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得发紫, 枯树枝桠上挂着摇摇欲坠的月亮。
荒郊野外,西郊墓地, 阴风阵阵百鬼夜行, 空气似乎都带着辛辣的泥土味。
斯年垂眸看着自己腾空起伏的衣角,略显凌厉地眉峰高高扬起。
寅时开头,阳间阴气最重的时刻,他来得正巧。
只不过遗憾的是, 他没有了开天眼的东西。
就算此刻简辛的魂魄就在他的身旁,他也无法看见。
好在墓地排列整齐,又都有墓碑刻字。
斯年也不至于一头雾水地迷失在死人堆里。
简氏一族连墓地的风水都特别好, 枕山面水。
穴位为子午、卯酉、正四之向, 明堂宽阔开展, 气象威严宏大。
住宅得之,生人则平安多福,墓穴接之, 墓主子孙则兴旺富贵。
斯年啧啧称奇, 怪不得一介平民简知章竟能一路高攀, 仕途坦荡顺遂。
他转了不过两圈,便十分顺利地就找到了简辛的坟前。
作为一座新坟, 简辛的坟前还有成堆的“白纸”、“金元宝”和新鲜酒肉, 端的是财大气粗的有钱人家。
斯年祭出了一只刚刚死去的白兔,白兔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
同时他又点燃了三根香插进泥土中, 灰白的烟缭缭升起。
这是敬墓主的必要步骤, 扰人安宁必当先有致歉。
虽然这些香烟指不定是被哪些孤魂野鬼给吃了, 斯年如是想到。
他从长袖里摸出了一块人形木雕,在木雕身上横砍了三刀竖划了七条,以便请入逝者的三魂七魄。
这是斯年为简辛所铸的承载体,简辛已无躯体可以起尸。
而自己又不能看见魂魄,只能做出一个暂时的载体来。
他还将紫竹林一片竹叶一捧泥土垫到了木雕下。
这是简辛生前所接触到的最后的东西,理应对他会有特别的指向性,不至于把其他死人的魂魄给招来了。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随着斯年将黄符贴到木雕的身上,四周的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
然后又疯狂地涌动了起来,卷起了漫天的沙尘和白纸!
斯年抹了一把进沙的眼睛,浸出了一点生理性眼泪。
手中的木雕也开始不停地抖动,几乎快要把控不住。
燥热的夜空中,风却越来越大,斯年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仿佛他召唤而来的不是一只鬼,而是千军万马。
斯年的眉心深深的凹了进去,这发展不对啊!
明明没有一个环节弄错,怎么就没有招出简辛来?反而引来了无数孤魂野鬼!
斯年拔出七星剑,蓦地将剑尖指向空中!
他屹立在风中,近乎声嘶力竭地念出了一长段超度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困,由汝自召。敕就等众,急急超生。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袖中多余的符纸纷纷跑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发出隐隐的红光。
有些鬼魂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可是也畏惧斯年手中那把专门用来驱鬼除魔的七星剑,不得不遁走了。
等一切都恢复平静后,半空中的符纸纷纷化为了灰烬。
斯年也脱力地用剑插地,胳膊肘撑在剑柄上借力缓气。
这么多鬼魂,他又看不见,只能将它们都赶走。
斯年突然觉得一阵挫败,好像没有那开天眼的血液他不过就是个半吊子。
地上的兔子已经被蚕食得一干二净,只余下浸入土地暗红血液。
斯年将木雕人偶的脑袋掰断扔掉,已经无用的东西就不能留着以免多生事端。
可是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步骤没错的情况下都还没有招出简辛的魂魄……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简辛已经没有魂魄了!
斯年的眸子陡然亮起,又在瞬间恢复暗沉。
他将受伤的食指含入了嘴中,品味着残留的血腥味。
差一点的东西找到了……
斯年从西郊回到城内的时候,日头已然冲出了薄云。
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馄饨味儿。
斯年闻着有点饿,却没有停下来买上一碗。
最多再过一个时辰,苏苏就会醒来了,找不到自己该哭鼻子了。
可是他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碰上无为子!
五米开外无为子穿着邋遢的道袍,浮尘挎在臂弯处。
眯起眼睛满含笑意的看着他,仿佛二人是就别重逢的亲近之人一般。
斯年一阵恶寒,想要装作没看见却已经晚了。
他走上前去一脸淡漠地打了个招呼:“你怎么来这儿了?”
无为子状若熟稔地拍了拍与他脑袋齐平的肩膀。
道:“你都能来这儿,我为啥就不能来了?再说,聚魂铃你找到了吗?”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斯年就是一脸的不耐。
他拍开无为子的手:“没找到,我先走了,你随意!”
无为子也不急,任他走,走了好几步才懒洋洋地问出口。
“你最近待在太守府是吧,我们做个买卖如何?”
听到太守府三字时,斯年就已经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买卖?老头儿,你什么意思?”
无为子卖了个关子:“总之是你会满意的买卖。”
他指了指街边的馄饨摊,“请你师父吃碗馄饨吧,咱们边吃边聊。”
搞得跟要叙旧似的,斯年翻了个白眼。
倒回来自顾自地坐在摊位上:“老板,来两碗馄饨。”
“好嘞!马上就到!”
这是老板今天开摊的第一个生意,应答得中气十足。
盛混沌的时候,还比平时多放了几个。
白玉一般的馄饨汤上还洒了葱花,看上去十分美味。
可是斯年却没了胃口,脑子里全是各种猜测。
他死死地盯着无为子,看他一口一个大馄饨吃得不亦乐乎!
吃完后还悠哉悠哉地把汤喝完了,胡子上沾着油光可鉴的葱花。
“你到底吃好了没?”
“诶,徒弟,你怎么不吃啊!浪费了多可惜,我帮你吃了!”
斯年还来不及接话,就看着他把碗端过去又吃了起来。
斯年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这无为子说不定在故意开涮他呢!
终于,在斯年耐心耗尽的时候,无为子开口了。
他收敛起虚伪的笑意,似乎变得正经起来,是个谈生意的样子。
“你去太守府不过是为了当年的简守罢?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通通可以告诉你。”
斯年的一颗心被提起来,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再次被无为子打断。
“但不是现在。”
斯年很愤怒:“你分明就知道所有,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为子看他的眼神,多半都带有轻蔑。
语气也十分不客气:“诚然我知道很多事,可我又为何要悉数告知?”
斯年冷笑一声:“那么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又要告诉我了?”
无为子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反而顺势接了下去。
“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但你得跟我做个买卖?”
被捏住把柄的斯年,像是被无为子耍着玩儿一般。
可他生气归生气,却又毫无意外的心动了。
在太守府待了这么些天,他不仅一点收获都没有。
反而被简辛的命案和那两只恶鬼搅得一团糟!
沉吟片刻,斯年问道:“你要我作什么?”
无为子满意了,他点点头道:“想必你已经知道简辛是被何人所杀了吧?”
斯年纠正道:“不是人。”
“对,是食人魂魄的鬼怪,我要你助我一起将他们斩于剑下!”
斯年看着他,喉咙有些干涩:“可,我打不过他们。”
无为子古怪地笑了一下,将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瓶递到了斯年的面前。
斯年认得它,并且十分眼熟,无为子宝贝至极的东西这么轻易就给自己了?
他有些惊讶:“都给我了?”
“你若能用它将事情办妥,我自不会吝啬。”
遇事开天眼,如有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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