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邑郡的太守府传书到池郡的避暑山庄,快马加鞭也至少需要五日。
侍卫影八跑的是官道, 日夜兼程, 在途中驿站又换了一匹马。
此时看到近在眼前的池郡城门,累得不行的影八却越发觉得步履沉重。
这样的天气尸体不宜久放,所以等老爷和夫人收到消息时, 二少爷恐怕早已下葬了。
山庄临湖, 湖畔杨柳青青似如初春之景, 山庄内也是一派和乐悠闲。
简知章喜欢听曲儿,一连几天都请了当地的名角儿来庄中唱曲儿。
所以当影八敲开山庄大门时, 一腔戏曲迎风入耳。
他酸疼的双腿一软就差点跪到了地上, 好在守门的侍卫一把将他扶住。
“影八?你这副打扮是才去讨了饭么!”
不怪他这样一番形容比喻, 风餐露宿了整整五天的影八。
现在的形象跟个乞丐差不了多少, 蓬头垢面,满身灰尘。
“快,快扶我去见老爷夫人,府中出事了!”
侍卫见他确实状况不好, 不似在打诳语。
面色一凝,扶住他快步向府内奔去,一路上都有人朝他们都来惊讶的目光。
此时堂中搭起的戏台子上, 正唱到《风雪配》。
戏中的富商高赞为了替女儿高秋芳择得良婿, 不仅拒绝了宦门公子颜俊,还以会文相婿。
哪曾想胸无点墨不学无术的颜俊还不死心, 竟骗其表弟钱青冒名顶替。
钱青相貌出众文采斐然, 相亲宴上乔装打扮的秋芳对其一见钟情, 高赞欣然允亲,定要佳婿亲自迎娶。
此时正讲到迎亲之日,天气突变风雪交加,湖水浪涌无法行船。
高赞怕误了几时,让二位新人在高府就地拜堂那段。
张氏虽说对戏曲并不上瘾,但是难免也被剧情所吸引。
看得入神之际还不忘为简知章倒上一杯茶水。
影八贸然闯进来后不仅打断了台上的戏曲,还将张氏吓了一大跳。
简知章心中不满,猛地一拍桌子:“放肆,是谁贸然闯入堂中!”
影八双膝着地,先道了声属下该死,然后梗着嗓子将简辛遇害这件事禀报出来。
张氏:“你说什么?”
影八拼命挤出两滴泪:“二少爷在初八当晚身亡了!”
张氏一口气缓不过来,当场就厥了过去,婢女惊慌不已地掐住人中,才让她逐渐恢复意识。
简知章直愣愣地站起来又跌回了椅子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一扫桌面上的茶杯,抑制不住地影八发了火。
“你说的都是真的?若是胡编乱造我定然要你狗命!”
张氏气若游丝地转过头,一张从来端庄的脸此刻变得扭曲灰败。
她死死地瞪着影八:“说啊!你在撒谎对不对!”
影八长途赶来已是疲劳不堪,现在又被两位主子这样压制着。
干涸到皲裂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绝望的惶恐之中。
是不是说什么都得死啊!他们这些下人的命哪里是属于自己的?
影八低伏下身子,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重击声触目惊心!
嗓音里全是怜悯自己的悲怆:“老爷夫人,二少爷确实是被害身亡了!”
张氏尖叫一声,再次厥了过去,简知章怒目而视。
挥手让人将她抬了下去:“去请大夫来看看!”
简知章一共就两个儿子,大儿子被毁了容貌无法见人。
虽然二儿子是个胸无点墨的,但是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现在竟然被害身亡?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是谁竟要断他后路,简知章的语气里带了浓厚的愤恨:“我儿是被何人所害!?”
影八无奈摇头:“老爷,我出府的时候还未听闻抓到凶手,想必、想必这几日就会有定论了吧!”
简知章气得七窍生烟,连凶手都抓不住的废物们!
到头还是只能安排道:“收拾收拾,准备回府!”
…………
简辛毕竟是横死,所以匆匆下葬时非常的低调。
不说平常百姓不晓得太守府里死了人,就是连一些亲戚也还暂时不知。
西郊墓地那有简家的祖坟,简辛就被葬在其中。
斯年心中怀疑是狄笙二人做的鬼,自然就要从简辛身上入手。
人死后无论是否留有全尸,在头七之夜都有回魂的机会。
特别是惨遭横死的人,怨气之大,自己都要留在人间作乱。
是夜,万籁俱寂,斯年在巫苏苏的床头点燃了一只安神香。
借着窗外柔和的银白月光,斯年的目光凝在巫苏苏的脸上良久。
还是孩子的巫苏苏,五官十分稚嫩青涩。
睡得熟了,兴许是做了什么好梦,双唇还砸吧砸吧的。
斯年其实很少仔细打量巫苏苏的面容。
透过这张脸他看到的却只有简守,一时间既是满足也有失落。
这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只要时间一久就会剩下浓重的悲伤。
上辈子一世悲苦的阿守也投了个清清白白的胎,将过去的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他斯年不论再努力,也没办法回到过去,苏苏也终究不是阿守。
不知怎么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张精致绝伦脸。
他暗自嗤笑一声,当初觉得他神似阿守时约莫是中了邪瞎了眼。
他的阿守绝不会对他这般冷漠,也绝不会如此冷血阴毒害人性命。
斯年从巫苏苏脸上收回视线,脚步放轻地离开了里屋。
他避开巡夜的侍卫,独自潜入了紫竹林中。
可是越往这边走,他就觉得越发熟悉。
太守府里的布局改了太多,但是南北朝向却无法变动。
紫竹林尽头的别芷,与当初的偏院朝向所差无几。
斯年心中隐约觉得不对劲,可是当下又来不及细想,只好暂时抛于脑后。
他从怀里掏出火折子仔细打量起紫竹林。
石板路上的落叶和泥泞已经被清扫冲刷得干干净净,连简辛留下的血液也不见了痕迹。
斯年将火折子举到眼前,竹身上密密麻麻的划痕立刻清晰可见。
斯年眯起眼,伸出食指压在一条锋利的划痕上,用力地向下拉去!
指腹的薄茧被剖开,瞬间涌出血液。
令人震惊的是,这些血液统统被那条竹身上的划痕吸食了进去。
甚至还想要得到更多地黏住了斯年的手指。
一股钻心的疼从指腹的伤口处直窜上天灵盖,斯年猛地将手指扯开,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些竹子不再是死物,而是变成了嗜人血的怪物!
果然如此么,简辛的死,不是人为的杀害。
可是就凭借这些就将罪名压在了狄笙的身上,也未免太过生硬。
但斯年从来不是什么讲求证据的正人君子,他默然的看着远处别芷边缘暗黑的屋檐,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还差,还差一个理由。
斯年目光冷凝,他必须去一趟西郊墓地。
未被熄灭的火折子被斯年扔进了竹林深处。
在干燥的天气里立即点燃了半枯的枝叶,火势逐渐加重!
斯年的人影早已消失在了太守府中。
只余下烧成了火海的紫竹林,映亮了半边天。
秦狩站在别芷的阁楼上,不远处的热浪一股一股地朝他扑来。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火海,面无表情地下了个禁制。
呵,蠢货。
…………
简昀每晚都失眠无法入睡,可是这不代表他乐意有人在深夜喊他起床。
这几天为了简辛的事情已然忙得焦头烂额。
还有几天父亲母亲就会赶回府中质问他。
而他并不希望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替罪羊。
他是想简辛去死,可是不会用这种搞得人尽皆知的低劣手段!
当然,这句话虽然很有道理,可他没办法将它作为辩证内容说出口。
还在有人不断敲门,可是又不敢进来。
简昀低吼了一句:“到底是什么事!?”
婢女都快哭出来了,“大少爷,紫竹林那边走水了!”
简昀猛然清醒,从床上翻身而起冲了出去。
一打开门就闻到了明显的烟味,朝西边望去,火光冲天!
简昀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口气憋在胸口快要爆炸!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被蒙在鼓中玩弄!
偏偏婢女还惊叫了一声,显然被简昀丑陋的面容和可怖的脸色吓得不轻。
简昀突然收敛起所有表情,只是那只完好的眼睛里藏满了恶毒。
他朝着吓得不能动弹的婢女一步步走去。
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肆意地感受着她无助的颤抖。
“你怕我?我很难看么?”
婢女完全说不出话来,眼睛也死死的闭着。
简昀低下头闷声喘息了一下,“我给过你机会了……”
咔嚓一声,婢女纤细的脖子就这么被残忍地折断了!
简昀松开手,任凭她瘫软坠地,像个垃圾。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侍卫,只留下了两个字:“救火。”
回到屋内的简昀换了一身装扮,黑色的长衣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带上斗笠将那脸藏进了面纱中,然后朝书房走去。
书架上玉麒麟的双眼散发出幽冷的光。
随着它的转动,书架后的墙壁也移出了一人宽的空隙。
密室内的炉火燃得正旺,苦涩的药味断续地跟着炉烟漫出。
简昀盯着那明亮的火光不肯移开视线,瞳孔里也倒映出希望,这是他的‘救命药’啊!
可是无为子并不在这里,简昀只好退出密室
顺着密道朝外走去,密道直通向府外,简昀此番出去不用惊动任何人。
当年将无为子请下山后,自己害怕他失信逃走。
简昀有想过就将他关在密室中,直到炼完药后再将其杀人灭口。
可是无为子一眼就看穿了他的邪念,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大少爷,收一收你的心思罢,我是若想就能救你,若是不想也能让你死后魂飞魄散。”
自那以后,简昀就歇了这样的心思,又多看中了无为子几分。
他在邑郡城内替无为子置办套房产,所以大多时候,无为子住那。
不过凌晨,天边已经有了熹微的亮光。
早起的商贩们三三两两在街道两旁开始准备摆摊了。
简昀敲响无为子院门时,无为子正在满脸通红地打坐。
桌子上满是喝完的酒瓶子,也不知是真打坐还是醉得睡了过去。
简昀敲了半天无人应答,倒是对门的看家狗一声声的狂吠着,引得主人大骂了几声才安静下来。
简昀心中燥乱不已,四下打量着地形,看是否能翻墙而入。
无为子就在这时打开了房门,不早也不算太晚,恰好将人逼得不上不下。
“原来是大少爷啊,我这才醒,没等多久吧?”
憋了一肚子气的简昀只得作罢,沉着脸快步踏进了院门。
无为子请他进去坐坐,简昀说不必了。
“我来找道长,是有一事相求,还望道长鼎力相助。”
无为子捋了捋胡须,没有首先答应下来:“说说吧,是何事?”
“帮我找出杀了简辛的凶手。” 简昀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若是找不到真的也没有关系……我爹娘最信您了。”
只要凶手不是自己,随便找个假的顶替,是谁都无所谓!
无为子呵呵地笑了两声,将简昀的话体味得明明白白。
“说来,也是缘分,少爷或许不知,我那弟子也在邑郡呢!”
“哦?”简昀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无为子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既然有缘分,那少爷定会如愿所偿。”
简昀要他这句话就够了。
“如此甚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