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见铁根想着自己,当即嘴角一弯,心里甜甜的。手不自禁摸上高隆起的肚子,这孩子会在春天出生,是个好兆头。
莫铁根带回来的那根筒骨,是给莫老太、莫?珏、陈氏、莫虎子补身体用的。而此刻,灶房内,莲姐儿却皱眉望着那根筒骨。
她......砍不动。
手里握着铁菜刀,一根完好无损的筒骨静静躺在那,袄子下的手臂隐隐发麻。莲姐儿一张小脸,温顺沉静,乌沉沉的眸子里却泛起了难。
前世,她虽说也是要费些功夫才能把筒骨切断,但也决计不是这样无力。做鬼做久了,再做人,身子倒成了鬼似的,娇软无力,柔柔弱弱。
微微皱起眉头,莲姐儿瞧着搁在一旁的油膘,她还得把那些油膘熬了油,耽搁不得。便将筒骨放到盆里,又从水缸舀了冷水泡着去血水。
因着莫老太年纪虽大,但就爱吃油腻。此刻莲姐儿也不敢把油膘熬得太过,那油渣炒着白菜梗叶儿,再切点瘦肉,绝对是相当丰盛的一餐。当把炼出的猪油灌到陶罐里,再加上些许粗盐,这样猪油保存得才久些。
平日里,村子哪里舍得吃油,偶尔放个一两滴,那便心疼得紧了。而莫铁根带回来的这么一大块肥膘熬出的油,够吃好一会了。
末了,莲姐儿还来不及将剩下的瘦肉切条,挂在屋檐下风干,又望着那根筒骨泛起了难。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若不是今儿是莫铁根上山打猎的日子,整个莫家都在等莫铁根猎回来的荤腥,往日这个时辰,她若还没有将饭菜端到主堂屋,怕是莫老太早就怒气冲冲骂开了。
咬了咬唇,莲姐儿将筒骨从盆里捞了出来。整根放进了灶锅中熬着。用火棍捅了捅灶膛,让火烧得旺些。怕是只得先把玉米糊糊和油渣白菜端到主堂屋。
灶膛橘红色火焰,映在莲姐儿脸上,乌沉沉的眸子格外沉静,嫣红的唇抿着。
因着莫?珏吃了药发了汗,虽说没有完全大好,但也能去主堂屋吃饭了。此刻,莫老太望着儿孙绕膝的景象,甚是开心。
“二小子,你刚病了两天,还是莫急着念书,先把身子养养好。”莫老太瞧着莫?珏瘦了,顿时心疼得紧。
此刻莫?珏将头发束起,一张温润如玉的俊朗的脸,因病更添一份文弱秀气,听了莫老太的话,眉头微微皱起,读书不可一日废,他病了两日,已是落下许多,当即道:“娘,童试在即。”
“唉,我儿勤奋。”莫老太望着二小子,嘴唇动了动,欲再劝身子要紧,但知晓莫?珏性子倔,最后也只得不再说什么。
而一旁的陈氏听言,则不自觉摸了摸肚子。二叔好学,将来定有大出息。更何况现在朝廷重文不重武。只是虎子随了他爹,不是块读书的料,只希望现在肚子里的这个,能和他二叔一样聪慧。
正当陈氏心中失落羡慕之际,莫老太却是突然开口道:“二小子,你也已经十七了,村里和你一般大的,娃娃都下地跑了,你却膝下连个崽都没有。那灶房的又是个不中用的。不如等陈氏肚子里的生下来了,过继到你名下如何?”
莫老太望着莫?珏,一双浑浊的眼自有打算。她是有意帮衬着东屋,虽说东西屋不分家,两兄弟也亲,只是到底还需要个正经名儿。更何况,她也没说错,那莲姐儿自小许给二小子,二小子却碰也不碰,直接打发去了灶房。
莫铁根听娘这样说,知晓二弟日后定能有一番作为,孩子跟着二弟日子定能过得好,便也没什么不应的由头。而陈氏却心一紧,曾经随便想想的事儿,现在就在眼前,但终究母子连心,更何况孕中本就敏感,此时却有些舍不得。
莫?珏却皱了眉头,道:“娘,大哥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怎能待薄了。只是现在读书要紧,日后童试过了,少不得要去书院进学,届时怕是照顾不周。”
又不是真要你照顾,不过挂个名儿。莫老太见莫?珏拒绝了,当即嘴皮子抖抖,欲再劝道。但莫铁根却说道:“娘,二弟说得对,况且马上也要童试了,分心不得。而我那婆娘,天生心肠子软,怕是舍不得。”
陈氏望了一眼自家男人,没有说话。她还真舍不得。
莫老太见莫铁根这样说,而陈氏也没有吱声,便也不再提。不过这心思也没歇,心想着反正来日方长,日后再过继也不迟。
而令莫老太和陈氏想不到的是,今日这事随口了了,往后她们抓心挠肝地想要把孩子塞到莫?珏膝下,却是死也不能。即使莫?珏膝下仍然无子,莲姐儿也依旧温顺沉静。但莫?珏一颗心变了,谁又能拉得回来?
莲姐儿将一盆玉米糊糊端进主屋时,里面的人也当真饿了,在陆陆续续又将碗筷摆好,油渣瘦肉白菜端上桌时,莫老太瞧着桌上摆的吃食,当即喝问道:“大小子说他特地拿回了一根筒骨给二小子补身子,怎地你在灶房墨迹半天,骨头汤呢?”
陈氏和莫铁根也望向桌子,不解的又望向莲姐儿。莲姐儿平日里性子闷胆子小,偷吃是不敢,但骨头汤怎么没上桌?而说要补身子的莫?珏,却是没在意。
莲姐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温顺答道:“娘,骨头汤还要再熬一会。怕您饿了,就先端了饭菜来。一会我就去端汤。”
“笨手笨脚的。”莫老太皱眉训着。但瞧着莫虎子已经饿得两眼儿巴巴地瞧着那盘油渣白菜,她自己也是颇饿,便也没心思再骂。难得的开荤日,就不和莲姐儿耗着,于是骂道:“汤一好赶紧端过来。”
“是。”莲姐儿低头应着,随即便转身撩起棉帘子转身出了主堂屋,乌漆漆的满目黑,夹着刺人骨头的寒气。莲姐儿却习以为常,向灶房走去。
刚刚在外面,她也听见了莫老太要过继给莫?珏孩子的话。莫?珏是个孝顺的,前世,那孩子真的过继了,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也聪明,甚得莫?珏喜欢,哪怕后来那相府千金,各家官家小姐为莫?珏生了无数子女,陈氏的二儿子,是铁打的大公子,地位谁也撼动不得。
灶房里,莲姐儿一边看着锅里的筒骨,一边得了空将那瘦肉切条,这些估计是要留到大年吃的。用麻绳一个个窜了挂在屋檐下,去水份。村里盐也珍贵,那腌肉,除却大户人家,平头百姓是吃不得的。
眼瞧着那筒骨汤颜色变白了,莲姐儿见火候差不多,便赶紧盛进盆里,只是锅大,盆不大,那筒骨是放不下的。总不能端些淋淋的汤水过去,莲姐儿便把筒骨上的肉刮了下来。微微叹一口气,希望这一关能过。
一进主堂屋,莲姐儿便瞧着桌上的饭菜已经见了底,许是吃得差不多,就等这碗骨头汤。便连忙将汤端了过去,放在桌上。
先帮莫老太盛了一碗,递至面前。莫老太又不满意了,眼皮一翻一瞧,转头就阴沉着对莲姐儿道:“怎地只有些碎肉?骨头呢?”
见莫老太终是问了这个问题,莲姐儿垂下眼睑,解释道:“娘,您年纪大,不方便啃骨头,我就把肉刮了下来。那整根骨头还留在锅里,媳妇儿是想着,明天再煮一煮,还能吃上一顿。”
莲姐儿可不能说,她砍不动骨头。
谁知,这一番说辞,却得了莫老太的心坎,还能再吃一顿,是个勤俭过日子的好念头,于是莫老太破天荒觉着莲姐儿顺眼了一点,便沉沉嗯了一声,道:“还愣着干什么,给大小子二小子你嫂子侄子都盛汤去。”
莲姐儿心中微微诧异,却也只是一闪而过。知晓莫老太一辈子穷捡惯了,只是明日那筒骨必须碎开,还得另想法子。
当手里拿着瓷碗递到莫?珏眼前时,莲姐儿因心中对莫?珏那股莫名的害怕,让她没注意到,莫?珏的目光,落在了那端碗的手上。
莫?珏的表情温润却也沉着,俊朗的脸没有多余表情。那幽暗的目光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无任何人发觉。
夜深,主堂屋东屋西屋的灯都熄了,莲姐儿才回到灶房内,一天的事算是了了。
借着一盏小煤油灯,莲姐儿将剩下的鞋底纳完后,便悉悉索索钻到了柴房,摸索寻着印象里的斧头。
骨头菜刀砍不动,斧头总能劈动吧。
也因着莲姐儿平日里性子沉闷,和村里人打不着照面儿,莫家人更是不消说,遇上点事儿,那是需要莲姐儿一个人自个儿想法子解决的。
总算寻找了斧头,莲姐儿用布擦洗干净后,便将筒骨放在案板上,趁着夜深人静儿,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总算劈开了,虽然大块了点,但不妨事。
折腾完,莲姐儿才躺在柴垛上,盖着薄硬小被子,形状极好看的眼睛望着房顶,这是她做鬼五十年后的第一天,算是过了。却仍有着一种不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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