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树梨花半城雪

第五十六章 虚空中的相遇

    
    可即便如此,即便会承受那撕心裂肺的苦痛,她依旧想要搏一搏,哪怕只留下他浅薄的笑意,却换他余生静默安好!她直直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面上似乎一副坚定而又视死如归的表情,她乞求欧阳绝尘能够赐予她一丝丝的怜悯,他作为父亲,从小便将她当做一枚棋子,一个杀人工具培养,却从未有过半丝温情!
    “父亲,求您给女儿半日,只明日一早女儿便回到您身边,今后定然唯命是从,再不叛逆!”欧阳绝尘似乎有些恼怒,但是更多的便是惊讶,这个丫头从来不会违背他的命令,竟然为了一个男子,何况这个男子还是他极为痛恨的人生下的儿子,他怎么能够容忍呢?
    “雅儿,你是失忆了吗?我有说过你有求我的资格吗?若是不然,我定叫他此刻便魂飞魄散你可知晓?”这话竟然让她不寒而栗,欧阳绝尘的手段她怎么会不知晓呢?她止住了抽泣,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将一把坠着桑叶坠子的短剑放到了他的身旁,为着她高兴,他从锦衣玉食的少爷甘愿做一介平民,因着她的名字,讨她的欢喜,为她种满了蚕桑,秋收春种,过着平淡却恬适的生活,他虽从未开口,但二人却早已经心意相通,他手上的茧子起了厚厚一层,今年的冬衣他只为她买了,却还不曾为自己添上一件过!她抚摸过他的额头,双手停留在半空画出来一个弧度,她走了,终究走了,这世上的求而不得何止千千万,只每一段卑微的爱慕却都是离人心上难以言说的毒瘤,割不断,好不了,只任凭它腐烂,随着骨血一同刻进命运的轮回里!你说待到来年桑树结了果子,换了钱,你便为我买下那金丝绣成的喜服,此后与我一人一心,共赴鸿蒙。可是对不起,这一次我要失约了。
    直到夜深了,他终于醒了过来,他到处寻找,竟没有半丝她的踪影,唯有身旁的那把短剑,他的怀里还揣着那支桑树叶子形状的琉璃发簪,在夜空下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可萤火之光却怎么能够与日月争辉呢?秋桑影动盼春归,谁家白头不相忘?
    “梨末,梨末!”此时的梨末似乎被困在了一片漆黑的环境当中,只能听得见虚空中隐隐约约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但是僵硬的身子仿佛成了冰块,她的眼皮像是灌了铅水一般沉重,怎么都睁不开的模样!“你是谁?我在哪?”
    她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可周围却伸手不见五指,只虚空中的一处有一点隐约的光亮,那声音便是从光亮那头传来,“我在哪,你又是谁为何把我囚禁在这里?”她想出去,她的恐惧和不安在这个漆黑的空间里蔓延?
    “囚禁?”那声音突然大笑了起来,“莫不是你糊涂了,我们不都是被你囚禁的吗?囚禁在你空间里,你的人生中,你可笑的正义感之中。你把我囚禁在这里,在这无边孤寂的黑暗当中,却让我只能眼睁睁失去我的爱人,失去疼爱我的亲人,而你便轻描淡写说上一句,你是善良的,是你所谓的正义感,这一切都是他们心甘情愿自作多情!你可曾见到因为你的自私多少无辜的人丧命,这周围是鲜血染红的花朵,是白骨堆砌的山皑啊!”那声音逐渐变得激动,说到悲痛之处更是声声凄厉,可这话在她听来似乎也是在理的,这一切确实都是因为她啊!
    “不,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只是想与他在一处,白首不弃!”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小,心底极度不安,这个人她似乎知晓一切,知晓她的梦境,她究竟是谁?
    “那你与他在一处了吗?是啊你们想在一处,可你们每走一步便有更多无辜的人丧命,你想想那些冤魂,是不是该半夜来寻你呢?”那声音中的愤怒逐渐放大,逐渐让这片黑夜变得越发死寂!
    “苏浅落!”她脱口而出三个字,甚至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本她就是代替了苏浅落的位置,她的身份,她才有资格站在景亭的身边,那么知晓这一切的人无非是她!可这是她自己的梦境啊!一切都太过诡异!
    “你还不算太笨,不过从这一刻开始,我的爱恨,我的情仇都与你无关了,你就安心在这个空间里看着我怎么一步步收拾你的残局吧!”她突然大笑起来,声音逐渐变得刺耳,狰狞,却久久回荡在这个没有边际的黑暗空间之中。这是哪里?这还是她的梦境吗?梦中的人物竟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宁愿这一切早些结束,可这噩梦怎么竟然无法醒转呢?
    “你放过他,我求你!”她只剩下了一缕神识,宛如一缕魂魄,一丝飘渺的青烟,甚至在这一处连苏浅落这个名字都不能够是她的,她似乎一瞬间跌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可苏浅落依旧没有放过她,“你以为他当真心悦你?可笑,他不过爱慕我这一副漂亮的皮囊,爱慕苏浅落这一虚名为他带来的一世繁华罢了,还有你怕是忘了你原本那再平凡不过的模样了吧!”苏浅落的话显然有些刺激到她,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颅,捂住了耳朵,默念着不可能,什么都不愿意再听下去,虚空中又传来了苏浅落得意的笑声!可苏浅落的话却字字句句敲打在她的心上,他说出爱慕之时她还只是雪梨末,一个脸上带着丑陋疤痕,又一无所有的小侍女,若她再变回那平凡不过的雪梨末,没了倾城的样貌,显赫的家室,那爱还存在吗?不知为何,她似乎也很想知晓!第一次她的心底生出了怀疑。
    她从未忘却自己何其平凡,不过空气中的一粒尘埃,荒原中的一株枯草,没有万贯家财,没有绝世容颜,有的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苦苦坚守着自己卑微到尘土里的信念。她盼着醒来,既然醒不过来,那便用尽气力,护住他哪怕分毫,她凝神屏气,努力让神思回到脑中,想要封住这个自己,想要封住这三年来的一切。那声音变得有些虚弱,沙哑,“你疯了吗?你宁愿将自己永远囚禁,也不让我记得你所拥有的回忆,你凭什么?”
    她微微闭上了双眼,嘴角咧开一丝甘甜,道:“因为你说的对,我不是你,无法决定你的人生,那么你亦不是我,如何决断我的感情!”她将自己生生封印在这片黑暗中,无法动弹,这无边的孤寂,怕是对她余生的惩罚吧!
    而这一边为了救治雪亦初,萧风绪将欧阳绝尘请到了将军府上,而此时此刻的将军府,门外挂满了白色的绫蔓,门前两盏白色灯笼,将军府上下正在为雪亦初举行丧行典礼,一株清香过后,萧风绪带着欧阳绝尘来找孟晚歌,府中上下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一身白色缟素,跪在雪律祈灵位之前,哭的撕心裂肺的!
    “雪将军一生忠于国家,披荆斩棘,实乃典范却为了本王而丧命,本王心中沉痛不已。还请少夫人带本王去瞧瞧亦初,本王带了高人为他医治,他若再出事,本王定然此生难以宽恕自己的罪过!”见萧风绪果真哀痛十分的模样,那么作为臣子的孟晚歌又怎么好反驳呢?于是随着晚歌来到了雪亦初的房间,此刻的他脸上蒙着厚厚的纱布,睡着的呼吸声似乎有些沉重,想来苦痛难忍,欧阳绝尘瞧了瞧他的模样,便坐了下来为他诊治!不由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梨末走后,欧阳绝尘便喂亦初吃下一颗丹药,可以恢复一柱香的气力,并且将萧风绪的关押之地秘密告诉了他,又将萧风绪被囚禁的消息告知了昌平,故意引了昌平前来,助二人一臂之力,本以为他与萧风绪都难逃一死,没想到竟然真的让二人逃了出去,不过如今他一个瞎子也再难以和他作对!可雪亦初亦是万万不曾想到父亲多年的故交,自己口口声声尊称一声伯父的人啊,可如今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这股恨意掩埋在亦初的心中久久无法散去,竟成了致命的毒瘤。
    “陛下,这少将军的眼疾并非药物所致,而是利器,若是想要复明,除非……除非以眼换眼。”他犹豫了半晌,却说出了这么个残忍的法子。“我来。”可还未曾等众人开口,人群中便传来一个声音,众人纷纷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一身缟素的女子,却用明媚如水的眼神望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亦初,她的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万般苦楚,却也敌不过那痴恋着他的心意,可他却早已经将她定义成了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又怎么会给与半分怜悯呢?
    “少夫人可是想好了?”萧风绪望向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却见她仿佛意志坚定,九死不悔的模样,便暗自感慨亦初倒是好福气,这女子虽没有得到他的半丝怜爱,却待他情真意切,让人动容。见到孟晚歌这般急切,欧阳心中倒是又有了个主意。
    他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徐徐道:“少夫人莫要心急,这还得等到少将军醒来以后,莫不是如此,怕是会有性命之忧,我会先开先药方,让少将军将养着,若是等到他好了些,自然可以有复明之日。”那孟晚歌见着有复明的希望对欧阳绝尘愈发感恩戴德,连连磕头。
    二人不约而同扶起了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的晚歌,还不曾等到晚歌表达感谢,欧阳绝尘便道:“少夫人是否有个妹妹唤做清翎?”晚歌显然被吓了一跳,就连一旁的萧风绪都感到异常吃惊。其一欧阳绝尘非平阳人,其二就连萧风绪都已然记不得孟府还有这么个人,谁人不称孟尚书唯有一独女且珍之爱之如命呢?晚歌似乎受到了惊吓,身子稍稍后退了两步。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被看穿了什么秘密一般,结结巴巴道:“先生是如何知晓我孟家的事情的?”
    欧阳绝尘的嘴角咧开了一丝弧度,露出有些轻蔑的笑意,仿佛能够看穿孟晚歌的内心,道:“你遑论我如何知晓的,只我与陛下已然商定封孟清翎为公主,并且许配蜀黍禹王殿下。”萧风绪很是诧异,虽然已然答应了欧阳绝尘的条件,可这个人居然未曾经过自己的同意便擅自定了和亲的人选,且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这让他的心中油然生了悔意,与虎谋皮,步步惊心。
    “不不不,不可以,一个死人凭什么去和亲,还要册封为公主,她凭什么?”孟晚歌似乎情绪有些失控,许是连日来的疲惫与突如其来的刺激让她有些失常。
    欧阳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晚歌会有这般反应,像是故意刺激她一般,“哦?世人皆是以为孟府二小姐孟清翎已然疯癫,长年被囚禁在府中,何时死了,看来还真是要去问一问那孟尚书了,陛下。”这话才让萧风绪不禁想起这孟府似乎确实有那么一位女子,幼年便聪慧异常,三岁便能吟诗,五岁便能谱曲,可也不知怎么,到了约莫八九岁时孟府便对外宣称孟清翎疯癫了,并且长年囚禁在府中,以至于年岁日久,世人已然记不得这孟府还有这么一位才智出众的二小姐了,可未曾想到难道如今佳人已然香消玉殒了吗?
    “不可以,不可以!”孟晚歌的情绪再度激动起来,眼角还挂着泪痕,一瞬间便昏厥了过去,萧风绪急忙差了下人扶了她下去,屋子内俨然只剩下了萧风绪与欧阳还有那一位昏迷的人。
    “先生究竟想要做什么,不妨明言,本王虽同意与先生结盟,可先生这般逾越,是否不把本王放在眼里?”那萧风绪少年英姿,虽如今落到这般境地,但也绝不是软弱可欺的。
    “在下不敢,陛下放心,那孟清翎绝对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欧阳说的信誓旦旦,横竖萧风绪对这人选也没有太多想法,便想着且看这老匹夫怎么能够将一个死人嫁去和亲?
    “好,那本王就且看先生是如何让一个死人去和亲的。”二人心底皆是打着自己的算盘,萧风绪说罢便拂袖而去。
    欧阳绝尘这般决定便是因为三日之前苏浅落已然醒转了过来,却性情大变,似乎记忆只停留在出嫁的前一日。还不曾等到欧阳绝尘回到屋子里,老远便听到了苏浅落又在乱摔东西的声音,欧阳绝尘不由得想起了师傅说的两个灵魂的事情,难道这世间真有这样的事情吗?
    “老头,想什么哪,本郡主要的东西买来了吗?你这什么破地方,你知不知道本郡主是谁,我让我皇帝舅舅,皇祖母灭了你全家信不信。”苏浅落一脸怒气的盯着欧阳绝尘,伸手就要将手中的玉兰花瓶丢了出去,却被欧阳轻而易举的接到了。
    这苏浅落的骄横脾气确实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欧阳也曾听说这原本苏浅落性情乖张,侍女在打扫的时候在她被褥上掉了几根头发丝,便生生将人家的长发一根根拔了下来,很是残忍,却在三年之前突然性情大变,温顺且通情达理,甚至成全了白景殇与苏浅语,看来这必定是两个人无疑了。如此也好,那么他说的便是真相了。
    ------题外话------
    你说待到来年桑树结了果子,换了钱,你便为我买下那金丝绣成的喜服,此后与我一人一心,共赴鸿蒙。可是对不起,这一次我要失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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