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如意又重生了。
她平静地从床上坐起来,转头看向床头的电子闹钟确认时间。仍然是同一个时间点,第十次重生和之前的九次一模一样,毫无意外。
换成任何人死了十次又都回到同一个时间点,应该也会变得和她一样淡定。
宫如意掀开薄被从床上坐起来,淡定地去浴室里冲了个澡就出了房间。
一出门,走廊上路过的佣人立刻弯腰向她问好,“大小姐,早上好。”
宫如意嗯了一声,从对方身边走过,脚步不紧不慢,“让厨房准备早餐,我今天想吃点甜的。”
“是,大小姐。”佣人毕恭毕敬地应是,没对眼前这位比她矮了两头、还没成年的少当家露出丝毫不服。
“山伯在楼下吗?”
“正在厅里给您整理今天的报纸呢。”
宫如意步过这栋她活到现在住了第十一辈子的大宅,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前厅,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忙碌身影,“山伯。”
“大小姐?”精神矍铄的老人回过头来,只白了半鬓的头发,比宫如意十几个小时前见到的又年轻了不少,“今天这么早就起了?”
“山伯早。”宫如意这才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想到一件事,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处理。”
山伯大步走到宫如意身边,有些责怪,“您才刚接下家业不久,年纪又小,还是不要太苛责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来才好。”
“我有分寸。”宫如意摇摇头,“山伯,麻烦帮我叫两个人来。”
山伯表情一正,“您讲。”
“卫朋和卫天两兄弟,要是有谁先到了,就让他等着,两人都到了之后再带来见我。”宫如意说着,踮脚从山伯手中花瓶里抽出一支鲜嫩欲滴的蔷薇花,“他们要是想从你这里摸个底,就告诉他们,我发现了个内奸。”
山伯冷下脸,“老爷夫人刚走不久,就有内奸耐不住了?”
“不能这么说,”宫如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个人耐性倒是很好的,只是我运气好一些。”
如果耐性不好,她怎么会在死了六次之后,才发现他的身份?
第六次重生时,她甚至放下了之前的宿敌和家仇,花一辈子从宫家盘根虬髯的势力中精准地找出了内奸的身份。
从第七次重生开始,她睁眼之后做的第一件正事就都是先把这颗曾经刺得她鲜血横流、丢了性命的眼中钉肉中刺先连根拔起扔掉。
这次也不例外。
慢条斯理地用过早饭后,山伯才上前对宫如意小声道,“卫朋到了有二十分钟,卫天三分钟前刚到。按照您的吩咐,我刚才已经把发现内奸的消息透给他们了。”
“带他们进来。”宫如意将手中筷一放,立刻有佣人上前悄无声息地将桌上碗筷盘勺均数收走。
这样的日子宫如意过了十辈子,早就养成了骨血里的习惯,习以为常地靠在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才等到两个年轻人并肩走进餐厅里来。
“大小姐。”两人一前一后唤道。
宫如意恍然回过神来,朝两人笑了笑,“坐吧,这么早喊你们过来,是有件急事想找你们商量。宫家虽然是家大业大,但如今除了山伯和你们,我也没有什么能完全信任的人了。”
这似乎包含着亲切和倚重的话一说出口,面前两个年轻人的表情就先后产生了不太明显的变化。
一个十几岁的未成年小姑娘可能看不出来,可十辈子断断续续加起来活了常人好几辈子的宫如意几乎是一眼就看懂了。
卫朋仍然十分冷静,而卫天脸上则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焦躁。
宫如意在心底笑了笑,面上不露,接过山伯递来的一杯枣茶抿了口,才接着慢慢道,“我身边极近的地方,有人安插了颗钉子,不是三两天,也不是三两年的事情,至少有五年了。”
山伯垂眼站在宫如意身后,像尊沉默的雕像。
餐厅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有千钧那么重,路过的佣人们脚步匆匆,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交谈。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后,卫朋沉稳地开了口,“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想必渠道一定是牢靠的,消息也不会出错。您还有什么线索可以让我和卫天去追查?”
“有一条,很简单,也很直白。”宫如意双手十指交叉捧着温热的瓷杯,水盈盈的杏眼一抬,满是笑意,“要么是你,要么是卫天,内奸就是你们之一,不用追查,我只要听你们给出个答案,究竟是谁?”
空气更加凝重了。山伯仍然静静地低着头,卫天却不敢置信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小天,有话要说?”宫如意亲切和蔼地点名。
“我……”卫天咬咬牙,突然起身一弯膝盖对着秦韶颜跪了下去,“大小姐,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等到回过神来想抽身离开的时候也来不及了。我辜负您和老爷夫人的信任,我对不住宫家这么多年来的培养和照顾!”
原本表情不动的卫朋也转头看向自己的兄弟,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来。他立刻挡在了卫天面前,对宫如意快速道,“大小姐,卫天不可能干这种事,他为了救您,好几次都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这些都绝不可能是作假的!”
宫如意点头赞同他的说法,“那你的意思是,小天不可能是内奸,你才是?”
“不,我认为这是您对我们兄弟的测试,您想知道我们在这种情况下是不是会背信弃义地将矛头指向对方。”卫朋沉声道,“卫天的性格就会是糊里糊涂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保护亲人,您应该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宫如意感慨地说着,低头又喝了口甜甜的枣茶。这茶她原本小时候是不爱喝的,可喝了这么多辈子,竟也慢慢地习惯了起来。
他们说这话的功夫,卫天仍然异常沉默地双膝跪在地上,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大小姐,您是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卫朋追问,神色虽然镇定,额际已经不自觉地滑下了冷汗,却连擦都不敢擦。
“山伯。”宫如意眼也不抬,“把小天带出去。”
“是,大小姐。”山伯立刻领命,绕过餐桌一端,有力的手臂直接将卫天从地上钳了起来,毫不费力地挟着他往外走去。
卫朋没有再次阻拦,他目光闪烁地看着毫不反抗被山伯带走的卫天,像是在做个艰难的抉择。
宫如意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观察卫朋的表情,在山伯和卫天离开的同时,冷不丁地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逃过一劫了?”
卫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他强作镇定地转头看向宫如意,“大小姐,不论您怎么试探,我和卫天都是不可能背叛您的。也许这时候您该考虑一下消息的来源是否准备可靠?”
“小天是你的兄弟,对你来说应该是比我来亲密的手足,你有稍许异样我不一定能发现,可小天一定能察觉到端倪。”宫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瓷杯上的盖子,笑吟吟的,“不过有一句话你刚才说得很对。”
“……哪一句?”
“小天啊,就是那种明知道亲近的人做了傻事,也想冲上前去帮别人顶嘴的傻孩子。”宫如意叹了口气,抬头直直看进卫朋的眼睛里,“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站出来,顶下了本该属于你的罪名。”
能言善道的卫朋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居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灵巧的舌头像是被什么力量打了结似的,所有狡辩和求情都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被燃成灰烬。
他也曾反思过,犹豫挣扎过。可唯独这一次,他真正感到了悔不当初。
宫如意从椅子上下来,走过卫朋身边,“卫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很失望。”
卫朋不可抑制地又打了第二个寒战。他猛地转过了身,伸出手想要拽住擦肩而过的少女,可另一只手臂更快地攥住了他的,并且动作利落地反剪到了身后。
那是早就在厅外等着的警察。
卫朋闷哼了一声,把痛呼咽到了肚子里,“大小姐!”
几步之外的宫如意回过脸来,“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卫朋?”
“……请您照顾好卫天,他和这件事没有牵连,甚至连我背后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小天是不是无辜的,我比你更清楚。”宫如意背起了手,乌黑的眸子里带着令卫朋想要战栗的了然,“这之后他想去想留都是他的自由,我会询问他的意见。”
虽然答案她已经早就听过了。
“谢谢您。”卫朋垂下眼睛,不做反抗地任由涌入厅中的警察将他铐起,“五年前找到我的人是……”
“姓韩的。”宫如意淡定地接过他的话茬,“我说过了,我比你更清楚。”
卫朋嗫嚅着嘴唇,最后微微颤抖着声线道,“对不起,大小姐。”
宫如意凝视了他几秒钟,才叹息般地点头,“可我不能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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