个孤女,还剩下什么?
还如何立足?
借势,卖惨,撒谎,算计。
去跟别人动心机去争斗、抢夺。
这些,她真没干过……
她这辈子最不管不顾的,就是去爱宝玉。
不避讳,不回避,任凭人说,任凭人笑,就明晃晃的站在那里,一心一意的对他好,到最后发现——
把命压上,才发现,她是当真的。
宝玉可就——未必。
现在想起这些来,她的心都还在发疼。
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去给女官们抢个庇护之所?
而且从心里讲,她现在就觉得这事儿比别的重要。
给自己和紫鹃她们争一个容身之地,很要紧。
先来它三十套!
然后跟大考之后选出来的女官说,有官职,有收入,有权力,有地位,有律|法庇护,有容身之处!
男人一辈子做梦不就梦这个?
陛下说了,男女一样的。
黛玉顿悟了‘跟我混有肉吃’的混世绝学,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压下翻涌的心事,面带微笑,和煦的客套,将她的来意说明,把籍贯官职收入家中人口等等,都登记好,然后道个谢,说两句闲话,就扶着紫鹃,转身离开。
然后就等着二十六去宫中转一圈儿,换个花样去说服太后帮她们了。
黛玉扶着紫鹃上了车,贾琏看她出来了,忙散了过来,一行人回荣国公府。
“那个就是居——将军?”紫鹃到这会儿方有动静儿。
“是啊,我第一次看见他,心里就只有一个词。”黛玉卸了力气,懒洋洋的坐在车里,跟紫鹃抱在一起,悄声说笑道,“绮貌华年。”
虽然这人人品吧,那是很坑洼的,一点儿都没有什么正义凛然,清贵自持,翩翩公子,什么什么,之类之类的那种感觉。
可他漂亮啊!
当然据说陶梧也好看,不过她没见过,谁知道呢。
“我在宫里那时候,总是很绝望,那会儿,就是觉得,啊,这个人,想想他就会觉得很开心。”黛玉看紫鹃不言语了,自己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句。
那会儿她真觉得,活着没意思。
居怀恩这个人吧,就能让人觉得,特别有意思。
“姑娘,我觉得他很可靠。”紫鹃悄声道。
“紫鹃,我也要很可靠。”黛玉点点头,笑道,“我得活得可以让很多人依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既然已经被放在这个位置上了。她就得经得住风雨,这样才能站立到最后。
才能给别人,遮风挡雨。
黛玉在心里计较着,自己要如何担当起自己的责任。
而冯紫英则在计较自己狼藉满地的声名,很努力的逃避着背黑锅这种很不利于名声的事儿。
“你哪来的名声?”
狄鹏恺看他一脸抗拒,直接质疑道。
“总比你名声好吧。”
冯紫英振振有词。
他好歹是个据说疏阔豪迈的大家公子。
狄鹏恺什么东西?
酒色财气一样儿不差的浪荡子!
整个禁军名声排个名,倒数第二就是狄鹏恺!
倒数第一那没办法,那是陶梧。
人心嫉妒,那没办法的事。
跟狄鹏恺比,陶梧绝对是君子。
“好兄弟,讲义气,你自己说过的。”
居怀恩吐槽道。
“还有什么铮铮铁骨,义薄云天的。闹半天说着玩儿的?”
狄鹏恺鄙视道。
“我说过这话?!”冯紫英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几个逼他干坏事儿的人,一抹脸无奈道,“我跟你们说,兄弟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拼命可以,送死都行,背黑锅免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鹏恺去,人家会觉得他是去花天酒地、拉场子、泡花魁的,我去,我都不认识他们,更何况我还在孝中,我怎么去?”
居怀恩很无奈的表示自己确实有难处。
天子让他们找个人去宴请长安城里那些富商巨贾。
并且拦住了想亲自出马的户部尚书赵奇。
理由是,他去太像收税的。
……那居怀恩去就太像直接抢的了。
关键倒不是怕像啥。
关键是天子既不想加税,也不想直接抢。
他只是想收集各路商人的经营之道,然后——很大概率可能是——抢生意。
养|兵需要什么?钱。怎么弄到钱?加税?刮地皮?那长久不了。
这边儿养了兵,那边儿民不聊生,然后正好烽烟四起内|战吗?
养兵为了保|国,民不聊生了还有什么国可言?
生财有道的天子,其实对打劫群臣的兴趣也不大。
巨贪该收拾是一回事儿。
但是指望这个发财就太扯了。
那是不养兵的皇帝才能指望的。
这边支出上,钱粮大笔的砸,那边收入上,还想轻徭薄赋。
除了一边想办法农耕水利育种之类的精耕细作的争取多出产,就得想办法经商了。
收拢整顿皇商,然后把这个专供天子和皇宫的奢侈供给体系,给收拾成一个经营和贸易的国有巨商,然后往外走,持刀护卫,经营四方。
在收拾整顿皇商之前,让冯紫英去满京城的抓富商巨贾来‘吃饭聊天’。
冯紫英倒不是怕请客吃饭,他是怕以后人们回忆起来,他们的生意被抢的源头,就是从某个姓冯的混|蛋到处招摇请客开始走向末路的——
名声都是扯淡的。
他主要是觉得这事儿干完,可能会得罪财神!
居怀恩敢过身无分文身上比脸干净的日子,他可不敢。
他是独子。
他又不是。
他有爵位。
他又没有。
大面积的断人财路,会得罪财神的吧——
“其实也未必是断人财路啊,我们从外边来回贩运,他们在国内经营,那不是正好?”居怀恩耐着性子哄他。
“……我们真是这么干吗?”冯紫英明显不信。
“你就当是吧。”
居怀恩无所谓道。
最好让他们也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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